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落尽时》栗籽淡糕

12、并肩的温度

　　飞机轰鸣着降落在R国陌生的土地上。林舒禾跟着父亲走出舱门，一股湿润凉爽，带着微微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与凤城干燥的气候截然不同。
　　她下意识裹紧了外套，心里揣着几分不安与茫然。接机口，两位身影早早地等在那里。一位是气质温婉、穿着得体的亚裔女性，林舒禾认出那是父亲发来的照片里的刘丽丽阿姨。另一位，则是活生生从父亲朋友圈里走出来的那个小姑娘，她的妹妹，林知夏。
　　林知夏抱着一束搭配略显稚气却充满活力的向日葵，看到他们出来，眼睛一下子亮了，小跑着迎了上来。她中文说得有些慢，带着可爱的口音，但每个字都努力咬得清晰：“姐姐！你好！我是林知夏！欢迎你来！我们，要一起生活了！”
　　她笑得像个小太阳，毫无阴霾，带着一种被宠爱着长大的、理所当然的友善和热情。
　　那一瞬间，林舒禾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时空的苏晴，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撞了一下。她有些笨拙地接过花，低声道：“谢谢……你好，知夏。”
　　去往新家的车上，林知夏像个热情的小导游，叽叽喳喳地拉着林舒禾看她平板电脑里的照片和视频，介绍着自己的学校、朋友、去过的公园和博物馆。她的世界丰富多彩，简单快乐。
　　丽丽阿姨从副驾驶座上回过头，笑容温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体贴：“舒禾，路上累了吧？家里你的房间都收拾好了，看看还缺什么，明天让爸爸带你去买。”
　　她的关怀自然，化解了林舒禾对于后妈这个身份的许多预设尴尬。
　　林舒禾轻轻摇头：“谢谢阿姨，不累。”
　　就在林知夏滑动照片的间隙，一张背景略显杂乱的大合影里，一个勾着嘴角、笑得有点欠揍的熟悉面孔一闪而过。
　　林舒禾的心猛地一跳，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平板：“等一下，知夏，这张能放大一下吗？”
　　林知夏听话地将那张合影放大。没错，那个被几个外国孩子勾肩搭背围在中间，对着镜头比着耶的男生，不是陈默是谁。
　　“这个男生……你认识？”林舒禾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疑惑。
　　他去了C国，怎么会出现在林知夏的照片里？世界难道这么小吗？
　　“陈默哥哥！”林知夏的眼睛瞬间变得更亮了，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姐姐你认识他？他是我去年夏天参加国际夏令营时的队友！他超级有趣的！是我们组的‘开心果’！”
　　“姐姐，你知道陈默哥哥喜欢什么吗？”林知夏不由自主的向林舒禾靠近了一点。
　　林舒禾脑海里浮现出陈默在教室里上蹿下跳、和苏晴斗嘴斗得不亦乐乎的样子，确实……挺开心的。
　　前排开车的林父和丽丽阿姨交换了一个好笑的眼神。
　　丽丽阿姨转过头来，语气温和地解释，或许带点安抚的意味：“舒禾，等你假期的时候，要是感兴趣，我们也给你报名类似的夏令营，多交些朋友。”
　　林舒禾连忙摆手：“不用了阿姨，我只是很意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老同学。”她顿了顿，看向眼睛还在发光的林知夏，忍不住提醒道，“不过知夏，你现在这个年纪，还是应该以学业为重”
　　林知夏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嘟囔着：“知道啦姐姐，怎么和爸爸妈妈说的一样……”
　　看着小姑娘失望却并不叛逆的样子，再看看前排父亲和继母默契含笑的对视，一种奇异的、温暖的暖流缓缓注入林舒禾的心田。
　　这个新家，似乎比她想象中更要好，甚至温馨。没有想象中的隔阂与刁难，只有努力向她释放的善意和一种平淡真实的家庭氛围。
　　她忽然觉得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下意识地，她掏出手机想转移一下注意力。有两条新消息提示。一条是银行的入账通知，数额不小，汇款人备注是“*岚”。
　　下面还跟着一行简短附言：“天冷添衣，按时吃饭。”
　　林舒禾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悬停。最终，她点开了那个几乎沉寂的、与母亲的对话框。
　　上面只有零星的几条消息。
　　她犹豫着，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已经到了。会按时吃饭。^_^
　　回国之后，应该和妈妈好好聊一聊。她心里默默想着。
　　另一条推送，则来自那个她曾无意间深入浏览过的本地论坛页面。
　　苏晴妈妈的主页更新了。鬼使神差地，林舒禾点了进去。
　　新的帖子内容不再是焦虑的提问，而像是一篇反思后的随笔。
　　苏晴妈妈写道，经过这段时间的思考和与女儿的深谈，她意识到自己当时的反应过于激烈了。
　　她说，每个孩子都会经历风雨，家长更应该做的是引导和支撑，而不是切断联系。
　　她最后写道，希望那个女孩一切都好，如果能看到，她想说一声抱歉。
　　林舒禾默默看完，心里没有波澜，反而有一种释然。她从未怪过苏晴妈妈，甚至非常理解。她更多的感受是羡慕，羡慕苏晴拥有这样一位愿意自省、努力去理解孩子的母亲。
　　她退出论坛，点开了那个名为“凤城四子”的群聊。里面已经堆积了99+的消息。
　　她深吸一口气，发出一条。
　　禾：本人已安全着陆R国，报告组织，暂时存活。各位不要太想念。
　　消息刚发出去，几乎是秒回。
　　喜欢晴天：！！好你个林舒禾，就这么扔下我。
　　苏晴没有提其他的，就好像那些事没有发生。
　　后面紧跟着陈默的发言。
　　沉默的美男子：？？？你怎么也抛下他们两个了，说好的一起建设美丽凤城呢？
　　禾：先别说这个，林知夏你认识吧。
　　沉默的美男子：认识啊，什么意思。
　　禾：我妹。
　　喜欢晴天：我去，什么剧情。
　　沉默的美男子：我去！你妹？
　　叙：……不要骂街。
　　禾：劝你斩断我妹的关系，她比你小六岁。况且苏晴还在呢。
　　喜欢晴天：和我有什么关系。林舒禾！
　　沉默的美男子：林舒禾你不要造谣，谁喜欢苏晴了。
　　禾：我没说喜欢啊，你怎么自己承认了^_^。
　　喜欢晴天：你个老陈默，喜欢我的多了，一边去吧你。
　　……
　　群里瞬间又陷入了熟悉的、鸡飞狗跳的吵闹氛围。
　　看着屏幕上快速滚动的、充满活力的文字，林舒禾隔着屏幕仿佛都能看到苏晴气鼓鼓的脸和陈默急得跳脚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真好。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距离并没有切断这份独特的联系。
　　就在这时，一条私聊消息弹了出来，来自周叙白。
　　叙：安顿好了？
　　禾：嗯，差不多了。
　　叙：那就好。我决定系统地去学声乐了。
　　林舒禾微微一愣，随即真心为他感到高兴。
　　禾：好啊，我觉得你的选择一定没错，你肯定行。
　　叙：那你也要坚持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别勉强。
　　他话里的意思，林舒禾听懂了。他指的是她在新环境里的生活，是否顺心，是否在做自己。
　　禾：你是指……生活？
　　叙：嗯。任何时候。
　　好像一股温热的暖流，稳稳地注入她的心田，驱散了异国他乡的些许寒意和不安。他总是这样，话不多，却总能精准地点到最关键的地方。
　　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陌生的建筑，又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光标。她真正喜欢的事……
　　小说创作，那个曾经被苏晴嘲笑的事情。
　　那个在她最灰暗压抑的时光里，给予她隐秘出口和慰藉的事情。
　　不久后，在一个流行的社交写作平台上，悄然注册了一个名为“秋”的作者账号。
　　这一次，选择“秋”，不再是因为觉得自己像秋天般透明，而是因为她开始领悟到，秋天把最深刻的温柔，都藏在银杏叶的纹路里，花朵的香甜里，风里，都带着它的暖意。
　　最初的日子，如同石沉大海。她发布的故事只有零星几个点击，无人问津。
　　她并不气馁，只是坚持写着，将那些细微的观察、和对生活的重新理解，都编织进文字里。
　　直到几个月后的某一天，一个ID名为“银杏树”，头像是一片纯白的用户，点下了她第一个故事的赞。
　　从此，这个“银杏树”每一个更新，他都会准时出现，留下一个无声的赞。
　　不仅如此，他还开始偶尔在她的私信里留言，语气平淡，内容琐碎，像是当成了备忘录，又像是在做着一场无声的汇报。
　　林舒禾每一条都看了，但是没有回复他。
　　银杏树：我终于去见我妈后来嫁的那个男人了。
　　银杏树：他还挺好的。
　　银杏树：我好像理解我妈了。
　　银杏树：他愿意帮我申请出国。
　　银杏树：他也是爱我妈的吧，只不过人生的出场顺序太重要了。
　　时间悄然流淌，林舒禾在R国的第二年。
　　银杏树：课业很重，每天练声、学乐理、还要兼顾文化课。很累。
　　银杏树：不过，这个冬天，好像不像以前那么冷了。
　　银杏树：坚持。
　　银杏树：再坚持一下。
　　银杏树：我妈……和我爸，看到我这样，应该都会觉得欣慰吧。
　　第三年。某一天，“银杏树”发来的消息带着几乎要溢出屏幕的激动。
　　银杏树：过了！我收到offer了。
　　银杏树：有M国和R国，我该选哪个啊。
　　秋：M国。
　　银杏树：好。
　　林舒禾根本没想到他会秒回。并且她发现原来发出去消息之后，会有一个已读的标志。
　　发现这一点之后的她没有敢再点进和银杏树的聊天了。
　　她心绪不宁地翻看朋友圈，恰好看到周叙白更新了一条状态。没有配文，只有一张照片，是一封来自M国著名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一切不言而喻。
　　自此，曾经的凤城四子，散落在了世界的四个角落。
　　留学的生活忙碌而充实。林舒禾持续地将那些细腻的情感和那些对过往的回望与和解，都投射在笔下的故事里。男主角的身上，总带着那个清冷又温柔、理性又固执的少年影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其中一篇以高中校园为背景、描写内向女孩与学霸男孩之间淡淡情愫的小说，意外地火了。
　　喜悦之余，她想了想，又点进了和银杏树的聊天。银杏树仍然每天坚持分享他的生活。
　　他最近发了一张照片，是一张手写的歌词。歌名很显眼，叫《银杏叶》。
　　那张照片的右下角，有一根白色的钢笔。
　　林舒禾点开了和周叙白的对话框。
　　禾：你写的歌很好啊。
　　叙：你知道是我？
　　禾：我傻吗？你都给我那么多线索了。
　　叙：那你为什么让我申请M国？
　　禾：M国的音乐类型更适合你。你也要考虑自己的未来好吗。
　　叙：林舒禾，你高中写的那张鸟语里的外特是不是我？
　　禾：不是。
　　叙：真的？
　　禾：假的。
　　叙：那你最近火的这篇？
　　禾：写得好吧，我知道。
　　叙：林舒禾。
　　禾：那个我要吃饭，先下了^_^。
　　叙：我们是什么关系啊你这么敷衍。
　　禾：笔友关系^_^
　　叙：？？？
　　林舒禾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赶紧退出了聊天。
　　喜欢晴天：【视频】
　　喜欢晴天：七中毕业表演，周叙白唱歌，不谢。
　　林舒禾点开那个视频。
　　周叙白穿着干净的白色短袖，怀里抱着吉他，和林舒禾第一次见他一样，和唱歌比赛那天一样。
　　他这次选的歌曲是林志炫的《凤凰花爱的路口》
　　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传入林舒禾的耳朵。
　　“又到凤凰花朵开放的时候。”
　　“想起某个好久不见的老朋友。”
　　……
　　“也许值得纪念的事情不多。”
　　“至少还有这段回忆够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