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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姜茶 ...

  •   周一的晨雾还没散尽时,方玹禔已经站在高一(3)班的后门。他手里攥着个保温杯,不锈钢外壳被体温焐得发烫,里面是奶奶凌晨五点起来熬的姜茶——老冰糖融在姜汁里,泛着琥珀色的光,,在锅里鼓着泡泡时像他此刻乱成一团的心跳。
      沈青橼的座位在靠窗第三排,晨光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淌,在练习册上投下细碎的阴影。他正低头演算生物题,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道道折线,方玹禔深吸一口气,踮脚走进去,把保温杯轻轻放在他桌角,附带一张折叠的便签。
      “这是什么?”后桌的男生突然探头,吓得方玹禔差点撞翻讲台。
      “没、没什么。”他慌忙摆手,转身时撞到门框,发出“咚”的闷响。沈青橼抬头时,只看见个仓促消失的背影,校服下摆扫过走廊的栏杆,像只受惊的鸟。
      沈青橼拿起保温杯,指尖触到温热的瓶身时愣了愣。旋开盖子,姜糖的暖香漫出来,混着晨雾里的桂花香,在教室里漾开小小的涟漪。他展开便签,上面是方玹禔特有的清秀字迹:“雨太凉,喝点姜茶。”旁边画着株歪歪扭扭的骆驼刺,叶片上还挂着雨滴。
      “谁给的?”同桌凑过来嗅了嗅,“看着像七班那个方玹禔的字迹,上次看他在文学社报栏写的通知,跟这个一模一样。”
      沈青橼没说话,只是用指尖摩挲着便签上的骆驼刺。姜茶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在胃里结出小小的茧,把南方清晨的湿冷都挡在了外面。他忽然想起植物园雨里的奔跑,想起方玹禔红着耳尖说“随便画画”,忽然觉得这杯姜茶,比母亲寄来的沙棘果干还要甜。
      生物课的铃声像根绷紧的弦,周悦抱着含羞草标本走进来时,沈青橼正把便签夹进《植物图鉴》。阳光透过显微镜的镜片,在他手背上投下枚小小的光斑,像枚没说出口的印章。
      “今天我们观察含羞草的应激反应。”周悦把标本分给各组,特意在沈青橼和方玹禔的操作台多放了一盆,“大家可以轻轻触碰叶片,记录它闭合的时间。”
      方玹禔的心跳突然变快,像有只兔子在胸腔里乱撞。他假装调试显微镜,眼角的余光却总往沈青橼那边飘——对方正用镊子夹着载玻片,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袖口那抹草汁被洗得淡了些,却像块不肯褪色的胎记。
      “你看这片叶子,边缘有点卷。”沈青橼忽然开口,指尖指向含羞草最外侧的叶片。他的手离方玹禔的手背只有两厘米,呼吸扫过对方的手腕,带着姜茶的暖香。
      方玹禔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刚碰到叶片,就和沈青橼的指腹撞在了一起。像有电流顺着神经爬上来,两人同时缩回手,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抱歉。”
      “对不起。”
      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别过脸。沈青橼盯着显微镜的目镜,却看不清任何细胞结构——眼前晃来晃去都是方玹禔红透的耳尖,像温室里那株绯花玉。方玹禔假装整理实验报告,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洞,心里却在数沈青橼的呼吸频率——一、二、三……乱得像被风吹散的画纸。
      那株被触碰的含羞草,叶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闭合,像只攥紧的拳头。周悦路过时笑了笑,故意提高声音:“含羞草的应激反应很快吧?其实人和植物一样,有些触碰是藏不住的。”
      沈青橼的耳尖倏地红了,低头假装记录数据,笔尖却在“闭合时间”那一栏画了个小小的爱心。方玹禔看着那个爱心,忽然觉得周悦说得对——有些触碰就像种子,一旦落进心里,就会生根发芽。
      下课铃响时,沈青橼把保温杯递还过去,里面多了片压干的薰衣草。“姜茶很好喝。”他说,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谢谢你。”
      方玹禔接过杯子,指尖碰到对方的掌心,烫得像握着团火。“不客气。”他转身往外走,脚步快得像在逃,却在走廊拐角停住——保温杯的夹层里,除了薰衣草,还有颗橙红色的沙棘果干,像颗藏起来的糖。
      七班的教室在走廊尽头,王果正趴在窗台上画画,速写本上夏未央的侧脸被画得棱角分明,领带却歪成了麻花。看见方玹禔红着耳尖跑进来,她吹了声口哨:“跟沈青橼在实验室干嘛了?脸比我画的朱砂还红。”
      “没干嘛。”方玹禔把保温杯塞进桌肚,却不小心碰倒了颜料盒,钴蓝和钛白混在一起,在桌面上洇出片像天空又像海洋的渍痕。
      王果挑眉,抢过他的速写本翻起来。当看到植物园那页画着两个追逐的背影时,忽然笑得像只偷腥的猫:“行啊方玹禔,藏得够深。”她往窗外瞥了眼,夏未央正站在公告栏前,手里捏着张违纪单,却对着上面“王果”的名字笑出了声,“跟某些人比起来,你们俩可太能装了。”
      方玹禔没接话,只是看着那片蓝白相间的渍痕。忽然觉得它很像植物园的天空,像沈青橼的伞面,像所有藏不住的心事——看着界限分明,实则早已在暗处交融。
      午休时,沈青橼在操场边的香樟树下找到了方玹禔。他正坐在长椅上,膝盖上摊着本剧本,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阿橼”两个字上,像层薄薄的金粉。
      “在写剧本?”沈青橼在他身边坐下,校服口袋里的沙棘果干硌着大腿,像颗不安分的心跳。
      “嗯。”方玹禔把剧本往旁边挪了挪,露出空白的扉页,“还没写完。”
      “主角叫阿橼?”沈青橼故意问,指尖划过那两个字,“跟我名字很像。”
      方玹禔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慌忙合上剧本:“巧合而已。”
      沈青橼笑了,从口袋里掏出颗沙棘果干:“给你。我们那儿的人说,吃了这个,藏不住的心事会变成星星。”
      方玹禔接过果子,指尖触到对方的体温,像握住了片小小的阳光。他把果子放进嘴里,酸涩的味道漫开时,忽然觉得沈青橼说得对——有些心事确实藏不住,就像此刻的阳光,此刻的风,此刻两人之间悄悄生长的沉默。
      远处的篮球场上,秦之衡正独自练球,篮球砸在地面的声音像沉重的心跳。吴思潼抱着画板从美术楼走出来,看见他投篮的姿势歪了,忍不住喊:“手腕再用力点!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秦之衡回头时,篮球正好砸在他头上。吴思潼笑得直不起腰,却在他弯腰捡球时,悄悄在画板背面画了个投篮的小人,旁边写着“笨蛋”。
      “他们俩也这样。”沈青橼看着那对身影说,“明明很在意,却总爱斗嘴。”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草地上交叠成模糊的一团。方玹禔低头看着剧本的扉页,忽然觉得“阿橼”这个名字很好,像株能在南北土壤里都扎根的植物,像场不会结束的相遇。
      周三的午后带着点秋雨洗过的清冽,沈青橼踩着后山的石阶往上走,校服裤脚沾了些泥点——这是他今早特意勘察的路线,据说在半山腰的乱石堆里,长着片野生的含羞草。他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放大镜和标本盒,还有块用锡纸包好的东西,是母亲寄来的沙棘糕。
      “这边走。”他回头朝方玹禔招手,阳光把他的影子投在石阶上,像只跳跃的鹿。
      方玹禔背着画夹跟在后面,帆布材质的背包带勒得肩膀发红。他昨晚几乎没睡,剧本里的“阿橼”终于走到了戈壁滩,却在捡到沙漠玫瑰时卡住了——他不知道该让男主角说什么,就像此刻不知道该对沈青橼说什么,只能任由心跳在胸腔里敲打着不成调的鼓点。
      “快到了。”沈青橼在块平整的岩石上停下,指着前方的斜坡,“你看,就在那片蕨类植物旁边。”
      方玹禔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片细密的绿色。野生含羞草比温室里的更纤弱,叶片在风里轻轻颤动,像群竖着耳朵的小精灵。他拿出速写本开始勾勒,铅笔划过纸面的声音里,混进了沈青橼翻动标本盒的轻响。
      “小心点,别碰那丛荨麻。”沈青橼忽然开口,伸手拉住他的手腕。方玹禔的袖子被风吹得往上卷,露出小段白皙的胳膊,离半米外的荨麻只有寸许距离。
      指尖相触的瞬间,像有电流顺着皮肤爬上来。方玹禔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沈青橼握得更紧——他的掌心带着山野间的草木气,指腹有层薄茧,是常年摆弄植物磨出来的,摩挲着腕骨时,带来种陌生的痒。
      “谢谢。”方玹禔的声音有点发紧,能感觉到自己的耳尖在发烫。
      “没事。”沈青橼松开手,转身去摆弄含羞草,耳根却红得像被夕阳染过,“荨麻的刺有毒,沾到会肿好几天。我们那儿的小孩都知道,看见这种草要绕着走。”
      方玹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像块不会融化的暖玉。他重新拿起铅笔,却在画纸上画了两只交握的手,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一只纤细白皙透着青色血管,背景是片闭合的含羞草。
      “你画的是……”沈青橼凑过来,呼吸扫过他的发顶。
      “没什么。”方玹禔把画本合上,却没注意到片含羞草的叶子落在了封底,像枚绿色的秘密印章。
      两人蹲在草丛里观察了很久,沈青橼用放大镜研究叶片的纹路,方玹禔则专注于捕捉光影的变化。阳光穿过树梢的间隙,在他们之间投下晃动的光斑,像场无声的对话。
      “你看这个。”沈青橼忽然指着片三叶草,在它旁边,株四叶草正顶着露珠摇晃,叶片凑成个完美的心形,“听说找到四叶草会有好运。”
      方玹禔的心跳漏了一拍,和沈青橼同时伸出手——指尖在四叶草上方相触,像两片相碰的蝶翼。那瞬间,周围的含羞草突然同时闭合,像群害羞的观众,齐刷刷低下了头。
      “它们好像在看我们。”方玹禔的声音轻得像耳语。
      “可能是在祝我们好运。”沈青橼笑了,指尖绕过四叶草,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这片送给你吧,适合放在剧本里当道具。”
      方玹禔小心翼翼地把四叶草放进速写本,夹在那页画着手的速写旁边。他忽然觉得,有些好运是不需要四叶草加持的——比如此刻的阳光,此刻的风,此刻身边这个带着西北口音的少年。
      下山时,沈青橼从竹篮里拿出锡纸包:“尝尝这个,沙棘糕。我妈做的,甜的。”
      方玹禔接过一块,橙红色的糕点上撒着白芝麻,像落了把星星。放进嘴里时,酸甜的味道漫开来,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比任何甜点都让人安心。
      “好吃吗?”沈青橼看着他,眼睛亮得像戈壁的星空。
      “嗯。”方玹禔点点头,忽然想起剧本里卡壳的情节——或许男主角不需要说什么,只要把沙漠玫瑰递给对方,像递一块沙棘糕那样自然就好。
      走到校门口时,正撞见夏未央把个长条形的盒子塞进王果怀里。王果皱着眉打开,里面是个精致的画框,框着她上周淋湿的画稿——夏未央居然把那片蓝白渍痕补成了片星空,角落里还藏着个小小的恐龙。
      “你什么时候弄的?”王果的声音有点发颤,手里的画框轻得像片羽毛。
      “上周你放我办公室晾干的时候。”夏未央别过脸,耳尖却红了,“别误会,只是觉得扔了可惜。”
      王果看着他别扭的样子,忽然笑出声,踮脚在他脸颊上拍了下:“谢啦,周扒皮。”
      夏未央愣住了,摸着被碰过的地方,像被施了定身咒。直到王果跑远,才低头笑了笑,指尖划过口袋里的违纪单——上面“王果”的名字被画了个小小的爱心,是用红笔偷偷改的。
      “他们好像和好了。”沈青橼看着那对身影说。
      “嗯。”方玹禔低头看着手里的沙棘糕,忽然觉得爱情这东西很奇妙,不管是针锋相对还是小心翼翼,最终都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甜度。
      晚自习前,方玹禔把那片四叶草夹进了沈青橼的《植物图鉴》。他在便签上画了株小小的沙棘,旁边写着:“谢谢沙棘糕,很甜。”想了想,又添了句,“剧本里的阿橼,也吃到了沙漠来的糖。”
      沈青橼发现四叶草时,窗外正飘起细雨。他把叶片放在台灯下,看着脉络在光里清晰起来,像张写满秘密的地图。便签上的字迹带着点湿润的温柔,让他想起方玹禔低头画画时的样子,睫毛在纸上投下的阴影,像片会呼吸的羽毛。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窗玻璃,像谁在外面轻轻唱歌。沈青橼把四叶草夹进日记本,在今天的日期下面写下:“南方的雨里,藏着沙漠来的糖。”
      方玹禔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台上的熊童子。那株沙棘苗又长高了些,嫩绿的芽尖顶着水珠,像个倔强的标点符号。他翻开剧本,在男主角捡到沙漠玫瑰的地方,终于写下了台词:“原来有些相遇,从一开始就带着甜味。”
      雨声里,两个少年的心事在纸上悄悄生长,像后山的含羞草,看似羞怯,却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把根须扎得很深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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