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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望局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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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京城的天简直每个正行,前几日晴空高照,卸下两三件儿衣服来都不会觉得冷。可今日乌云密布,簇簇下起小雪来。
沈妆幕本身就起了个大早,裹了好几件衣服都抵不住的冷,看着面前众人忙来忙去的背影,竟不自觉想起蹦蹦跳跳的梨初来。
她匆匆垫了下肚子,就乘着马车奔走在灰暗的天空下,跟她此刻的心情一样,下雪只是时间问题。
她现在要去牢中看萧仲。
可能是需要急昭的原因,萧仲被安置在最外面一间的牢房。所以但凡从这里路过,都可以看到曾经在朝堂上风光无限的萧相。
沈妆幕的心情沉得滴水,没有半分高兴,从昨日给母亲上完香,心里就一直打着嘀咕,似乎有更为艰险的事情发生。
此时大局已定,哪里还有值得比这个还让人担忧的事情?
屋顶封的并不严实,冷风和雪水不停地渗进来,冻的人骨头缝里都哆嗦。他的牢房不怎么凌乱,一张简陋的床和一张桌子在正中央,此时萧仲发冠被摘下,身着囚服,正拧着眉立在墙边。
即便是风霜寒冷,却始终没有打散他的骨气,倒有一种誓死不屈的气势来。沈妆幕看见时满心不明白这人为何故作此状。
脚步声越来越近,萧仲睁开了眼睛斜睨向地,看清来人后,更是鼻子一横,整个人透露出一股傲慢。
“萧仲。”沈妆幕在他转身时就已经站到了他面前,她没什么心情跟他逾转,直接道:“为什么要杀我母亲?为什么给我下毒?”
见萧仲不说话,又问道:“你是怎么动手的?”
可他眸色闪过一瞬掩不住的惊讶,敛下去后化成眉间淡淡的疑惑,道:“你有证据?”
一支血色玉笛被沈妆幕从袖子里掏了出来,“这是我娘的贴身之物,从不离身。定是你害她之时偷来的!”
玉笛被向前一举,正好停在萧仲眼前,他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睛,声音里都带着疑问,“你从书房拿的?”
“对。”多可笑,杀人者竟然还将受害者的东西公然摆放。
“含凨在哪?”萧仲脸色一变。
“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告诉你。“本想用这件事威胁萧仲,却见他只是淡淡一笑,看了沈妆幕两眼之后便没有说话。
静谧流逝一分,沈妆幕心里的煎熬便多一分,”你说话啊!萧仲!你说话!”
她拼了命地喊,似乎萧仲离得很远。她不顾旁边人有没有听到,只在乎眼前这个人的答案。
他没有理会沈妆幕的怒吼,反而旁若无人地低头沉思着什么。忽然,一道长长的微笑嵌在了他的脸上,“郡主,我若是告诉了你,那才是失去了筹码。至于含凨,你是不可能会让她有危险的。”
“你走吧。会有下一个要来见我的人的。”
说完这句话,他便站起身又面对向墙边,一声不吭了。
沈妆幕这时才懊恼身边可用之人都被她支走的太早了,见他怎么都不愿意再说一句,她只能走到外面,拿钱给了狱卒,希望他们能够告诉她这几日有没有人来见他。
狱卒本身半推半就,后面也就顺势接受了。
她心里一团乱麻,告诉她这些话才是真正失去了筹码是什么意思?是说一旦她知道,便一定会告诉旁人吗?她一定会告诉的人也是他不希望知道的人?
她一定会告知的,除了皇帝就是赵熠了。旁人她是不会吭声的,可是,这两个人早就知道萧仲的所作所为了不是吗?
沈妆幕叹了一口气,马车停了下来,沈妆幕盯着上头”枢密院“三个大字看了一会儿,才抬起脚来走过去 。
这里都是赵熠管事儿,他们两个在徽京也算是口口相传,别管好的坏的,这会儿侍卫一见是她,二话没说就带她进去,顺便说了赵熠所在之地。
沈妆幕去的时候赵熠正在忙,门外的人见她来了要通报,被她回绝了,等赵熠忙完了,她才进去。
赵熠方才被一件事烦的直皱眉头,一见沈妆幕,眼里止不住的惊喜。
走到旁边给沈妆幕倒了杯茶,拉开她旁边的椅子,问,“你来了呀。”
“我今天去牢里见萧仲了。”她边说边坐下,长时间的紧绷状态令她不得不靠在椅背上稍作休息。
赵熠做到了她旁边,“问出什么了吗?”
沈妆幕重复了那句话,“我让他告诉我害我娘的原因,他说,他如果将事情全盘托出,才是没了筹码。并且,会有下一个人来见他。”说完她停顿了下,又道:“我拿钱收买了狱卒,希望他能尽心一下吧。”
赵熠点了点头,似乎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仿佛还沉浸在方才的烦恼之中。这样一看,沈妆幕便以为是自己打扰了他的正事,正要站起来走掉,便听赵熠道:“你感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他问的认真,沈妆幕便将心里的念头打消了,顺着他说下去。
“我琢磨不透他的话,而且我总认为这件事不是表面这么简单,绝对有不可取之处。”她懊恼地低下了头,缓缓道:“我听舅舅说过,他清高狂傲至极,可是他要多看不起我,才能将我娘的遗物公然摆放在书房?”
“谨慎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吗?”她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出来。
这一连串抛出的问题都是附带的,还需找到根本。赵熠看着她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暗自伤神。心里不由软下一片,轻轻抬起手顺了顺她的脊背,似乎这样能疏解她的忧愁。
沈妆幕察觉他的意图,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谢谢。我没事儿。”
“如果他摆放笛子是合理的,那就说明他不知道笛子的来处。”赵熠肯定到。
这话刚说完,沈妆幕就否决了,“不会,他是与我娘动手后,从她身上拿走的。”
赵熠沉思了一阵,道:“你的意思是,在三年前那一晚,他出城,杀了你娘,拿走了笛子,是吗?”
沈妆幕点点头,事情显然是这个样子。
赵熠心里一咯噔,他跟沈妆幕想的不一样,以他跟萧仲这些年打得交道,且不说他是个怎样的人,单就是堂而皇之的将笛子摆在书架上,哪个傻子会这么做。
更何况以他的身份看都能发现有更大的预谋,萧仲既然能在前太尉的手底下忍这么长时间,就没有道理连这个都不懂。
可是沈妆幕如今正上头,该怎么说才能不刺激到她,赵熠第一次在如何说话上面犯愁。
“赵熠。”沈妆幕渐渐回神,轻声喊了句,赵熠赶忙答应,她听到安心了点儿,咽了口唾沫才继续道,:“我总觉得,舅舅瞒着我什么。”
说完这话她就低下头去,也没指着赵熠回答,独自陷在凌乱没有头绪的事项当中。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赵熠探头过去,试探着喊她:“妆幕?妆幕?”
她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他,却见他嘴角轻扬,眼睛里是安抚的笑意,伸出手在她眉心处按了按,“都快皱成小老太婆了。”
沈妆幕这会儿挫劲儿又犯了,没来由地呛了句,“老就老吧!”
说完,就愣了下,正想解释时却感觉到。赵熠搁在她眉心处的手从她的脸蛋划到下巴上,另一只手也小心翼翼的捧住了她。
他双手轻轻贴着她的脸,看了她好一会儿,终是浅浅地将唇印在了她的眼睛下面的脸颊上。
沈妆幕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脸颊上温热柔软的唇在试探着摩挲她的脸,印了一下又一下。
听见沈妆幕怦怦的心跳声,赵熠浅浅与她的脸蛋扯开距离,手附在她脸上轻轻揉了揉,“别着急了,嗯?”
回答他的,是一个大大的微笑。
她不会听他的。
空气中火辣辣的气息渐渐消散,沈妆幕忽然想起了皇帝的那句萧仲一向高傲来。
她站起身,道:“我要去趟宫里。”
“我陪你一起去。”赵熠也要跟上。
“不用。”沈妆幕转过身来,伸出手推在他身前,“我很快回来。”
说完,她就没在回头,一个人快速出了枢密院,上了马车后直奔皇宫大门。
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里轻轻的抽起,覆盖了平时不易察觉的心思,想抓住它时,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沈妆幕只能放弃,挫败感深深的笼罩住她,她几乎要恨自己了,到底是什么挡在了她面前。
小雪不久前才停,此时落在地上的都化了水儿,与泥土杂草混在一起,马车轧在上面每一次都掀起不小的水帘。
这时候天黑得早,沈妆幕下马车时已经不太能看清她马车上的装饰了。
本该向以前一样,毫无顾忌的直奔宫里,可是她仅迈出一步,就定在了那里。她此次去,是去问什么?她会不会是误会她舅舅了?
方才的激动全都变成刺骨的冰水,向沈妆幕兜头浇了上来,仿佛之前的勇气全都是笑话。
现在沈妆幕是将自己看明白了。她认为是舅舅瞒着她什么,她舅舅没有吐露的东西一定是案子的关键点。可舅舅为什么要瞒着她?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保护她的必要性吗?
她突然又意识到,自己停在这里不仅是在犹豫这个,更是担心毁掉他们之间的亲情。察觉到这一点她自己都难以置信,怎么会?她怎么会这么想?
她怎么会想到这一步。
她迈出的步子不由自主地收了回来,此时她的身影显得异常无助,她从来没有感觉自己这么孤独过。
每到这个时候,沈妆感就要让自己有点事干,不然让她一个人瞎想,却是能逼疯她的。
才将转过身,就看到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
这个人不久前还捧着她的脸安慰她,此刻满脸担忧的望着她,沈妆幕忽然有一种不真实感。
恍然想起三年前生辰前一天晚上,从军营里跟随她来到皇宫的那个婢笑意盈盈地亲手喂了她迷药,亲手把她装进了菜桶里。
在那个夜晚,那个婢女的脸显得异常可怖。
明明这件事跟赵熠毫不相干,但三年前的阴影就是这么笼罩住了沈妆幕,她定定的看了赵熠一会儿,“你没什么事干吗?整天跟着我。”
赵熠显然察觉到她周遭不对的气息,明明方才还好好的,不知想到了什么变得如此阴冷。
此时他都分不清楚自己的表情,可是沈妆幕却为他眼里的心疼而惊讶着。
“我想过来看看你。”赵熠走近她,牵起她的手,也不问她来这里想干什么,倒问她下一步的打算。
双方默契的都没有理会方才的小插曲,从容的接受了。
在逆境中相逢的身边人有一点挺好的,早就见过你失落苦想的样子,更早一点坦诚相待。
沈妆幕跟着他,“我要去萧府。”
赵熠点了点头。
二人又马不停蹄地来到了萧府,如今已经贴上了封条。萧含凨也已经不在此院中了,沈妝幕跟管这事儿的人打了声招呼,让他们多照顾照顾萧含凨。
大门上威严的牌匾始终矗立在那里,赵熠对翻墙颇有心得,这会儿已经带着沈妆幕翻过去了。
他们手中提了一盏羊角灯,在空旷的府内显得尤为重要。小路上本就不多的树都枯败了,地上的草也都光秃秃的。
也对,毕竟冬日到了。
莹莹的微光使周围增加了些许神秘,在黑暗的夜晚最能放大异彩。不知怎么,沈妆幕变得心潮澎湃。
她拉住赵熠,“你跟我走,我们去书房。”
府中没有这么多蜿蜒曲折的道路,二人非常顺利的来到了书房,书房不大,方字格局,屋顶有很多深壑,伸展成几个角。
“你去屋顶看看。”沈妆幕推着赵熠。
“不,我陪着你。”
“没事,我不怕。”
“我怕。”
这话使得沈妆幕看了赵熠好几眼,她才不信呢,但是她也没有再让他去。
赵熠在羊角灯的微光下,推开了紧闭的房门。门算不上什么好的材料,雕功就更不用提了。
他记得萧仲没少贪啊,钱都跑哪去了?
入眼,就是一组普通的桌椅,此刻显得有些凌乱,桌子和书架上普通的书,修心的颇多。
沈妆幕此次前来,为的是墙壁。前段时间她彻夜研究前朝的机关大法,虽不说都能解开,但不少用蛮力也是可以的。此刻身边有个赵熠,正好可以来做此事。
凡是干这种事情的,都少不了有个暗室,看里面的占地,能发现这暗室还挺小的。
她和赵熠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赵熠点了点头。于是二人分工合作。赵熠看地下有没有空洞,而她则研究墙壁。
二人从缝隙看到大面,每一缕灰尘都没有放过,鼻子里吸进去了都没有在意。
突然,她听到赵熠喊,“妆幕,快来。”
她三步作两步跑过去,见赵熠蹲在地上,手指叩着地面,静静听着声音。
“你听。”他敲了敲,传来音量颇大且‘咚咚’的声音,他转去敲另一面,声音就比这沉闷许多了。
二人对视一眼,开!
赵熠和沈妆幕从外面找来铲子,沿着砖缝将铲子伸进去,上下左右的锉磨,听到一声“咕咚”,就知道能拿得动了。
赵熠小心翼翼的将砖头拿开,露出了底下稍微凹陷的一块,他将手探进去,忽听见一声刺向,下意识起身想护住沈妆幕,却感受到沈妆幕一把将他拽起,拉着他就要冲出门口。
可门口迎面降下来一块大石头,眼见就要撞上,赵熠左手搂住沈妆幕的肩膀,把人往怀里一带,侧身躲过,门边忽然闪现几只小洞,赵熠心下一惊,把沈妆幕推出门外,这时,有七八支距离非常近的箭齐刷刷向赵熠射过来,他趁机从脚踝处拿出匕首,准确地躲过了箭,出奔了书房。
见他盯着屋内还没有放完的暗器,沈妆幕跑过去问,“怎么了?”
“这样的暗器布局,并没有什么用。方才箭支射过来时能明显感觉到速度很慢,跟个摆设似的。”赵熠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沈妆幕不说话了,这里面哪个都能要她命了······
却见赵熠的手搭在沈妆幕的肩膀上,好笑道:“我说的是懂武功的。萧仲这暗器应该是请人做的,估计被坑了。”
待屋内的动静都响完,沈妆幕抬脚就想往里面冲,被赵熠一手拉了回来,“等等。你跟着我。”
二人便以前以后地走进门去,此时屋里已经不能看了。书架倒塌,上面的东西七零八落的散落各处,桌子烂的不像样,椅子不是缺条胳膊就是少个腿。
唯有四面墙壁,完好无损。
沈妆幕眼睛一亮,“既然要保证东西的完整性,肯定要放在最坚固的位置。沈妆幕看着面前清一色的墙壁,突然指着右面墙角落的一个位置。
”赵熠,你开这儿!”
赵熠蹲了下去,轻轻叩了叩,不是很清脆的声音。他拿出匕首,准备施以内力直接刺进去,突然,他回头看着她,“你要不先出去?我担心。”
没等他说完,沈妆幕就走到门口道,“你快点!我没事!”
赵熠这才放下心来,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只听见一声闷响,匕首刺进去的地方掉下来一个石块。
他抽出匕首,就着那个位置往下扒,不一会儿,就扒出了一个长十公分宽两公分的位置,里面塞着一个红木盒子。
他的手定住了,“妆幕。”
沈妆幕应声赶来,一眼就看到那个盒子,紧接着就看到了赵熠手上的土渣,也有不少扎进了他的皮肤里。
沈妆幕微皱了下眉,蹲下去用手指轻轻地将他手心的泥土都拂下去,再伸手抽出那个红木盒子。
盒子很普通,没什么花纹,不对劲的是不需要钥匙,一打就打开了。
里面的东西,足以让沈妆幕斯痛一生。
引入眼帘的,就是“粟国”两个大字,这字写的眉飞色舞,自成一派潇洒气息,与她阿娘的有九分像。
这正是印证了沈妝幕心中所想,皇帝说从她阿娘怀里掉出的信一定是有人故意做的局。
一定是萧仲模仿她阿娘的笔记,嫁祸她娘。可是别人不知道,她怎么会忘记她娘写字的时候有时偷懒,为了更快收笔总是落点没点好就提笔,所以会留下不好看的痕迹。
可是这里面的每一封信上的字,都到了甚至可以刻成雕版的程度,除了有心嫁祸于人的还能有谁?
她拿着信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眼睛像染了血一样红。
她收了东西就走,什么亲情有爱,什么礼仪王法她都不想顾了,她只用半年多的时间查出真相,试问每天坐在皇位上担惊受怕的陛下,你在做什么。
她阿娘活着的时候,会经常跟她舅舅通信,所以字迹竟然骗过了她舅舅,就能说明阿娘的身边有奸细。
走着走着她猛地转过身,赵熠“扑通”一声与她碰上,伸出手想给她揉揉头,被她“啪”地一下打开,“我记得舅舅之前说过,枢密院丢了个人呢,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呢?”
她眼里的失望使赵熠心里的温度直线下跌,紧跟着她的脚步,急道:“那人死了!我查了所有来径没有任何能够指向他去到了星云将军身边,所以……”
眼见沈妆幕什么也听不见,他干脆一手搂住了她,不顾她的挣扎把她塞进怀里,道:“不是要去皇宫?不如走个快点的路。”
此话一出,沈妆幕不说话了。
纸包不住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