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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另一种悲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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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舒禾吞下那把药片时,心里异常平静。
      白色的药丸混杂着些许彩色的糖衣,像她短暂人生中那些零星却终究无法点亮黑夜的微光。
      她甚至没有用水送服,只是机械地咀嚼着,苦涩的味道迅速在口腔里蔓延,盖过了所有感觉。
      桌面上,摊开着刚发下来的历史试卷。那个鲜红的、几乎刺眼的低分,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母亲尖利的训斥:“林舒禾!你能不能争点气!你爸那个女人的孩子又考了第一!你要把我脸丢尽吗?!”还有那句将她彻底推入深渊的。
      “要不是你这么闷,这么不理人,我们怎么会走到离婚这一步!这一切都赖你!”
      她太累了。
      努力像是个笑话,永远达不到期望,永远是父母战争中那个被争夺、被指责、却从未被真正看见的筹码。
      这个世界对她而言,嘈杂又冰冷,她始终找不到一个舒服的角落容身。
      或许消失,才是最好的解脱。
      意识开始模糊,身体逐渐失去力气,她从椅子上滑落,倒在地板上。视线最后触及的,是窗外一角灰蒙蒙的天空。没有鸟飞过,也没有光。
      那个周叙白送的、扉页被她的血和泪晕染的笔记本,静静地躺在不远处。
      怎么会那么凑巧呢?
      这一次,没有恰好路过的同学,没有及时响起的敲门声,没有刺耳的救护车鸣笛,也没有洗胃机冰冷的运转声。
      只有一片死寂的、漫长的黑暗。
      原来“秋天”的结束,是这样寂静无声。无人知晓。
      周叙白是第二天下午,才从班主任沉重而哽咽的公告中得知这个消息的。
      “……我们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告知大家,林舒禾同学,于昨日晚间……不幸离世……”
      “离世”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钉子,狠狠楔入他的耳膜,穿透颅骨,将他钉在原地。
      后面老师关于心理健康、关于寻求帮助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清。
      世界瞬间失声,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和自己心脏疯狂跳动又骤然紧缩的声音。他猛地扭头看向那个空荡荡的座位,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桌面上,刺眼得让人眩晕。
      怎么会?
      昨天放学时,她看起来是那么不对劲,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得像丢了魂。
      他注意到了,他明明注意到了!他甚至还犹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上前问一句。
      可最终,那该死的犹豫和所谓“保持距离”的想法占了上风。他想着,也许她只是心情不好,明天就好了。
      就差了那么一步。就差了那么一句询问。
      无穷无尽的悔恨和冰冷的恐惧瞬间将他吞没。
      如果他当时叫住了她?如果他跟着她回家了?如果他……
      无数个“如果”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
      葬礼那天,他去了。照片上的林舒禾,穿着校服,笑容腼腆而安静,和他记忆里那个总是低着头的女孩重叠在一起。
      他远远地看着,像一尊僵硬的石像。
      林母被人搀扶着,哭声破碎而绝望。苏晴在他身边哭得几乎站不稳。陈默死死咬着牙,眼圈通红。
      他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堵死了,闷痛到无法呼吸。那是一种过于庞大而尖锐的情绪,反而冻结了他所有的外在反应。
      之后的日子,他像个游魂。上课,下课,做题,考试。一切照旧,却又一切都不同了。那个安静的身影永远地从教室里消失了,也从他的世界里硬生生剜去了一块,留下一个呼呼漏着冷风的空洞。
      他开始失眠。每一个闭上眼的瞬间,都是她最后可能倒下的画面,都是班主任宣布消息时沉重的表情,都是葬礼上那张黑白的照片。
      巨大的悲伤和几乎将他压垮的负罪感,需要找一个出口。
      人的大脑,或许有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当现实过于痛苦,无法承受时,便会编织出一个幻境,用来逃避,用来赎罪,用来……自我欺骗。
      于是,他开始“做梦”。
      这是一个漫长、细致、逻辑自洽到可怕的梦。
      在梦里,时间被巧妙地被重置、改写。
      他不再是那个懊悔万分的旁观者,而是成了一个“参与者”,一个“拯救者”。
      他梦见自己那天放学后,强烈的担忧终于战胜了犹豫,他跟上了状态极差的林舒禾。他梦见自己看到了李岚怒气冲冲地驾车离去,他梦见自己在她家楼下徘徊,最终不放心地上楼查看。他梦见敲门无人应答,而门……竟然没有锁死。
      他梦见自己推开门,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她,以及那个空了的药瓶。梦里那一刻的惊恐和绝望如此真实,几乎让他窒息。
      他梦见自己颤抖着拨打急救电话,声嘶力竭地呼喊她的名字。他梦见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医院里浓重的消毒水味道,抢救室外令人心焦的等待……
      在梦里,他“救”下了她。
      这个成功的“拯救”,成了他整个臆想世界的基石。随之而来的一切,都顺着这个“如果”蔓延开来。
      他梦见她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
      他梦见林父林磊的出现,带来了出国的提议和解开的误会。
      他梦见林母最终妥协,转让了抚养权。
      他梦见自己内心的震撼与反思,开始探寻母亲的过去,砸开那个尘封的木盒,读信,理解,与傅宴廷和解,完成了一场自我的救赎。
      他梦见自己清晰地“明白”了对林舒禾的感情。那不仅仅是同情,更是想要守护她、温暖她的喜欢。
      他梦见自己为她挑选银杏封面的笔记本,写下那些鼓励和隐含告白的话语。
      他梦见在机场送别,将笔记本递给她,说着“别忘了我们”、“做你想做的”。
      他甚至梦见她去了R国后,他们通过网络保持联系,彼此试探,互相鼓励。
      他注册了小号“银杏树”,像一个笨拙又小心翼翼的守护者,关注着她的动态,分享着自己的生活碎片。
      他梦见她认出了他,两人隔着屏幕,有着悸动又含蓄的对话。
      这个梦,逼真到可怕。有阳光的温度,有银杏叶的形状,有吉他弦的振动,有她低头时微红的耳廓,有她说话时轻轻的语调……
      一切细节都细腻得令人沉溺。
      他在这个自己编织的、漫长的梦境里,小心翼翼地修补着所有的遗憾,试图给她一个温暖的故事结局,也给自己一个赎罪的机会。
      然而,这个梦的深处,似乎总潜藏着一丝不安。
      仿佛潜意识里,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于是就连在梦里,悲剧也未能完全避免。
      他梦见了飞机失事。
      在梦里,他处理好了一切,满怀期待地飞往R国,想去给她一个正式的、配得上她的告白。他带着那首为她写的《银杏叶》的完整版权文件,像是带着一份坚定的承诺。
      然后,毫无预兆地,飞机剧烈颠簸,氧气面罩坠落,恐慌蔓延……在梦的最后时刻,他拿出手机,想在最后的时刻给她留下话,却发现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最终,他只在那冰冷的屏幕上,留下了一句:
      “林舒禾,好好生活。”
      这句遗言,与其说是梦中的周叙白对梦中的林舒禾的嘱托,不如说是现实中的周叙白,内心深处最绝望的呐喊与最深沉的祝愿。
      即使在他臆想的、自己即将死亡的时刻,他最大的愿望,依然是希望那个他未能救赎的女孩,能够好好生活。
      “唔!”
      周叙白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疯狂地跳动,额头上布满冷汗,呼吸急促得如同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窗外,天刚蒙蒙亮,一片灰白。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
      是梦……
      原来……都是梦……
      那个漫长到仿佛过完了一生的故事,那个有拯救、有和解、有离别、有思念、甚至有空难和死亡的故事……全部都是梦。
      没有及时赶到。
      没有救护车。
      没有洗胃机。
      没有醒来。
      没有机场送别。
      没有笔记本。
      没有银杏树小号。
      没有……后来的一切。
      冰冷的现实,像潮水般重新涌来,瞬间淹没了他。
      林舒禾,早就已经不在了。
      在他犹豫的那一刻,在他未能踏出那一步的那一刻,在那个寂静的春日夜晚,她就已经独自离开了。
      没有以后,没有故事,没有未来。
      而他自己,还好端端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没有去M国,没有遭遇空难。
      巨大的失落感和尖锐的痛苦,比梦中飞机失重下坠的感觉更猛烈地袭击了他。
      梦里经历的一切越是美好、越是充满希望,醒来的这一刻就越是显得空洞和残酷。
      他缓缓地抬手,捂住了脸。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一片死寂的房间里,终于响起了压抑的、破碎的、像是从灵魂最深处挤出来的呜咽声。
      另一种悲伤,或许不是嚎啕大哭,不是歇斯底里。
      而是在一个无比真实的梦里,与你度过了漫长的一生,经历了所有可能的坎坷与美好,仿佛已经触摸到了幸福的轮廓,甚至共同经历了壮烈的终结。却在睁开眼的瞬间……
      她早已定格在那个秋天,与你的一切,从未真正开始。
      而你,连在梦里,都没能给她一个圆满。
      窗外的天空,渐渐亮起,但那光,却再也照不进心底那个被她带走一切的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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