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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误局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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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府里得知马玉花案子结果的时候,赵熠就想着什么时候在街上在遇见她一次,今日他在街上没找到,索性翻墙来。
没想到,这天还没多晚,她就已经换上了薄衫,从他这边看,她白的可怜的皮肤裹上蓝色的衫,唯有旁边的银杏树能够给她添加一丝人间的色彩。
今日下午他就一直在等着案子的消息,更好奇在面对他手里独一无二的信息与公道正义时,她会选择哪一个。
没想到,她转身的彻底。
这是赵熠头一次发现,世界还有这种“傻人”,虽然“傻人”正在不友好地瞪着他。
赵熠就像没看到似的,不见外地坐到了她旁边另一把椅子。
“我们还是合作吧?”赵熠道,“毕竟我们两个都长得不丑,看起来很真诚。”
他们很真诚?沈妆幕不明白他怎么能说出来这种话,不过她也懒的回答,对于想要隐瞒真相埋注恶果的人,她已经要下逐客令。
赵熠却先她一步道:“我的确没想着出手相助,但也没打算给人雪上加霜。”
赵熠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他今天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沈妝幕的反应能力,在案子没开始就放手去查,是个有准备的人,与这样的人合作通常会获得更多的信息。
“如若就是你想的那样呢?如若我不在呢?你想要控制张大人宣布什么样的结论?”即便告诉自己这样的人不值得搭理,可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妆幕实在忍不住问到底。
他抱臂靠在椅子上,想了一下,道:“如果没有你的参与,著辞绑架的事也难逃,到时候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这是他应得的;我并不能左右那么多,峮朝的法律还是很坚硬的,我去那里,不过是因为著坚嫌丢人,既然我去了,该怎么办我就插一嘴,没想沾染的全身腥。”更深一些的话他没有说。
他们之间是没有信任的。
这话赵熠说的认真,没用平常对官员虚与委蛇那一套,本来想要在她面前自夸一番,这样就有机会获得她手里的线索,可是话到嘴边,还是被他不加修饰地给说了出来。
沈妆幕静静地听,过了一会儿她才道:“造成这样的结果,是我们的不对。在朝为官,却不能为百姓遮风挡雨。”她低下了头,轻声道:“我知道马玉花拿到罪状纸一定不如拿到钱开心。”
这话令赵熠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转而注视着她,“行了郡主,别想了,说说我们的事儿吧,还继不继续合作了?”
沈妝幕感觉到赵熠认真的目光,莫名起了鸡皮疙瘩,她就把目光落在了银杏树上。
她还是认为,赵熠并非大奸大恶之人,更何况她现在是不能将事情全都交给梨初了,眼下没有比赵熠更好的选择。
但她实在回应不了“合作”这个词,于是直接讲起了今日遇到的事情。
“我在桐市得到的线索是,三年前我生辰前夜上死了守城的人,而那晚支出去了一辆马车,就挂着那个三角挂饰。”
目光逐渐下移,她又道:“今日大理寺有一个案子,我认为跟这关系匪浅。有位老人杀了我三年前生辰夜,幸存的侍卫。我猜他之所以没死是因为逃跑了。然后老人说,过了十几日之后有人找到他,告诉他是那个人杀死的他儿子,并且将那人的位置告诉了他,老人得到消息之后立马出发,蹲人蹲点的过了很长时间,就把他杀了。”
“这是一个有预谋的案子。”赵熠道。
沈妆幕则点了点头,说完这些话似乎令她很疲惫,声音比之前小了一些:“副使,你去查查这桩案子和这老人的真实身份吧。”
她停顿了一下,又若有所思道:我总觉得这个三角挂饰不简单。”
赵熠听着站起身,说的认真,“行,时候不早,我就先回去了。”
二人一时间没有说话。
“好。”沈妆幕回答道。
深蓝色的的夜幕中,他转身翻出了墙,最后一点衣角,也消失在她眼眸里。
时间过得很快,天色也配合着变幻,今日不用上职,沈妆幕醒来也不愿下床,翻来覆去地看书。
忽然,听到一阵“咚咚”的敲门声,转眼就见梨初近到身前。
“……”
梨初走路简直没有声音,如果不是前面的敲门声,看到面前站到个大活人能给她吓够呛。
只见她伸了伸懒腰,展开手里的册子,说道:“郡主,是公主邀请你出去玩。”
沈妆幕扒拉着被子把头露出来,左思右想之下,对梨初道:“好,答应她。让她来府里找我。”
自打来徽京便没有同人游玩过,余鸿凝正好是这方面的行家,下午有的美食吃了。
她又磨蹭了一会儿才着衣梳妆,今日穿一身淡橙色大袖套衫,里面金丝月线短褙子,下着同色百迭裙,头上的金丝蝴蝶步摇因为她的走动而轻轻颤抖。
她刚好就听见梨初道:“姑娘,公主到了。”
沈妆幕瞬间愣住了,来这么早?
转眼之间,余鸿凝地脚步声传来,她的脚步声与旁人不同,没有规律但是不慌忙。
“想不到姐姐和我一样懒散,我不学时也是不愿起床的。”余鸿凝着嫩粉色的衣裳,耳铛亮亮的,她挽住沈妆幕的胳膊,道:“我知道徽京所有好吃的,姐姐放心交给我好了!”
沈妆幕点了点头,在“吃喝玩乐”这方面,放心把自己交给余鸿凝一定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于是,二人就着温和的秋风,柔暖的阳光,串进一家又一家铺子,身后的马车里已经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盒子。
街上飘满了香喷喷的味道,余鸿凝也带着沈妆幕来到她们用午膳的地方。
“姐姐,这就是‘食味’,有些菜比宫里的还好吃呢!”余鸿凝迫不及待地拉着沈妆幕往里冲。
才一进去,便能看见一个大大的“食味”招牌,前面三排全是吃饭的桌子,包厢都在上头。
余鸿凝熟练的一招手,店小二便凑上前来,“客官姑娘,咱们是包厢啊还是在这底下?”
“我要一个安静的包厢。”她们两个边上楼余鸿凝边道,“寻常饭馆都要表演杂技歌舞之类的,但是这里……姐姐你看,什么都没有,全是靠吃的招揽人的。”
沈妆幕频频点头,只跟着人走就能有好吃的,这样的休沐日实在是太惬意了。
她们转了个弯,有两个人却飘然飘入她们的视线。
前面那人一袭月白色的长衫,正舀汤放碗。就在他的旁边,一身深蓝色黑色暗纹轻衫席地,他正倚在靠背上,脸上依旧挂着他一贯的散漫笑意。
四人对上眼神,最先跳起来的肯定是余鸿凝了。
“皇兄!赵熠表哥!”
话音未落,余鸿凝已经拉着沈妆幕跑过去,余鸿启先给她俩拉开里面的椅子,落座后,几人才开始相谈。
与其说是几人相谈,不如说是余鸿凝的独奏,余鸿启不时地答应两声,赵熠始终不出一言,沈妆幕则扣着自己的手指甲。
突然,盛着香酥馅饼儿的盘子放到了她面前,原是余鸿启注意到她一句话也不说,照顾一下她。
“谢谢表哥。”
她的左胳膊忽被攀上一只手,那定是余鸿凝了,她领着沈妆幕看向阂眼的赵熠,道:“姐姐,你不认识他,我给你介绍。”
“他是定王府的世子,我叫他赵熠表哥。”
“赵世子。”沈妆幕客气地叫了一声,就见赵熠悠然地睁开眼睛,眼珠儿看着沈妆幕,似是在等她下文。
毫无恶意,但沈妝幕就是不喜欢有人这么盯着她,不客气地回看过去。
被人这么看,傻子也清楚对方不喜。
他移了目光,终于舍得起身,开始挨个儿倒茶,倒完又倚回位子上。
只见余鸿凝端起一杯茶,道:“对了姐姐,还为祝贺你官高一职,恭喜!”
说完,不等沈妆幕回应,直接干了下去。余鸿启也端起酒杯,顺带瞪了赵熠一眼后,也向沈妆幕祝贺来。
三人又恢复了方才的沉默,唯有余鸿凝自言自语似的活跃气氛,一道道菜端上来,四个人都是埋头吃饭,饭桌上的气氛一时说不上是尴尬还是默契。
沈妆幕吃着擦了擦嘴巴,抬起头之时忽看得一抹熟悉的红色身影,闪烁着衣服上金灿灿的光正飞快的掠过她们这一桌。
她在最里面都感受到那阵风拂过,另外三个人也顺着望过去,就看到那抹身影飞快的转过身,凑到他们桌前。
“你们也在这儿?!”她的眉眼因为笑意而显得柔和,正是萧含凨。
说完这话,没等这些人反应过来,她就不客气的坐到了沈妆幕旁边,道:“哈哈哈,真巧啊。这顿算我的。”
说完,她看向沈妆幕,颇有意味地朝她眨了眨眼。
沈妆幕明白这是要自己为她说句话,好让她留在这饭桌上。
这段时间她在大理寺不断地见人,算是对人有了一点儿见地,据她观察,萧含凨虽然咋咋唬唬,不拘小节,却应不是喜欢与这么多不熟的人在一起的。
于是,她直接道:“有人追你吗?”
接着,没等到萧含凨回答,倒等来两个粗布衣裳的男子,本来直着眼睛正寻找什么,却在目光寻到他们这桌时麻溜的转了个身。
“这儿没有,我们换下一家。”
“……”桌上的五人。
“哈哈哈哈!”萧含凨的手搭在沈妆幕的肩膀上,凑近她道:“你简直是我的福星吧!下次要是再逮我我就去找你。”
说完,她又凑到余鸿凝身前,“公主,你还记得我吗?”
只见余鸿凝咽下了嘴里的食物,一脸神秘的笑道:“我当然记得,当初我还……”
“咳咳!”三个女孩儿的目光俱看向不适宜咳嗽的余鸿启,他脸色怪异地指着一道菜道,“这个太辣了。”
两位姑娘的话题就此而终止,沈妆幕却是更好奇了。
她总觉得余鸿启肯定在刻意隐瞒什么,平时这些八卦信息她都绕道走,可是熟人的就完全不一样了。
但见她们并没有要提起的意思,反倒是余鸿凝,一口辣椒一口辣椒地往嘴里送,她嘴巴红乎乎的,沈妝幕不自觉也来了胃口。
夹起那道菜吃了一口,就感觉舌尖儿到舌根这条线疼的发麻,喝了一口茶结果还是热的,直接将这口辣送到了脑门儿。
沈妆幕强忍着才没失态,又眼神复杂的打量了余鸿凝一眼。
“鸿凝从小便吃的辣。”像洞察了她心思似的,余鸿启适时说到。
忽而,他转了话头,“赵熠,你买那坠子干什么?”
被叫到的那人品了口茶,从身后掏出一串红色三角形香包,中间绣了只长着两只角的鸟儿。
“这个?”他偏头问余鸿启。
“嗯。这东西丑的很,你眼光竟然这么差了。”也只有在赵熠面前,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嘴才会这么毒。
赵熠罕见的没有反驳。
沈妆幕不明所以的眯了眯眼睛,就见他随意的塞向身后时,旁边响起了萧含凨的声音。
“嗯?你也喜欢这丑东西?”
二人身形一顿。
“你也喜欢吗?”沈妆幕冷静地抛出一句。
“不喜欢。”萧含凨拖着下巴,撇嘴道:“但是我爹喜欢。”
“怎么没见萧相戴过?“赵熠问。
沈妆幕不自觉的向萧含凨挪过去点儿。
“他都放在他马车的抽屉里,你怎么见得到?宝贝的跟什么似的……”
这话荡漾在她耳边,她抬起头,与他无声的对视一眼,就见那人拍了拍余鸿启,懒散地起身说道:“我们还有事,先走了,账结过了。”
他还未转过身,余鸿启就已经没了踪影。
“……”沈妆幕心中的狐疑越来越大。
她问道:“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秘密吗?关于你跟表哥的。”
就见余鸿凝竟然放下了筷子,郑重地轻咳几声,刚打算说出话,却哈哈笑了一通。
又赶忙凑到沈妆幕面前,道:“姐姐,三个月前你的筵席,她迷路了,我给她指到我哥哥的殿里去了,当时宫里人手急,我哥哥就将他宫里全部的人支了出去,但是她去的时候,我哥哥竟然在沐浴!”
沈妆幕眼睛都瞪大了起来,张了两次嘴都不知道怎么接话。
“没她说的这么吓人,我当时去的时候,你哥哥已经穿上衣服了,不过脸上头发上还滴着水珠……”萧含凨补充道。
说完,她面前的两位姑娘若无其事的开始吃菜,剩下她自个儿琢磨这事儿。
半晌,她总结出来了———以后离她俩远点儿。
三人边吃边聊,天边忽现粉红云霞,可现在才晌午,沈妆幕忍不住回头看,这个时候出现如此漂亮的云可少见的很。
沈妝幕跟俞鸿凝说了一句,便拉着萧含凨走出包厢,将一张泛着黄色叠成纸片的纸张塞到她手中,道:“我知你的心,可是这东西对于枢密使来说……”
对于枢密使来说,实在是有些微不足道。须得有更多的证据,才能撬出哪怕一丁点儿的动静。萧含凨听她这么说,心里倒是也有数了。
“那你拿着就行啊。”
“我已誊抄下来,你还是在偷偷放回曾经的地方吧。”沈妝幕这话说的小心。
峮国建国之初,就摒弃了前朝对女子的不公之法,在星云将军那段时间里,大家的思想有了极大的改变。可是,三年前星云将军通敌叛国一事,令本就对女子有偏见的条令竟有恢复之趋势,是以 ,即便现在女子亦可科考,学习,在许多人眼睛里也是丢人现眼的事情。
没想到左仆射,也是这样的人。
沈妝幕敛下眼里的落寞,扶了扶萧含凨的胳膊肘:“走吧,话说你有没有想过考试啊?”
“啊?”萧含凨的脚步停下来,“我才不考试呢。我做这些,是为我自己的本心,但若是我一直呆在某个地方做重复的事情,我不乐意,没你定力好,哈哈哈。”
她们两个笑着坐到余鸿凝身边。
“唉。”旁边忽传来一声叹息,果然,余鸿凝正抱着椅子,头也耷拉了下去。
她看着看着,就感觉旁边的余鸿凝情绪低了下去,果然,她正抱着椅子叹息。
“怎么了?”沈妆幕问。
余鸿凝皱着细眉摇了摇头,恍了下神,又问道:“姐姐,你说那些漂亮的公子都喜欢什么?”
这话问的沈妆幕说不出话,她哪知道?
反倒是萧含凨道:“这还不简单,你领到屏楼,保准栽进去。”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见余鸿凝撅着嘴巴反驳道:“那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呀……”
她们两个听完这句话,颇感觉到不对劲,二人眼神一交流,决定让沈妆幕先上。
于是,沈妆幕也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道:“你觉得什么样的人好看?”
这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嘴巴说个不停:“那当然是又清冷又儒雅的,鼻梁高的正正好好,眼睛也很大,睫毛短一些,看着有点呆……。”
她旁边萧含凨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了,好不容易才忍住没蹦起来,可是脸上的笑实在是憋不住。
她问完了,于是萧含凨抓紧道:“嗯……谁啊?”
沈妆幕嘴里的一口茶快喷了出去,她赶忙囫囵地咽下去,就靠近紧紧盯着余鸿凝。
余鸿凝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儿,摆了摆手道:“什么谁呀?没谁,话本上不都这样写吗。”
她们了两个点了点头,是的,是都这样写的。
三位姑娘吃完了饭,索性结伴而行,二人都跟着余鸿凝走,首饰食物买了一大堆。
街边小摊上美味的烟雾徐徐飘上高空,中途淹没树枝上的鸟儿,鸟儿叽叽喳喳的跳开。
就在这热闹之中,天色一点点变淡,依稀可以望见月亮和繁星的影子。
三位姑娘见时间不早了,笑着接受这次的游玩,约定下次去郊外。
三人就在这欣喜与期待中道别,离去。
马车咕噜噜的压过青石板,沈妆幕上了马车,绕道后院,打开了后院那扇紧闭的门。
入眼,是漆黑的一片。
她摸黑打开蜡烛,向母亲磕了几个头,脸上挂着未散去的笑意,忽想向面前的牌位聊几句。
只是刚张了口,忽笑不出来了。
面前只是一块刻着几个字的墓碑,她在这里讲话,她母亲是听不到的。
她跪了一会儿,又磕了几个头,才轻轻地推出去。
回到卧房,先将每日该喝的药喝了后,又去书房待了一会儿才回去休息。
繁星似锦,明月如灯,也终究会因为白昼的到来而隐去。
翌日一早,沈妆幕该上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