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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未说出口的牵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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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时,意外的林母正在厨房做饭。林舒禾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张了张嘴,那句“爸爸找过我了”却始终没说出口。
有些真相,一旦说破,或许连现在这脆弱的平衡,都会彻底碎掉。
她默默走回房间,把周叙白送的笔记本翻开,那片被血渍弄脏的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浅浅的泪痕。
原来成长最残忍的地方,不是知道真相的瞬间,而是发现所有爱都带着伤痕,却还要在废墟里,自己做选择。
“吃饭了。”李岚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这次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来任何情绪。
这一向是她的求和方式,一顿饭之后,她们又会恢复之前那种如同室友的关系。
说实话,也和现在没什么两样。
“我这几天确实太忙了,没顾得上你的生日,你多吃点吧。”李岚说着往林舒禾的碗里夹了一只虾。
看着林舒禾迟迟不动筷子,她眉头一皱。
“还跟我生气?我这么照顾你你还跟我生气?你要不要看看你爸天天都过得什么好日子。”李岚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
“妈妈,我海鲜过敏。”林舒禾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过敏你不会说吗?就知道板着脸,你爸不看你就是因为你这个样子一点都不讨喜。”李岚还在滔滔不绝,“我这么努力不就是为了你能优秀一点让他别看扁你吗?”
“比不上你爸那个二闺女一点。”
那些熟悉的话如同刀子一样再次袭来。林舒禾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胃里也开始隐隐作痛。
“我不吃了。”林舒禾决定放下筷子。
“你今天是什么态度!看不上你妈了吗!”
林舒禾只觉得自己很无力,只是低着头。
突然她的手机传来了一条消息,上面的备注是爸爸。
李岚动作比她要快,在看到的一瞬间就夺了过来,捏着林舒禾的手指解了锁。
上面的消息映入了李岚的眼睛里。
爸爸:舒禾,你考虑好的话就告诉我,你妈妈那边我来说吧。
李岚一瞬间瞪大了双眼,拿着手机的手开始剧烈颤抖。
“你爸找你了?”
“你爸跟你说什么了?”
“跟你说话呢你听不见?”
“我养你这么久比不上你爸一句到国外享福是吗?”
“白眼狼!和你爸一样”
林舒禾看着母亲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太累了。
“妈。”林舒禾闭上了眼,声音轻的像叹息,“我很烦。”
“你嫌我烦了?”李岚的声音陡然尖锐,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林舒禾你摸着良心说,我为了你起早贪黑,为了你跟你爸争抚养权,我图什么?现在倒成了我的错?要不是你性格这么闷,这么倔,当初我和你爸至于总为你吵架吗?要不是你总让人操心,我们怎么会走到离婚这一步!这一切都赖你!”
“都赖我……”
林舒禾重复着这句话,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直直地看着林母。
那些积压了多年的委屈,自责,绝望,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原来在妈妈心里,她从来都不是需要被保护的女儿,而是这场失败婚姻的罪魁祸首。
她不再争辩,不再哭泣,只是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机械的走回自己的房间,关门,反锁。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一声巨大的摔门声。
之后,世界终于陷入一片死寂。
死寂吞噬了一切。
林舒禾蜷缩在门后,背靠着冰冷的木板,一动也不动。
母亲最后的那句“都是你的错”像魔咒一样在她的脑内无限循环。
是啊,都是她的错。如果她再开朗一点,再优秀一点,再会表达一点,是不是父母就不会总是因为她吵架?是不是他们就不会离婚?是不是妈妈就不会这么痛苦?是不是爸爸就不会离开?
巨大的负罪感和自我厌弃像沼泽里的淤泥,将她一点点拖入窒息的无底深渊。她存在的本身,似乎就是一个错误。
不知道就这样呆了多久,胃部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绞痛,才让她从麻木中稍稍抽离。
她扶着墙壁,踉跄地走出房间。
家里空无一人。桌子上的午餐仿佛也消失了。母亲摔门而出后,再也没有回来。仿佛几个小时前那场激烈的战争,只是她臆想出来的幻觉。
她走到厨房,打开储物柜,胡乱翻找出一些零食,虽然那对胃痛并不管用。
指尖在角落摸到一个冰凉坚硬的塑料小盒子。她把它拿出来,那是一盒彩虹糖。彩色的糖豆在透明的盒子里,看起来鲜艳又虚假。
她机械地拆开包装,倒出一颗黄色的糖豆放进嘴里。
甜味瞬间爆炸开来,浓烈到发腻,齁得嗓子发紧,像粗糙的刀片划过。但这极致的、近乎刺激的甜味,却奇异地暂时压下了胃里的抽搐,也麻痹了某根濒临断裂的神经。
一颗,两颗,三颗……她近乎自虐地吞咽着那些色彩斑斓的糖丸,直到舌苔都失去了味觉,直到空盒子从指尖滑落,滚到角落。
那强烈的甜味似乎起了一点作用,胃部的绞痛缓和了些,一种困意席卷上来。
她重新缩回床上,陷入昏沉的睡眠。
再次恢复意识,是被胃里翻江倒海和喉咙强烈的灼烧感和疼痛感逼醒的。
视线所及是一片刺眼的白,鼻尖萦绕着一股浓烈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混杂着某种药物的气息。
洗胃的管子刚从喉咙里抽出来,带来一阵剧烈的干呕。
“醒了?别动!”一个冷静的女声响起。
林舒禾控制不住地趴在床边,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生理性地涌出,整个人虚脱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手背上扎着的输液针,以及悬挂在头顶的透明药袋……
这里是医院。
哪有什么彩虹糖。
她吃下去的,是那瓶放在最深处、几乎被她遗忘的安眠药。
那是中考前那段失眠到崩溃的日子里,母亲李岚买给她的,当时她反复叮嘱:“林舒禾,坚持住,不能让你爸爸看扁我们,知道吗?”
而现在……
她的目光转向病床旁。一个身影正趴在那里,像是累极了睡着了。是李岚。她的头发凌乱,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外套,眼下是浓重的、无法掩饰的乌青。
她睡得极不安稳,即使在梦里,眉头也紧紧拧着,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抓着床单。
林舒禾静静地看着她,心里一片麻木的空白。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李岚猛地惊醒过来。看到女儿睁着眼睛,她像是被烫到一样,骤然松开了抓着床单的手,眼神里闪过一瞬间的慌乱、无措。
她张了张嘴,嘴唇干裂翕动,似乎想说什么。责备?关心?道歉?最终,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她猛地站起身,几乎是踉跄地、逃也似的快步走出了病房。
没过多久,病房门又被推开。林父林磊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写满了后怕和担忧。他坐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林舒禾没有输液的那只手,他的手心很凉,还带着汗湿的黏腻。
“舒禾……你这傻孩子……你怎么能做这种傻事啊……”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舒禾沉默地看着他,眼神空洞。
“你妈妈她……”林磊艰难地开口,“她同意……转让抚养权了。跟爸爸走吧,离开这里,去开始新的生活,好吗?”
新的生活?她想到了周叙白,想到了苏晴,
“爸爸……我……”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没关系,不急,你慢慢想,好好养身体最重要。”林磊连忙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他像是想起什么,指了指病房门口,“对了,多亏了你那个同学,是他及时发现把你送来的。”
同学?
林舒禾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看向病房门口。
周叙白安静地站在那里,身影被走廊的光线拉得很长。他没有进来,只是隔着一段距离望着她。夕阳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模糊的金边,让他看起来有些不真实,仿佛随时会融入光影里消失。
“我去……再和你妈妈谈谈。”林磊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隔着一段沉默的距离。
周叙白终于慢慢走了进来,停在床尾,没有再靠近。
“昨天放学,我看你状态很不好,就跟了你一段。”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看到你妈妈很生气地冲出来开车走了……后来,又想到那个男的可能是你的爸爸。我给你发了很多消息,你都没回。我有点……担心。就去你家看了看。敲门没人应,门……没锁死。”
周叙白看着林舒禾,晚霞好像给她镀上了一层光,有一种幻影的感觉,好像在靠近一步就会如梦般破碎。
他说得简洁,但林舒禾能想象到那时的情景。他看到她倒在那里的样子了吗?他当时……是什么表情?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
良久,林舒禾望着窗外那片被晚霞染红的天空,轻声问,像在问他又像在问自己:“周叙白,我该出国吗?”
周叙白沉默了很久。他的目光落在她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上,落在她手背的针头上,最后重新迎上她空洞而迷茫的眼神。
他好像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国外的教育资源……确实更好,更系统。”他的声音很稳,每个字都清晰,“那里的环境,或许更适合你……你应该……去更好的平台。”
林舒禾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他的眼里只有认真。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一个轻得几乎听不见的音节。
她其实还想问“你希望我走吗?”,但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这样说,是希望自己走的,对吧……
在医院休养的那几天,她机械地刷着手机,一条本地论坛的帖子猝不及防地闯入视线
【求助:女儿的好朋友吞药自杀被抢救回来了,我还应该让她们继续交往吗?】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手指颤抖着点了进去。发帖人的头像和语气,她认了出来,是苏晴的妈妈。
帖子下面的评论两极分化,有人理解担忧,有人劝慰放宽心。她鬼使神差地点进了苏晴妈妈的主页,看到了另一条更早的回复评论:
【回复网友:唉,别提了,为这个事女儿跟我大吵一架,现在还在冷战,愁死我了。】
短短一行字,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穿了林舒禾最后一点侥幸。
她明白,这绝非苏晴的本意,苏晴一定在为她据理力争。但她更深刻地理解了苏晴妈妈的担忧和恐惧。哪一个母亲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儿和一个情绪不稳定、刚刚自杀未遂的人密切交往呢?
她已经成了别人家庭的困扰和争吵的源头。
是不是只要她离开,这一切麻烦就会消失?苏晴会和妈妈和好,会慢慢忘记她这个麻烦,拥有更轻松快乐的生活。
就这样吧。远离所有她爱和爱她的人。离开的决定,在她心里彻底落定。
去机场的那天,天气意外地晴好。她谁也没有告诉,手续办理得沉默而迅速。
安检口前,人群熙攘。李岚站在她面前,她忽然伸出手,一把将林舒禾紧紧搂进怀里。力道大得惊人,勒得林舒禾骨头都有些发疼,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到了那边好好生活。”
林舒禾的脸埋在她的肩颈处,闻到了那丝熟悉的、淡淡的栀子花香。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他们一家三口还一起去公园散步,那时阳光温暖,空气中也是这个味道。
母亲的暴躁、控制、言语伤害,其深处,或许是无法给予女儿更好生活的焦虑,是害怕被前夫比下去的恐慌,是失败人生的怨愤无处安放……但林舒禾真正需要的,从来都不是物质上的堆砌,而是简单的陪伴、理解和无条件的接纳。
这个拥抱来得太迟,又太沉重。林舒禾僵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们之间,连心平气和的对话都屈指可数。
最终,她只是极轻地、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母亲耳边“嗯”了一声。
肩膀处的衣料传来清晰的、湿热的触感。
她好像还听到了一句极其模糊、破碎的,几乎被哽咽吞没的。
“……对不起。”
李岚猛地松开了她,决绝地转过身,快步离开,再也没有回头。只留下一个抬起手臂似乎是在擦拭眼睛的、迅速被人群吞没的背影。
林舒禾怔怔地看着那个方向,直到安检人员示意她出示证件。
她刚转过身,准备将登机牌和护照递出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在她身后响起。
“林舒禾!”
她惊讶地回头。
周叙白站在几步开外,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是跑着来的。他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和她之前那个一模一样的硬壳笔记本,递向她。
“给。”他喘了口气,努力平复着呼吸,“上次那个……脏了。这个新的。”
他的目光紧紧地看着她:“在国外……别忘了我和苏晴。”
“做你想做的,”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有力,“我们都会支持你。”
林舒禾注意到他另一只手里似乎还拎着一个小小的、包装精致的礼品袋,但他似乎下意识地往后藏了藏,并没有递过来的意思。
一股酸涩猛然涌上鼻尖。
她接过那本沉甸甸的笔记本,用力点头:“我不会忘的。你……也要好好学习,继续当你的年级第一。”
她想了想,鼓起勇气,看着他的眼睛,补了一句:“周叙白,你唱歌……真的很好听。比赛那天那句话,我听到了。”
比赛那晚的画面瞬间在两人之间无声地回溯。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机场广播恰好响起,催促着前往R国的旅客尽快登机。
周叙白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要说什么。
“林舒禾,你会一直喜欢银杏吗?”他的问题没头没尾,声音被淹没在广播的余音里。
“什么?”林舒禾没有听清,下意识地追问。
周叙白却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抹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最终只是化作一句简单的。
“没什么。”
“再见。”
“……再见。”
飞机起飞前,林舒禾翻开了那本崭新的笔记本。
扉页上,是他熟悉而干净有力的字迹:
“性格,没有好坏之分。你就是你,这本身就已经足够好。”
“内向从来不是你的缺点,那是你独有的优势。”
“正因为如此,你总能感知到旁人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我喜欢的正是这样的你。”
“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