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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半雨季一半沙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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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的班会课被秋阳泡得发暖,班主任毕秋木抱着个玻璃罐走进来,罐身贴着张彩纸,写着“心事收集瓶”。他把罐子放在讲台上,金属盖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响。
“这节课我们不讲课,”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的光,“每个人把最想感谢的人写在纸条上,不用署名,放进罐子里。下周班会我们抽出来读,看看谁是班里最受欢迎的人。”
纸张分发的沙沙声里,沈青橼的笔尖悬在纸面迟迟未落。他盯着稿纸上的横线,眼前晃过方玹禔红着耳尖递姜茶的样子,速写本上那个顶着西北口音的糯米团子,还有后山四叶草上晶莹的露珠。
最终,他没写字,只是画了株沙棘——歪歪扭扭的枝干上挂着几颗橙红色的果子,像串笨拙的灯笼,旁边用箭头标注:“能在南方结果的那种”。
斜前方的方玹禔正咬着笔头发呆。他的草稿纸上画满了小太阳,却在最后划掉,重新画了只袖口——白衬衫的布料上沾着团草汁,绿得发亮,像块不肯褪色的胎记。画完又觉得不妥,在旁边添了行小字:“谢谢教我认沙漠玫瑰的人”。
收纸条时,两人的指尖在玻璃罐口相触。像两片带电的叶子,瞬间的麻痒顺着指腹爬向心脏,沈青橼的沙棘图不小心蹭到了方玹禔的袖口画,橙红与翠绿晕染在一起,像幅浑然天成的画。
方玹禔慌忙收回手,耳尖红得像被阳光晒过的苹果。
沈青橼看着那片晕染的色彩,忽然觉得这才是最好的构图——沙漠的热烈与南方的温润,原来可以这样融洽。
班会课后的生物实验室弥漫着福尔马林的味道。沈青橼蹲在操作台旁整理标本,指尖捏着镊子夹起片仙人掌刺,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纸页翻动的轻响。
方玹禔正把含羞草标本放进密封袋,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侧脸切出明暗交错的条纹,睫毛投下的阴影像片会呼吸的羽毛。他的动作很轻,像在对待某种易碎的珍宝,连镊子碰击玻璃的声音都透着小心翼翼。
“需要帮忙吗?”沈青橼站起身,后腰撞到铁架,瓶罐摇晃的声音惊得对方手一抖,含羞草标本洒了一地。
“对不起!”方玹禔慌忙去捡,指尖却被混在里面的仙人掌刺扎到,渗出颗小小的血珠。
“别动。”沈青橼握住他的手腕,从医药箱里翻出碘伏棉签。他的动作比上次在实验室更轻柔,拇指肚轻轻摩挲着对方的指腹,像在安抚株受惊的植物。
方玹禔盯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场景很熟悉——像很多个瞬间的重叠:实验室里的草汁,植物园的雨,后山的四叶草,还有此刻他指尖的温度,都在记忆里酿成了蜜。
“好了。”沈青橼松开手,看着散落的标本忽然笑了,“你看,仙人掌和含羞草混在一起。”
方玹禔低头望去——刺与叶在桌面上依偎,福尔马林的气息里,竟生出种奇异的和谐。他忽然懂得了沈青橼的意思:有些相处不需要刻意迁就,就像沙漠植物与南方草木,总能在同片土壤里找到共存的方式。
“确实很像。”他说,声音比平时低了些,“都有点……奇怪。”
“是特别。”沈青橼纠正道,把混在一起的标本装进同一个盒子,“就像沙棘能在南方结果,含羞草到了西北也能活,没什么不可能的。”
方玹禔看着他贴标签的动作——笔尖在“仙人掌&含羞草”几个字上停顿了很久,最终画了个小小的爱心把两个名字连起来。阳光落在那枚爱心上,像层薄薄的糖霜,甜得让人想咬一口。
整理完标本时,夕阳已经把实验楼染成了橘红色。两人并肩往校门口走,影子在地面交叠成模糊的一团,像被揉在一起的两张画纸。
操场上传来一阵喧哗,吴思潼正追着秦之衡跑,手里挥舞着本速写本。“谁让你偷看我的画!”她的声音像串清脆的铃铛,却在撞到对方后背时软了下来。
秦之衡转过身,手里捏着张撕下来的画——是个投篮的少年,旁边写着“笨蛋”,字迹却软得像棉花糖。“画得挺好。”他说,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吴思潼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抢过画纸塞进怀里,却在转身时故意把书包往他身上撞了下。秦之衡没躲,看着她跑远的背影,忽然低头笑了,指尖划过口袋里的创可贴——是早上看见她被画具划伤手指时,特意去校医室拿的。
“他们也挺有意思的。”沈青橼看着那对身影说。
每个人的心事都像株独特的植物,就算生长方式不同,最终都会朝着阳光的方向。
周末的雨下得缠绵,沈青橼坐在书桌前,翻看着生物笔记。夹在里面的四叶草已经压得很平,叶片的脉络像张细密的网,网住了整个秋天的秘密。他忽然想起方玹禔画的袖口,想起那片晕染的色彩,提笔在笔记扉页画了株含羞草,旁边写着:“原来有些柔软,能接住所有尖锐。”
方玹禔的剧本终于写到了结局——男主角把沙漠玫瑰递给“阿橼”时,天边正好下起了雨。他盯着屏幕上的文字,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最终添上一句:“南方的雨里,藏着沙漠的阳光。”
窗外的雨敲打着窗玻璃,像在为这个秋天的故事伴奏。两个少年的心事在纸上继续生长,像实验室里共存的仙人掌与含羞草,带着各自的特质,却在不知不觉中,把根须缠在了一起。
十月末的风卷着香樟叶撞在窗玻璃上,像在敲打着倒计时的钟。沈青橼蹲在方玹禔的课桌旁,指尖在生物课本上划出条弧线:“你看,有丝分裂的后期就像分沙棘糕,姐妹染色单体分开时,得平均分才公平。”
方玹禔盯着插图里的染色体,忽然觉得这比喻很贴切——像他和沈青橼分享的那些瞬间,沙棘糕的酸甜,姜茶的暖,四叶草的好运,都被分得恰到好处,不多不少,正好填满心里的空缺。
“还是不太懂。”他小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戳着课本上的细胞图,像在惩罚这个让他头疼的知识点。
沈青橼笑了,从书包里掏出个苹果,用力掰成两半:“你看,这是间期的细胞核,完整的;到了后期,就变成这样——”他把两半苹果再切成四瓣,“姐妹染色单体分开,准备形成两个新细胞。”
苹果的清香漫开来,混着沈青橼身上的草木气,在空气中酿出种清甜的味道。方玹禔忽然想起剧本里的台词:“有些知识不需要死记硬背,就像有些相遇不需要刻意安排。”
“好像……懂了。”他拿起一半苹果,咬下时汁水溅在嘴角,被沈青橼用纸巾轻轻擦掉。
指尖碰在脸颊上的瞬间,像有电流顺着皮肤爬上来。方玹禔的睫毛颤了颤,看见沈青橼的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沙棘果,忽然觉得这比生物题更让人慌乱。
“下次给你带沙棘糕,我们边吃边讲。”沈青橼的声音有点发紧,转身去收拾书包时,差点碰倒对方的水杯。
方玹禔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忽然觉得苹果的甜里,藏着比沙棘糕更让人心跳的味道。他低头在生物课本上画了个小小的苹果,旁边写着:“分裂的不仅是细胞,还有藏不住的心事。”
期中考试的铃声像把锋利的刀,划开了十一的头。沈青橼在生物考场上提笔时,忽然想起方玹禔皱眉的样子,笔尖在“沙漠植物适应性特征”那题上停顿了很久。
方玹禔的语文作文题目是《适应和坚持相结合才能迎来成功》,典型的二元思辨议论文。写到结尾升华主题时,他盯着稿纸看了会儿,忽然想起沈青橼讲过的沙漠玫瑰,想起实验室里共存的仙人掌与含羞草,提笔写下:“就像有些植物,一半长在沙漠,根系缠着风沙;一半生在雨季,叶片托着露珠。它们以为永远不会相遇,却在某片土壤里,悄悄交换了年轮,最后开出了花。”
成绩公布那天,秋阳把公告栏晒得发烫。沈青橼的生物又是年级第一,名字后面跟着个鲜红的对勾,像枚骄傲的勋章。方玹禔的作文被当作范文贴在旁边,字迹清秀,却在“沙漠与雨季”那行字下面,被人用铅笔描了又描。
“你的作文写得真好。”沈青橼凑过来说,呼吸扫过方玹禔的耳廓,“我猜那植物叫‘青橼’。”
方玹禔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慌忙别过脸:“老师说……是泛指。”
“是吗?”沈青橼挑眉,指尖故意碰了碰他的手背,“可我觉得,它就长在我们实验室的标本盒里。”
远处传来一阵喧哗,王果正站在公告栏前,指着夏未央的名字笑:“学生会主席居然有科目良,传出去要丢死人了!”
夏未央没生气,只是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总比某些人美术课被记违纪强。”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块巧克力,偷偷塞进她的笔袋,“考试完了,吃点甜的。”
王果的耳尖红了,却故意把巧克力扔回给他:“太甜了,给我去买冰美式。”转身时,却在没人看见的角落,把巧克力捡起来揣进了兜里。
“他们又在斗嘴。”沈青橼看着那对身影说。
“嗯。”方玹禔低头看着自己的作文,忽然觉得有些感情就像巧克力,就算嘴上说太甜,心里却早就被那点甜暖得发慌。
放学后的生物实验室,沈青橼把沙棘糕放在操作台上。油纸被阳光晒得发亮,橙红色的糕点上,芝麻粒像撒了把星星。
“分你一半。”他说,用小刀把糕点切成对称的两块,像在完成一场郑重的仪式。
方玹禔接过糕点,咬下时忽然笑了——原来沈青橼说的没错,分食的沙棘糕,确实比独自品尝更甜。他看着对方嘴角沾着的芝麻,忽然伸手帮他擦掉,指尖碰在唇上的瞬间,两人同时愣住了。
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把阳光筛成细碎的光斑,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沈青橼的心跳像擂鼓,方玹禔的呼吸乱了节奏,福尔马林的气息里,忽然闯进了种更清甜的味道,像沙棘糕的甜,像苹果的香,像所有藏不住的喜欢。
“那个……”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最终,沈青橼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下次生物题,还需要我讲吗?”
方玹禔点点头,耳尖红得像被阳光吻过:“嗯。”
沙棘糕的甜漫在空气里,像在为这个秋天的故事,添上最温柔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