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闻局风(六) ...
-
这声音好像就在耳边,又像隔着许多座山,悠悠然然地荡回他们耳边。
沈妆幕坐不住了,站起来道:“你在这一会儿,我出去瞧瞧。”
“你干什么去?什么都看不见。”赵熠要起身,她连忙摆了摆手,道:“我觉得这声音可能不远。”
撂下这句话,她就往回走去。
这条道儿仅容一人弯腰通过,沈妆幕的视线正在一点点的模糊,眼前已经陷入一片黑暗。
这不由得人让她想起三年前被下暗杀的夜晚,只是比这更令人绝望。
她想也没想,转头就回去了。管它什么声音,随它去吧。
没想到才走几步路,身后传来几声脚步声,她猛地转头,手摸上手腕间冰冷的绑带。
“郡主!”
声音刚入耳,沈妆幕就射出了暗器,等认出是梨初的声音时已经晚了,她下意识转换了角度,暗器“噌”地一下钉在上方的墙壁上。
梨初已经到她跟前,拿着火折子,被这暗器恍的一愣。
“郡主?”梨初看到沈妆幕,如释重负的叹初口气,发丝粘在脸上,她笑着道:“郡主,我可算找着你了。”
沈妆幕拉住梨初的手腕,看向后面的大片侍卫,道:“诸位将副使扶出去,他正在里面,受了伤。”
后面的人听了哗啦啦的冲进里面,不一会儿,赵熠被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地扶了出来,沈妝幕看出他不是很情愿,又因为什么忍下去。
这场面惊得梨初张大了嘴巴,等他们走远了,她转头对沈妆幕道:“郡主,我认为我好像可以打得过副使了。”
梨初一脸认真的样子逗笑了沈妆幕,摸了摸她的脑袋,二人跟上他们。
虽然人们已经散去,但是留存在这里的痕迹却没有那么容易消失。
沈妆幕万万没想到,她上去以后,居然能碰到她舅舅。
她正想着十日一次地进宫便不去了,不然够舅舅叨叨她个把月的,结果,就在她扒在土坑边,马上上去的时候,皇帝一巴掌又给她拍了回去。
虽然不痛,可是周围这么多人,沈妆幕只觉得脸上烫得很,即使她昂着脖子,也能从她熟透的脸色中看出她的不好意思。
皇帝没理她,跟赵熠站在墙角说些什么,二人的表情很严肃,有一刻钟,他们商量完了,皇帝又嘱咐赵熠养好身体。
忽然,沈妆幕注意到扶着赵熠的一个人,这是一位公子,看着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装扮与周围的人都不一样。
他穿着红过白蓝相间,繁琐纹饰的衣服,头发都编成了小辫子,上面挂了不少小铃铛,走起路来没有什么声音。
她不知不觉跟着走到了门口,皇帝还以为她要偷偷溜走,颇瞧不起的看她,道:“怎么?我们家荣殊郡主今日是要当贼了?”
“我哪里当贼了?”沈妆幕生气的反驳,又走过去道:“舅舅,你怎么来了?”
“你说呢?”皇帝睨了她一眼。
自从沈妆幕出事了,看得比眼珠子还紧,若不是怕她再出去找什么线索,也不可能让她去大理寺。
本想着让人给她穿穿小鞋,指派点有难度的活儿孩子也就回来了,不想第一天就出了这庄子事。
鸟也看不下去,直接带着人来找了。
沈妆幕自然知道皇帝担心她,心头温温热热的,可是真要说,就像哑巴了一样。
“今天回宫住吧,你舅母很想你。”皇帝道。
“好,我听舅舅的。“沈妆幕点了点头。
沈妆幕手里还拿着那份查案记录,此案暂时没有授人,因特殊性尸体停留在义庄,她必须尽快赶到,跟皇帝道别后便与梨初慌里慌张地上了马车,总算在义庄关门前进去。
与看庄人简单说了两句,人家就给开了门,梨初在外面等候。
院子里是正常的温度,但是屋内为了保存尸体通常要比外面冷很多。沈妝幕感觉周围阴凉阴凉的,只怕再待一会儿她就要冻得牙齿打颤。
面前地床上有着看似完全相同的具具尸体,但有一具,即使同样裹着白布也能看出古怪。白布高高的隆起,比周围的尸体小了一半还要多。
面前那位小卒两指捏住白布的尖儿,轻轻的往上提,掀到尸体的肚子间。
李司务看着面前的尸体,惊得张了嘴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沈妆幕直接懵得眼睛都忘了眨。面前这具尸体以极其诡异的姿势扭曲着,两腿明显长短不一,两肩膀几乎合并成了一处,五官倒还算正常。
她心下一悸,点起脚尖去瞧李司务手里拿着的验尸记录,李司务似乎看的入迷,竟踱步在停尸房缓慢走了起来。沈妆幕也不好意思去喊人家。
室内挤进一点光亮,原是张皎开门来了,他合上门,室内又只余蜡烛的暗光。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这具特别小的尸体面前,蹲下来,眼睛在这具尸体上反复流连,最后落在尸体缺了一半的右手小指上,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
这案子报上来之后便没有一个人来询问过,就像是突然冒出来这么孤零零的一具尸体。
“少卿。”李司务走了过来。
张皎头也没抬,闻声道,“给我记录”
李司丞忙将验尸记录递给他,沈妆幕也凑着把查案记录塞给他。
他的目光落在尸体脖子上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上,皱了眉头。过了一刻钟,他对李司务道,“这……”,顿了顿,他看向沈妆幕。
沈妆幕正疑惑他为何不说话,也看向他,后见他面上犹豫,明白了。
原是让她避开,他们两个要说悄悄话了。
她在这里是不会有什么用处了,便出了义庄,并不着急赶回大理寺,因为还有一件要紧事。
西玉街,胡同口,消息处。
秋天凉爽的风似乎并没有吹到这里,依旧是臭味熏天,被不舒服的火辣包裹,这里的人似乎比夏日更加疲惫萎靡了。
沈妆幕昨日回去,就派人给他们订制了专门遮风挡雨的棚。如今拜托掌柜的送到门口,她则喊来了府里的人运送过去。
她打听过了,这里大多是两朝交战之时被占了土地,没有去处的人,甚至还有蹒跚学步的孩童。
峮朝还没建立之时,他们就被关在这,随便安了个罪名,多少人一辈子都出不去。
从来都没人想过为他们挣得一点地方,似乎忘却了这一群人。
沈妆幕初得此消息时,只当是糊弄她呢,而她几经查探,也不得不相信了。
如今,她撼动不了那一群大臣,只能尽一点自己的微末之力,让他们敢到秋风的舒爽,冬日来的没有那么快。
沈妆幕望向不远处的矮门,让他们把门打开,方才高兴到欢呼起来的人们表情却一下子耷拉下来,仿佛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没有一个人回答她的话。
她接下来还得去上职,就算有时间她也不能在这里干耗着。
她踮起脚尖努力伸长脖子想看清什么,最终也只能放弃。
突然,人群之中有小幅度的涌动,不出一瞬,一个熟悉的幼小身影出现在眼前。
“姐姐!”那男孩儿道。
沈妆幕两步走过去,道:“我还忘了问你什么名字。”
“你叫我铃铛就好了。”男孩笑着回答,可怎么瞧着也不如昨日有光彩。
沈妆幕按捺住心中的疑问,说出了自己的目的:“铃铛,我让人做了一些毛毯,你把门打开,把这些拿进去。”
铃铛也低下了头,道:“姐姐,昨日已有人更换了那里的锁,我们没有钥匙。”
说完,他看向那里的矮门,眼睛还是和之前一样亮,还不能明白上了锁究竟意味着什么。
沈妆幕听到,心里莫名的咯噔一声。脸上有一瞬间失色,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一拍手,看向前方的铁门,道:“铃铛,你在这面前等着。我派人爬上门给你们送过去。”
梨初听到已经转过身去,道:“阿七,阿八,尽量爬高一点,注意不要被上面的尖刺扎透了毯子。”
他们完全不费力一般爬上铁门,梨初在下面给他们递厚厚的毯子,他们拿到手团成一个团,确定好铃铛的位置便放下去。
铃铛的身型还没有毯子大,此时歪歪扭扭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沈妆幕看着面前一动不动的大人,不知为何一股火气直上心头。
在沈妆幕话没说出来之际,一只枯瘦的手扶住了铃铛的肩膀。
“孩子,老身来拿。”皮包骨的老太太扯出气声。
是上次跟沈妆幕说话的老妇人。
铃铛摇了摇头,放下毯子继续回到方才的位置,向上张开双臂,想要接住接下来的毯子。
毯子却迟迟没有落下来,这时,有一个女人站起身,伸出大手按了下铃铛的肩膀,“你去,我来。”
这时,毯子落了下来,女人稳稳接住,转身放下。
这时忽然有人道:“你们扔过来吧,我接着。我接着。”
“还有我!”
“还有我!”
就像是响应一般,本身跌坐在墙角的人们站起,敞开双臂。
毯子被扔下去,里面的人一面一面铺开,连成结实的棉被。
沈妆幕趁这个时候来到旁边的矮门,一眼就看见门被一把生锈了的破旧老锁,锁了起来。
她拿住锁左看右看,眉头越皱越近,最后也只是放下。
“谢谢姑娘。”
沈妆幕转头过去,只见他们跪在地上,用头不断的触碰地面,发出“砰砰”的响声。
他们认为,这是最应该做,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沈妆幕慌忙挪开位置,道:“不用跪我,真的不用。”
正这时,人群之中一阵骚动,还传来几声辱骂,一个男人正在撕扯已经接好的绒毯,几个人围着他,迫使他放下了动作。
那人伸长了脖子,似乎意有所指一般道:“凭什么?!你不惨吗?!都要活不下去了还不抢?!。”说完,他指向面色通红的一位壮汉:“你还有脸拦我?!你敢说等她走了你不抢?!”
他环视着周围的人们,气愤地放下了绒毯。被他指着的这一位壮汉,竟偷偷藏到墙角去了。
此时,冷风却忽然灌入西玉街尽头,沈妆幕没披披风,命阿七阿八稳住这里,捂住耳鼻跟着梨初回马车。
马车上,沈妆幕一动也不动,思绪已经飘远了。
有些话,她是谁也不能说的。
她脑海里浮现一面又一面儿时的情景,荒凉一片的城镇之中,最汹涌的,是敌军的战火。
她少时跟着母亲去安抚战后的百姓,百姓们也是用跪拜,来感谢她娘亲的保护。
母亲把她拉到身后挡住,那群人便跪不着她.
后来她就问为什么,母亲笑了一下,道:“这是他们最虔诚的东西了,我若不让他们跪,他们就会愧疚。”母亲转头看她:“可是,你没做什么,妆幕,他们的跪拜,你怎么承受得起?”
强烈的不安撕扯着她平常稳定的思绪,只能调整呼吸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梨初看见她闭上了眼睛,才敢转头去看她,眼中有着不易觉察的情绪。
沈妝幕到了大理寺就抓紧整理,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即使如此,下职的时候还有两摞没有整理完,因她自己耽误了时间,她便留下继续整理。
这期间,她一言不发,仿佛忘记旁边还有个梨初,梨初也没说话,只一口一口的吃着糕点。
秋风与金叶伴舞,天色也一点一点的暗了下来,今日的天空不如昨日好看,没有惊艳的晚霞,只一轮小小银盘,企图照亮所有黑暗之地。
将最后一份合上书页,沈妆幕揉了揉眉心,抿下一口凉透的茶水。
夜晚,皇宫。
大殿中,四个身影落座于红木桌旁,桌上仅有一些糕点,明亮的殿堂中,皇后正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盼望着。
皇宫有无数的妃嫔,皇子公主加起来却仅有两个,皆为皇后所出。
太子余鸿启,刚出生时便被寄予厚望,可如今几乎所有徽京人都在谈论,这人,不是徽京少年的楷模。
公主余鸿凝,亦是出生便有了封号,宫内上下皆喜欢这个小姑娘,儿时若要星星,恨不得把月亮也给她摘下来。
“哎呀,她还能跑了不成?”皇帝问皇后。
皇后听了,恼他一眼道:“上回不就跑了,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余鸿凝好笑着看着他们,似想起什么,转头看向余鸿启,后者则微点了点头。
“到了!到了!”婢女连连两句,直接把皇后的魂牵过去了一般跑到门口,日日盼夜夜盼的姑娘正站在门外呢。
沈妆幕换了一身衣服,薄薄的白色大袍纱裙隐隐露出里面的鹅黄色直缀,夜风吹来,纱裙便随之翻起。
皇后看着她身板,眼眶“唰”一下就红了,攥住她的手连连问道:“饿了吧?冷不冷?你看手都冻红了。”
“舅母,我不冷的。”
四人才落座,皇后就不停的给沈妆幕夹菜,问着吃的好不好?睡的还不好?有没有按时吃药?
沈妆幕都一一回答,余鸿凝看不下去,控诉道:“阿娘偏心!”
“去!”皇后瞧了明淑一眼,“你整日在宫里有什么好问的?这不活的挺好的吗?”
“好了好了,快吃饭吧。”余鸿启夹给她一点菜,“母亲,您先用吧,再问下去妝幕就要饿坏了。”
这样一说,皇后才哎呀一声,嘱咐沈妆幕好好吃饭。
散发着热气的饭食渐渐凉掉,他们也吃完了。
皇后和沈妆幕手叠着手走在前面,皇帝踱步在中间,明淑公主和她哥哥则落在最后面。
明淑拍了一下太子。
“怎么了?”太子看了她一眼。
“哥,你怎么不说话啊?”她看起来很着急。
太子手搁在她头上,二人并排走。
“阿凝,你为什么想打听妆幕是不是真的失忆?”太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