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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陨落 ...

  •   周叙白视角
      我的人生,是从四岁那年开始的。
      四岁前的生活更像一场美好电影。绚烂,温暖,但幕布落下后,什么也没留下,只剩一地冰冷的灰烬。
      我爸在我四岁时死于胃癌。说实话,我几乎拼凑不出他清晰的模样,只模糊记得一个总喜欢把我扛在肩头、哼着不成调歌谣的高大轮廓。他走后没多久,我妈就改了嫁。
      我恨她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
      我无法理解她。无法理解她怎么能那么快就抹去过去,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所以,她后来所有的探望、关心和礼物,都被我冷漠地拒之门外。
      连带着,我也恨我姥。她将对我妈不孝的怒火,毫无保留地倾泻在我身上。在她家短暂寄住的那段日子,连吃一口热乎饭,都像是种施舍。
      我从小学就开始住宿,直到把自己活成一个能完全自理的程序。我妈从未在物质上亏待我,甚至给得越来越多。
      我憎恨这种用金钱补偿。
      于是,我用课本和试题填满所有时间,奖学金拿到手软。那些冰冷的分数和排名,成了我唯一坚硬的铠甲。
      在这个过程中,我妈不是没找过我。但我始终用一堵冰冷的墙回应她。
      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恨下去。
      直到她的死讯传来。
      空难。和当年带走我爸的疾病一样,突如其来,蛮不讲理。
      我没哭。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是心脏好像突然被挖空了一块,一种尖锐而麻木的异样感席卷全身。
      那感觉太复杂了,复杂到我不愿去想。我选择把所有处理不了的情绪,直接扔进垃圾桶。
      然后,我那个名义上的后爸傅宴廷找到了我。他说,我妈给我留了很多东西。
      最刺眼的,是混在遗物里的一把旧吉他。
      一瞬间,所有压制的怒火被彻底点燃。
      我爸当年就是弹着吉他给我唱歌的,她怎么敢在用别人取代我爸之后,又用这种东西来试图唤起什么?
      我几乎是粗暴地将所有遗物塞进储藏室最阴暗的角落,像埋葬一段令我作呕的过去。
      连同那把吉他,和我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刺痛,一起彻底封存。
      母亲的葬礼后,世界仿佛露出它更虚伪的底色。
      那些我从未见过的、号称是母亲远房亲戚的人,突然像雨后的春笋一样冒了出来,围着我和傅宴廷,说着千篇一律的节哀,眼神里却闪烁着计算的光。
      我那个姥姥,哭得呼天抢地,字字句句却都在暗示抚养费和补偿。
      我冷眼看着这一切,只觉得无比厌倦。
      虚伪。
      直到,我遇见了林舒禾。
      起初,她只是我无聊高中生活里一个模糊的背景板。
      那个总是低着头、安静得像不存在的同学。
      真正注意到她,是有次看见她那个咋咋呼呼的妈妈在校门口,用极高的分贝训斥她,而她只是死死咬着嘴唇,一声不吭,手指绞得发白。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那个在姥姥家,面对无端指责却无力反抗的小男孩。
      真蠢。我在心里嗤笑,却又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后来,我发现她笨得可以。收个作业都畏畏缩缩,被陈默那傻子的嗓门盖过去也不敢大声说话。我看不下去,只好上去替她解围,顺便让她练练胆子。
      再后来,我发现她其实一点也不笨,甚至聪明得有点意外。月考成绩紧咬在我后面。只是她的历史烂得惊天动地,给我讲题时,那副视死如归又漏洞百出的样子,竟然……有点好笑。
      我发现自己开始下意识地注意她。注意她回答问题前总要默默给自己鼓劲的小动作,注意她吃到甜食时微微亮起的眼睛,注意她偶尔被我怼得忍不住回嘴时,那虚张声势又马上怂掉的样子。
      她和我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不虚伪,不算计,她的喜怒哀乐都那么真实地写在脸上,尽管她总是试图把它们藏起来。
      有一天,我忽然意识到,我那间用冷漠和书本筑成的、密不透风的房间,好像因为她的存在,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一缕很轻、很暖的风,悄悄地吹了进来。
      而我,似乎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她说自己是秋天,是小透明。
      我观察她很久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
      直到那天,我生日。
      说实话,我对生日没什么感觉。一个没人记得的日子,过不过没什么区别。我妈会例行公事地打钱、寄礼物,但我从不接她电话。傅宴廷的秘书也会发来格式化的祝福短信。就这些。
      林舒禾却偷偷记下了我的生日。那时的晚霞照在她脸上,很好看。
      那一刻,我心里那堵冰封的墙,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缝隙。
      再后来,就是那个该死的唱歌比赛。
      陈默给我报了名,我本来打死都不去。小学二年级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以为表现好一点就能让我姥姥喜欢我,很蠢,她没来,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在任何人面前唱过歌。
      但不知怎么的,我脑子里总是闪过林舒禾说自己是小透明时那种落寞的神情。还有她听我说要参加的时候,那双突然亮起来的眼睛。
      鬼使神差地,我打开了储藏室那个落满灰尘的箱子,拿出了那把我妈留下的吉他。
      琴弦拨动的那一刻,灰尘在光线下飞舞,像是逝去的时光。
      我以为自己会愤怒,会恶心,但意外的,没有。心里很平静。我选了那首《心墙》。里面的歌词,每一句都想唱给她听。
      “你的心有一道墙,但我发现一扇窗……”
      唱的时候,我一直看着她。看到她愣住,看到她脸红,看到她眼睛里的光。值了。
      比赛结束后,我居然跟她说了我爸妈的事。这些破事我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觉得矫情。
      我说我爸走得早,说我恨我妈改嫁,说她死了我都没哭。
      我以为她会像那些人一样,赶紧说“你妈妈肯定很爱你”“她是有苦衷的”这种屁话。
      但她没有,她只是安静地听着,然后很轻很轻地说:“周叙白,你不用自己扛着的。”
      她说:“你看,你有陈默,有苏晴…现在,还有我。”
      “我们都在的。”
      就这一句话。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咔哒一声,直接捅开了我心上那把生了锈的锁。
      完了。我清楚地听到心里有个声音说。周叙白,你完了,你好像喜欢上她了。
      从那天起,我看她的眼神彻底不一样了。我开始忍不住记下关于她的一切。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什么时候会高兴,什么时候会难过。
      她喜欢甜食,尤其喜欢那种彩色糖衣的巧克力豆,吃到时眼睛会微微眯起来,像只满足的猫。
      她讨厌过于喧闹的环境,人群聚集时会下意识地缩起肩膀,试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她解出难题时,会无意识地用笔尾轻轻点一下下巴,那是她小小的高兴。
      而被历史年代搞得头昏脑胀时,则会烦躁地用手指卷住一小撮头发,绕啊绕。
      我也注意到了更多。
      我注意到她总是独自一人匆匆回家,书包侧袋里有时会露出一角速食包装袋。
      我注意到天气转凉时,她总是手指冻得微微发红。
      我更无法忘记那次在图书馆,她因为低血糖和胃痛而瞬间苍白的脸,以及那副强撑着说“没事”的,脆弱又倔强的样子。
      那个画面像根细刺,扎在我心里某个地方,隐隐作痛。
      我忽然清晰地意识到,她那副安静的、仿佛不需要任何人的外壳下,包裹着一个无人悉心照料、甚至可能连一顿按时暖饭都吃不上的灵魂。
      然后,我也偷偷记下了她的生日。
      我想以笔友的方式激励她,可是被发现了,没关系。
      我跑遍了所有的文具店,就想找一个最适合她的本子。最后挑了一个封面是银杏叶的,烫金的叶脉在光下会闪光。扉页印着一句话:“银杏变黄,是因为秋把温柔的底色,悄悄染进了每片叶的脉络里。”
      我觉得这句话特别配她。她总觉得自己是单调乏味的秋天,却不知道,她自己本身就是最温柔、最耀眼的那抹底色。
      我想把这个本子送给她,或许能让她多记下一些开心的事,或许……能让她感觉暖和一点。
      我想不到林舒禾会吞药。
      那一刻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包裹住了我,和我得知我妈死讯的那天一样。我好像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了。这不是恨。
      我砸开了那个小木盒。里面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一封信,还有一张存折。信上的字迹,是我妈的。我几乎能想象出她写下这些字时的样子。
      她说,她这辈子,在我姥姥那儿就没感受过什么叫爱。她活得像个错误,直到遇见我爸,才觉得像是摸到了一点光的边儿。我爸走了,她的天也塌了。但她不能垮,因为她还有我。
      她说,她答应傅宴廷,不是因为薄情,是因为怕。怕她一个人给不了我好日子,怕我像她小时候一样,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她说那个男人是真心对她好,但是人生的出场顺序太重要了。
      她说:“叙白,妈妈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是你爸,最放不下的人是你。别学妈妈,活得这么拧巴。妈妈希望你活得敞亮,去喜欢你想喜欢的,去做你想做的。钱不多,但够你平平安安长大。妈妈爱你。”
      我看着那存折上的数字,看着那封信,第一次,没觉得愤怒。只觉得,喉咙堵的厉害。
      我给傅宴廷打了电话。第一次,心平气和地。
      我说:“是我,周叙白。”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我知道。你妈妈……一直很想你。”
      我们见了一面。他很局促,甚至有点小心翼翼,完全不像个成功的商人。他跟我说了很多我妈的事,那些我从来不知道的、她偷偷想我想到哭的晚上。
      他说:“你妈妈留下这些东西,不是想让你原谅她,她是怕。怕你过得不好。”他说:“你想学音乐,就去学。你妈妈以前总说,你唱歌的样子,最像你爸爸。她要是知道你能坚持这个,肯定会高兴。”
      那一刻,我心里那堵砌了十几年的、又冷又硬的墙,算是彻底塌了。
      原来恨了那么久,恨得那么理直气壮,全是错的。
      我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对林舒禾是什么感觉。
      我在乎她,我喜欢她。
      不是因为她像谁,或者她有多可怜。
      就是因为她是她。
      我想去找她不管她在哪儿,R国还是哪儿。
      我得让她知道。周叙白这颗硬邦邦的石头心里,算是彻底住进了一个叫林舒禾的人。撵不走了。
      但不是现在。
      她的要奔赴更好的生活,我不能就这样绑住她,她是个很好的人,她要发光,要去更好的地方。
      我怕她到国外还是会有撑不住的时候,我买了一瓶安眠药,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换成了彩虹糖,还有一个新本子,是我想对她说的话,最后想了想,送人安眠药确实不好,在最后一刻我收回来了。
      我想告诉她我喜欢她,但是我们都在最关键的时刻,现在的几句誓言能算什么。
      后来,我偶然发现了她的社交账号,叫“秋”。
      她写的故事,字里行间我都看得懂。那些细微的情绪,藏起来的敏感,只有我知道她在写什么。
      我不敢直接用真名留言。怕她有压力,也怕自己那点心思藏不住。我注册了个小号,名字叫“银杏树”。我想,这样她大概能放松点,偶尔能有个地方说说话。我就假装成一个陌生的树洞,偶尔给她点个赞,更多的是把我自己的生活碎片往里扔。
      “终于去见我妈后来嫁的那个男人了。”
      “他还挺好的。”
      “我好像……有点理解我妈了。”
      “他愿意帮我申请出国。”
      “人生的出场顺序,真的太重要了。”
      我把那里当成了另一个日记本,记录着所有她错过的、关于我的生活。也偷偷盼着她能看见,能一点点拼凑出我的改变。
      我知道她看见了。这个傻女孩都不知道有已读的功能。
      后来我问她我是选择M国还是R国,我本意是想去找她,后来她回了我一个“M国”。就这一个词,够我失眠一整晚,然后毫不犹豫地选了M国的offer。
      我重新捡起了我妈留下的那把吉他。那些说不出口的话,憋在心里快发霉的情绪,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我写了很多歌,最喜欢的那一首,叫《银杏叶》。
      我把demo也发在了那个账号上。照片角落,故意露出了那支她送我的白色钢笔。我赌她能认出我。
      她果然来了。直接在聊天框里戳穿了我。
      “你写的歌很好啊。”
      “你知道是我?”
      “我傻吗?你都给我那么多线索了。”
      行吧,掉马了。但奇怪的是,我一点不慌,反而松了口气。
      “那你为什么让我申请M国?”
      “M国的音乐类型更适合你。你也要考虑自己的未来好吗。”
      看,她还是这样。总是先替别人想好一切。
      我忍不住想问个清楚。
      “林舒禾,你高中写的那张鸟语里的外特是不是我?”
      “不是。”
      “真的?”
      “假的。”
      “那你最近火的这篇?”
      “写得好吧,我知道。”
      她又在转移话题,但我心里那点雀跃压都压不住。她承认了。那些故事里的“外特”,就是我。
      “我们是什么关系啊你这么敷衍。”我几乎是带着笑问出这句。
      “笔友关系^_^”
      笔友?行吧。笔友就笔友。
      反正这辈子,周叙白是赖上林舒禾了。
      跑不了。
      我原本计划得好好的。等我大学毕业,把所有事情都料理清楚,就飞去R国,站在她面前,把一切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可我千算万算,没算到她会抢先一步。
      那天,我看着屏幕上她发来的那句话,整个人像被按了暂停键,心脏却擂鼓一样狂跳。
      她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最石破天惊的话。
      用一个看似随意的暗喻,把她所有的心意都包裹其中。
      我懂她的意思,一秒就懂。
      这怎么行!表白这种事,怎么能这么随便?应该在阳光下,应该看着对方的眼睛,应该是一场郑重的、独一无二的仪式。她怎么能……就在网上这么发一句?
      我盯着对话框,手指悬在键盘上,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我也……”——太轻浮。
      “你等着……”——太像威胁。
      “我早就……”——不够庄重。
      我发现我组织不出一句能配得上她这份心意的话。
      最后,我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关掉了窗口。我得做点什么。我得用一件配得上她的、实实在在的东西,来回应她。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几乎泡在了录音棚和版权公司。我要把那首《银杏叶》的所有版权事宜彻底厘清,把它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然后,带着这份完整的、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作品,去找她。
      那才是我给她的答案。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那首《银杏叶》里。每一个音符,每一句歌词,都是我想对她说却未能说出口的话。
      混音、母带、版权注册……我处理着一切琐碎的事情,仿佛完成这些,就是在一步步走向她。
      完成之后,我疯狂地查找着下一班飞去R国的航班。今天唯一的一班,一小时后起飞。没有犹豫,我几乎是抢下了最后一张机票。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看着窗外的云海,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和期待。很快就能见到了。这次,我不会再犹豫,也不会再错过。
      然后,毫无预兆地,飞机猛地一震!
      剧烈的颠簸袭来,氧气面罩瞬间弹落,尖叫声和哭喊声瞬间塞满了整个机舱。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冰冷的预感扼住了喉咙。
      广播里传来机长急促却竭力保持镇定的声音,说着遇气流之类的安抚话,但机身倾斜的角度和失重的感觉告诉我,绝没有那么简单。
      周围彻底乱了。有人在哭喊,有人在祈祷,有人在大声叫着家人的名字。
      在一片恐慌的喧嚣中,我反而异常地安静下来。
      我好像……听见我妈在叫我。也听见林舒禾在叫我。
      我刚弄懂我妈的心,刚找到我想共度一生的人。命运就跟我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我看着旁边的人哆嗦着拿出手机,哭着给家人留遗言。信号大概早就断了,那更像是一种绝望的本能。
      尽管机长还在尽力安抚乘客,但我也感受出来了。
      飞机要出事了。
      我摸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
      解锁,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
      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她的那句“我更喜欢银杏”。
      我该说什么?说我爱你?说对不起?说别等我?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却一个字都打不出来。
      以她的性格,我但凡说一句话,都会困住她一辈子。
      林舒禾,对不起啊。最后还是没能亲口告诉你。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那些计划好的未来,到底还是……没用了。
      如果……如果你以后还能看到那首歌。那里面,全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机身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失重感猛地加剧。
      在最后的意识里,我没有想到恐惧。脑海里最后定格的画面,是那年秋天,教学楼旁的银杏树下,她抬起头看我,阳光落在她睫毛上,染着一圈浅浅的金光。
      真好看。
      最后,我选择打开了备忘录,打下了一句。

      “林舒禾,好好生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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