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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应许 ...

  •   林舒禾视角。
      我又梦到他了。
      第一次
      梦里的周叙白总是背对着我,站在那棵巨大的银杏树下,金色的落叶铺满了他的肩头和地面。
      风一吹,叶子就簌簌地响,像一场永不停歇的雨。
      “周叙白。”我试着喊他,声音在梦境的虚空里显得微弱而单薄。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那双曾经映着阳光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冷得像深冬的寒潭。他开口,声音又冷又硬,像石子一样砸向我。
      “林舒禾,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看见你就觉得烦。”
      “你非要活成一个累赘吗?”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地戳在我心上最疼的地方。在梦里,我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些话语化作实质的寒意,一寸寸冻结我的血液和呼吸。
      我知道这是梦。
      可每一次,心口的钝痛都真实得让我在醒来后,需要很久才能确认自己还在呼吸。
      但我更知道,他不是真的在骂我。
      这太像他了,用最别扭的方式,说着最违心的话。就像当年他把安眠药换成彩虹糖,却偏要留下一张写着“恨我一辈子”的纸条。
      他是不是觉得,只有用这种决绝的,让我心痛的方式,才能逼着我生出一点逆反的念头。
      生出活下去,不找他的念头。
      第二次。
      这次的梦更荒诞。我们坐在高中的教室里,他在给我讲历史题,语气却充满了不耐烦。
      “这么简单都不会,林舒禾,你真是我教过最笨的学生。”他的笔尖重重地点在课本上,几乎要戳破纸页。
      “你这样的人,凭什么得到别人的喜欢?”
      在梦里,我的眼泪无声地往下掉,不是因为他骂得有多难听,而是因为我看见了,他攥着笔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垂下的眼睫,在轻微地颤抖。
      他在演戏。
      演一个冷酷的、厌恶我的周叙白。
      可他演得一点都不好。
      我被枕头上无比潮湿的触感弄醒。
      睁开眼睛,R国的月光冷冷地洒在地板上。
      枕边,还放着那盒早已吃完的彩虹糖的空盒子,和那个印着银杏叶的笔记本。
      我坐起身,打开台灯,翻到本子的第一页。那里除了他写下的那句话,还多了一行我后来添上的小字。
      “周叙白,你的激将法……太烂了。”
      我轻轻摩挲着那行字,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那个笨拙地、用伤害来试图给我续上一点力气的少年。
      他是不是以为,只要我足够“恨”他梦里那个混蛋样子,就能拼着一口气,好好地活下去?
      他是不是觉得,用这种方式,就能代替他再陪我走一段路?
      这个傻子。
      第三次
      果然,他又来了。
      这一次,没等他开口说出那些刻薄的话,我抢先一步走上前,直视着他那双刻意伪装冷漠的眼睛。
      梦里的我,声音异常平静,还带着一丝了然的疲惫。
      “周叙白,别演了。”
      “你的台词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我都会背了。”
      “我知道你不是真的讨厌我……从来都不是。”
      “你只是怕我撑不下去,对不对?”
      梦里的他,明显愣住了。那双冰冷的眸子像碎裂的玻璃,后面藏着的,是猝不及防的惊慌和一丝无处躲藏的温柔。
      梦境开始摇晃,变得模糊。
      他的身影在微光中渐渐淡去。
      在彻底消失前,我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
      没有声音,但我看懂了那个口型。
      他说的是“好好生活。”
      我再次醒来,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心里没有了前几次的酸楚和窒息感,反而被一种温暖填满。
      我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名为“银杏树”的、永远不会再亮起的头像,打下了一行字,尽管我知道它永远发送不出去。
      “周叙白,你的戏演砸了。”
      “但我答应你。”
      放下手机,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吹进来,远处天际线正被朝阳一点点染上金边。
      我知道,我还会梦到他。
      也许他下次会换一套更伤人的说辞。
      但没关系。我已经拆穿了他的阴谋。
      每一次从那样的梦里醒来,我都会更坚定一分。
      我会好好生活,连同他的那一份。
      “你说恨你一辈子,我同意了。”
      “但是那样太累了。”
      “所以,我决定换一种方式记住你。”
      “我会好好生活。”
      “就像你希望的那样。”
      “但是,你还要来我梦里……好不好。”
      也许是那天清晨的决心起了一丝作用,之后的日子,那种撕心裂肺的钝痛似乎真的被时间裹上了一层柔软的包浆,变得可以忍受。
      我开始更认真地上课,更努力地写作,也试着接受苏晴每隔几天就越洋视频查岗。
      她总是活力满满,像个小太阳,迫不及待地想要烘烤掉我身上所有潮湿的悲伤。
      屏幕那头的背景,渐渐从吵闹的练习室和聚餐地,变成了更居家的环境。
      直到有一次,镜头一角,罕见地出现了一截穿着灰色毛衣的手臂,正将一杯温水轻轻放在苏晴手边,动作自然又熟练。
      “哟?”我微微挑眉。
      苏晴立刻捕捉到我的眼神,脸上闪过一种“你终于发现了”的狡黠和甜蜜。
      她猛地将镜头一转:“隆重邀请我家的特邀后勤总监,江辰同学,闪亮登场!”
      镜头猛地对准了坐在她身旁的江辰。他显然没料到这突然的曝光,清俊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肉眼可见的慌乱,耳根迅速泛红,对着镜头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才略显僵硬地点头。
      “好久不见,林舒禾。”
      “好久不见啊。”我笑着回应。
      这场景莫名有趣,谁能想到当年年级榜上那个永远冷着脸、惜字如金的学霸,在苏晴面前会是这副模样,一座被融化的冰山,只剩下了笨拙的温柔和无处可藏的羞涩。
      “好啦好啦,我转回来了”苏晴得意地把镜头转回来,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我跟你讲,他当初装笔友骗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那个冷酷辰少啊,话又多又密,还特别会接梗,搞得我以为遇到了世界上的另一个我!结果呢?”
      “全是这家伙熬夜翻我所有社交动态,硬生生学出来的!就为了能跟我有话聊!”
      屏幕那边传来江辰一声无奈的、几乎是气音的:“苏晴……”
      但那语气里没有半分真正的不悦,只有纵容。
      我看着屏幕上笑倒在一旁的苏晴和虽然窘得想逃离镜头却依旧稳稳坐在她身边的江辰,心里那块因为梦境而潮湿的角落,仿佛也被这具体而微的幸福,悄悄照进了一束光。
      真好。
      活泼喧嚣的太阳,最终吸引并融化了一座沉默而专注的冰山。
      他愿意为她研究所有她喜欢的东西,笨拙地模仿她世界的语言,只为能走进她的轨道,安静地守护她。
      后来和陈默视频,则是另一种画风。
      他背景像是在某个新装修好的办公室,穿着熨帖的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眉宇间褪去了不少年少时的跳脱,多了些沉稳。
      “可以啊陈总,派头十足。”我打趣道。
      “那是!哥们儿现在也是个老总了。”他嘚瑟地扬了扬下巴,但眼神里的疲惫和成长一样明显。
      闲聊间,办公室门被敲响推开。一个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笑容明媚得像小向日葵的女孩探进头来,声音清脆:“默默哥,你晚上回不回家吃饭呀?我点外卖了啊。”
      是我妹妹,知夏。那个在R国机场,抱着向日葵、像个小太阳一样欢迎我的妹妹。
      陈默的表情瞬间变得有点头疼又有点没办法的温和:“知道了,你想吃什么点什么好了。”
      “好嘞!哦对了,这个给你!”知夏蹦进来,将一小盒包装精致的点心放在他桌上,“苏晴姐说这家好吃,我排了好久队呢!走啦!姐,拜拜!”
      “林知夏,爸妈要是知道你在国内就天天围着陈默的话——”我笑着对她说。
      她朝着镜头元气十足地挥挥手:“我错了!但是,我知道你不会说的啦!”
      又像一阵小旋风似的跑了出去。
      视频两头有片刻的安静。
      我愣了一下,才问:“……默默哥?你们什么时候又这么熟了?”
      虽然早知道他们在夏令营认识,但没想到关系这么亲近。
      陈默立刻露出一副“你快别取笑我了”的表情,夸张地搓了搓胳膊:“饶了我吧。你妹她……唉。”
      他叹了口气,那叹气里却没有多少烦躁,更像是一种对某种无法抗拒的热情的无奈投降。
      “就我刚回凤城那会儿,忙得脚不沾地,有次在你家楼下咖啡馆谈事,她刚好过来,就……又遇上了。然后就跟认了亲似的,甩不掉了,非得说我一个人在凤城太可怜,要代表你和我爸妈照顾我。”
      我忽然想起,刚来R国时,知夏就曾眼睛发亮地问我认不认识“超级有趣”的陈默哥哥。
      真是从小在爱里长大的小太阳。
      “她是真喜欢你啊。”
      陈默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是罕见的认真和清醒:“嗯。知夏是个好姑娘,没心眼,对人好就是掏心掏肺地好,跟你真是不一样。”
      我翻了个白眼。
      他笑了笑,带着点自嘲:“你别这副表情好吗,她清醒着呢。早跟我摊牌了,说之前喜欢是真的,但知道我心里住了个不可能的人也是真的,自己又想了想,当时其实也算是一种崇拜。现在嘛,就非要认我当哥,说我家就我一个,太冷清,得多一个妹妹才热闹。”
      “那可能是真看你可怜,都说出崇拜这种违心话了。”
      “林舒禾我挂了啊。”
      陈默和苏晴,是两团炽烈的火,曾经疯狂地相互吸引、燃烧,却也最终因为太过相似而灼伤了彼此。
      而知夏,是另一颗小太阳,她用另一种方式温暖地照耀着陈默,并不强求点燃他,只是安静地存在着,给予他一种家人般的、不带来压力的陪伴。
      结束视频,我坐在窗边,R国的夜幕已经降临。
      脑海里闪过苏晴和江辰,陈默和知夏的画面。
      爱情的模样,可以有千万种
      有的像火山爆发,炽热滚烫。
      有的像恒星环绕,保持距离却彼此照亮。
      有的则像家人般,转化成了另一种形式的陪伴与守护。
      那我和周叙白呢?
      我们像两颗流星,在漆黑的宇宙中短暂地、剧烈地交汇,碰撞出足以照亮彼此生命一瞬的火花,然后……
      但即便坠落了,那瞬间的光亮,也永远地刻在了我的生命里。
      我再次拿起那个银杏笔记本,轻轻翻开。
      “周叙白,”我在心里默默地说,“你看,大家好像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慢慢好起来了。”
      “我也会的。”
      “这是我答应你的。”
      视线落在桌角的手机上,屏幕忽然亮起,是一条银行的入账通知。数额依旧不小,汇款人备注是“*岚”。
      下面还跟着那行万年不变的、简短到近乎笨拙的附言:“天冷添衣,按时吃饭。”
      一种释然的情绪,缓缓地流淌过我的心间。
      我几乎能想象出她坐在银行柜台前,或是笨拙地操作着手机银行,反复确认账号和金额,然后认认真真地打下这六个字的样子。
      对她而言,这是她唯一确定的、能跨越重洋触碰到我的方式,是她表达牵挂和赎罪的唯一语言。
      我没有立刻关掉通知,而是手指轻轻向上滑动,点开了那个几乎沉寂的、与母亲的对话框。
      历史记录里,只有寥寥几条我报平安的信息,和她的“收到”。
      我犹豫了几秒,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缓慢地敲下。不再是简单的“收到了”,而是:“钱收到了。谢谢妈。”
      “这边天气开始变暖了,我买了新的大衣,很暖和。每天都有按时吃饭,和朋友一起。”
      按下发送键。
      没有期待立刻的回复,也没有任何的紧张和不安。
      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早就该做、并且自然而然的事情。
      几分钟后,手机再次震动。
      屏幕亮起,回复来自李岚。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系统自带的、小小的太阳表情。
      我看着那个黄色的小太阳,愣了几秒,随即,一个真切的笑容缓缓爬上我的嘴角,眼底却微微发热。
      我那个强势的、一辈子都在用错了方式去爱、也因此伤痕累累的母亲,正在用她最笨拙的方式,尝试着学习一种新的、温柔的语言。
      我当时是从林知夏偶尔漏出的只言片语里,才拼凑出当时的真相,是妈妈在得知周叙白死讯消息后,几乎是慌不择路地,第一次用近乎哀求的语气,一遍遍打电话给爸爸:“老林,你得多看看舒禾……你一定得多看看她……我怕她……我受不了了……”
      她自己不敢再直接面对我,怕她的出现本身就会刺伤我,更怕再次失去我。
      她拉下了她一辈子强撑着的面子与强硬,只为在她力所不能及的远方,为我织起一张无声的、守护的网。
      她或许永远学不会长篇大论的关怀,但这个小太阳,就是她所能给出的、最努力的回应和祝福。
      这已经足够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感觉胸腔里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开阔与平静。
      过去的伤痕无法抹去,失去的人永存心底。
      但活着的人,终要带着所有爱的印记,勇敢地走向前去。
      银杏落尽时,冬天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最后,我要求在《银杏落尽时》那本书的最后印上了一段话。
      我一直认为我的人生就是一本be小说。
      没有人会停留在最美满,最幸福的时候。
      我的人生也确实是这样。
      后来我想到,人生就是因为这些缺憾,才让那些短暂的温暖,偶然的相遇变得更加可贵。
      人生这场be里,藏着无数个曾热烈过的瞬间,这些瞬间本身,就已经很有意义。
      就像《凤凰花开的路口》其中的那句歌词。
      “也许值得纪念的事情不多。”
      “至少还有这段回忆够深刻。”
      我会一直喜欢银杏,也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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