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世人眼中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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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貌地前来再礼貌地离去，自始至终都很礼貌的酒吞童子在转身走出奴良组大门之前撂下了一句很礼貌却十分欠抽的告别语——
“今天实在是抱歉了，希望我们这一趟能不让贵府今晚的饭菜变得太难吃就好了。”
于是如大家所料，当天晚上奴良家的饭桌，从各个意义上来讲都糟糕透顶了。
“……这个，可以理解成下战书么？”鸦天狗苦恼地抱着手，沉思了半天也只能得出一个带问号的结论。
但这其实并不怪他。毕竟对方的态度实在是过于模糊不明，唯一能够用来进行推论的也只有那一句类似下战书一般的竞争宣言而已。而这也直接导致了眼前这个严肃的局面——陆生、一代目以及牛鬼、鸩还有首无、黑田坊、青田坊等目前奴良组的主要势力齐聚，一起探讨关于酒吞童子及其率领的百鬼夜行的种种。
“——不过，真没想到竟然会把酒吞童子扯出来……还真是招惹上了个不必要的大麻烦啊。”鸦天狗语重心长地继续道。
“的确，那个男人很强。”顿了顿，陆生丢出疑问，“可是也不见得会那么费事吧？看他的那个态度，不像是要找咱们的麻烦啊。”
“你在说什么啊，陆生！”死皱着眉头，鸩受不了了似地把右手拍在大腿上，“的确，光是强大却没野心在妖怪的世界里是干不出什么大事的，但即便感觉上再怎么无欲无求‘那个东西’也是与众不同的！”像是下一秒便会咳出血痰一般，鸩那本就有些凶狠的表情甚至变得狰狞了起来，“——就算同样是活了千年以上的大妖怪，但那个东西和羽衣狐可不是一个档次的！如果运用得当的话，单凭‘酒吞童子’这个名号，那个男人就可以夺下整个二条城啊！”
“但是，”鸦天狗开了口，“酒吞童子退治可是在日本历史中都十分有名的事件，就我来看再怎么说那也不会是胡编乱造的啊……”
“那么，”把右手放在下颚上，牛鬼边思考边提出一个说法，“会不会是这样呢——酒吞童子确实死了，但就如羽衣狐借助不同的宿主无数次重返人间一般，他也复活了……？”
一瞬间，沉默降临在了专门为小型集会而准备的这个场所中。
所有人都安静了，直到首无突然闷哼了一声，与会者们才都停下了思考转头看向他。首无单手扶着自己那难得没有飘动的脑袋，像被什么缠住了一般，面部表情痛苦地皱成了一团。
“首无？”把揣在袖子里的手拿出来，陆生看向并不爱开玩笑而看这情况也绝不像是在开玩笑的部下，“——怎么了？”
——“真是好久不见了呢，叛徒兼副首领的，茨木童子大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有后脑遭到重击的钝痛，也没有飘散在空气中的异香，没有任何预兆地，他就倒在地上了。视线逐渐黯淡下去，能听到的声音也渐渐模糊了过去。
但即便身处这样的状态，身为妖怪的他还是能捕捉到一些信息的。比如他是被第三者而非面前这个几乎已被他将军的妖怪击败的这可以把绝对作为前缀的推断，比如眼前的敌人与这个第三者明显有着联系这一既定事实，再比如——
——“呼呼……呵呵……~~啊哈哈~~！酒天童子大人呢~~~~就要复活了哦~~~~~~！！”
——擅自闯入的第三者发出的，如崩溃了的狂信者那般令人毛骨悚然、恐惧无比，却又同等地让人万分悲伤的，爆发的吟唱般的话语。
“……我想起来了，陆生大人。”首无将眼睛闭上整理了下思绪，用那颤抖着的嗓音开了口，“……我见过，那些家伙。”
——“虽然对于我来说，你这样的家伙是怎样都无所谓啦~但是酒天童子大人一定……”
——“……我不会回去。”
——“……哈？”
对方挣脱了缠绕在身上的细密的黑线，没有被头发盖住的那狰狞的半张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这让他的心中瞬间窜上了一股无名之火。
——“……你以为我想来找你吗？开什么玩笑啊！那位大人马上就要复活了哦？！而你居然要离开他？！？！——……你这个‘叛徒’……！这将是你的第二次背叛你懂吗？！？！！！”
对方周身的“畏”仿佛受冻了一般微微地颤抖着，身躯却挺得笔直。比他高上一大截、就连眉目都有些快认不出来了的茨木童子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将手中锋芒毕露的武器默默收了回去。他毫无防备的背部微微驼起，暴露在身后那几乎要陷入暴走了的少年面前。仿佛等待着受刑的耶稣，他静静地重复着那支撑着自己的一切的信念，亦或誓言。
——“我还，不会回去。”
“……茨木童子，星熊童子，金熊童子，虎熊童子，再加上熊童子。”鸦天狗闭上眼睛，调出自己脑袋中存储着的情报，“——酒吞童子是数千年前被退治的大妖怪，因此就算是我们奴良组的情报网也收集不到多少有用的情报……但是在酒吞童子——曾经的百鬼之主身边庞大的百鬼夜行里，这五只妖怪的存在还是可以确定的。”
“如果情报没错的话，酒吞童子跟鵺结下的梁子也就可以理解了。”叼着不知又从哪家搜刮来的高级烟杆，滑头鬼挑起了眉角这样说道，“毕竟他手下的副将——茨木童子现在可是跟在对方左右啊。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想跟鵺干上一架也并非难以理解。”
“……请恕小僧插嘴，”之前一直压着斗笠静静听着的黑田坊突然加入到了对话当中，摇曳的烛火映进他深青色的眼底，“酒天童子的故事，小僧也略有耳闻。”顿了顿，沉稳得有些奇怪的黑田坊继续着他的叙述。
酒天童子。
那是在孕育了安倍晴明这么一位顶级阴阳师的平安时代里诞生于世的，大妖怪。
酒天童子收服了无数恶鬼，建立起自己那甚至在妖怪之间都可称得上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强大百鬼夜行。他们在伊吹山上修建了铁铸的宫殿，每到深夜便潜入富豪家中窃取珠宝钱财。他们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甚至还掳走女人儿童作为奴隶或是食物。
可一向精明的酒天童子却犯下了这么一个致命的错误——根据拥有着绝对权威的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占卜所言，他捉走了池田中纳言的女儿。
一扯到贵族家的子女，本来还能以难于处理为缘由得以被放置在一边的事件就突然重要了起来。于是，天皇陛下命当时大名鼎鼎的豪杰源赖光协渡边纲、卜部季武、坂田金时以及碓井贞光——即赫赫有名的赖光四天王，再连同名将藤原保昌，一同前去退治罪大恶极的百鬼之主酒天童子。
得到安倍晴明及清水八幡、住吉和熊野三处神社神灵帮助的一行六人毫无阻碍地站到了酒天童子所住的城堡面前。进入城堡的斩鬼者谎称自己是妖怪，竟也骗过了在他们面前以幼童姿态现身的酒天童子。于是他们递上从土地神处得来的神酒，将在场的所有妖怪都灌醉在地。等到众妖全都不胜酒力陷入梦乡，作为客人被招待留在城堡里的六人才各自取出武器，闯入酒天童子的卧室。但就在源赖光手持的名刀安纲童子切剁下酒天童子首级的瞬间，本应在神酒的药力下至死都无法醒来的百鬼之主却睁开了眼睛。他那脱离了躯干的头朝着源赖光袭来，却在土地神赐给源赖光等人的另一件法宝的护卫下没能将对方置于死地。
失去了主人的众妖愤怒地试图用敌人的死来凭吊自家的大将，却在神酒的约束下几乎无法动弹。就这样，一夜间，偌大的城堡里盘踞的妖怪们全都被一行人斩得一个不剩。酒天童子及其旗下那本应叱咤风雨数百甚至上千年的百鬼夜行，就这样毁在了人类的手里。
“——结果，你想说的到底是什么？”本就不爱听说明的青有些不解地抓了抓后脑勺，“这不就是个挺常见的故事吗？”
“笨蛋青，你听到这里还没明白重点吗？”一代目的滑头鬼不屑地将身子向后一倒单手撑到了榻榻米上，“后半部分只是传说的确认，前半部分才是要紧之处……若真是照黑所言，那一手筹划了整个酒吞童子退治事件的很可能就是他安倍晴明了呢。”
“是。”黑点了点头，“虽说只是个道听途说的故事，但小僧认为还是有些可信性的。而且这样一来，酒天童子之所以会跟鵺杠上的理由，以及来敲我们奴良组的门的原因，也就都清清楚楚了。”
顿了一顿，黑又顺手压了一下他那随随便便就能遮下半张脸孔的斗笠，“——毕竟，与复活后的鵺有过接触的，至今为止或许也就只有咱们奴良组了啊。”
回想着昨天夜里与大家的讨论，陆生又在上课时走神了。白天的陆生为此感到了一种类似于不安的挫败与焦躁——拥有着四分之三人类血脉的他开始渐渐被剩下的那四分之一吞没过去，以一种他明知局面的不妙却无法着手改变的形势。
——“初次见面，奴良组大将。”
将视线转回黑板，想到首无竟然在京都一战时就与对方阵营的人打过照面，便突然有些违和感了。
墨黑色瞳孔，墨黑色短发，以及声音。
虽说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对于酒吞童子，他也有那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可就如刚才所述，那实在是过于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了，因为让他感到熟悉的那个人可是——
“奴良，你起来读一下这一段。”
“哎？啊……好！”
被前方好好听着课的雪女递过来的手势救了一命，陆生冒着冷汗坐了下来。身后随即便传来了压低的笑声，这让奴良陆生皱了皱眉头。而这对于陆生这样的乖乖牌而言鲜少发生的事件，也坚定了他以后上课决不能盯着老师发呆这一决心——不过这只是一点都不重要的后话而已。
因此，当陆生在下课铃响之前接到从后方传来的纸条时，他也不觉得奇怪了。打开纸条，他想自己还是期望着不会发生自己想象中的那些事的。
——午休时间，抽个空到天台上去好么？有事找。
陆生把纸条捏成团塞进文具盒里，开始思考起用于婉拒雪女和清十字团午休时邀约的借口。
“吃过午饭了么？”
天台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时，陆生就听到了问话声。仿佛预料到了来者是何人一般，倚在天台上的那个人甚至没有转过脸来，边啃着面包边就那样轻松地打起了招呼。
“……其实推掉朋友之后马上就上来了……”
“喂喂，自己的身体要自己管理好啊……接住。”摆出一副受够你了却又像是意料之中那样的表情，伊吹空朝着奴良陆生扔过去了个什么东西。
“哎？”双手接下，还没等陆生看清那是什么，伊吹就像第一次接触电脑的成年人那样有些兴奋地开了口。
“炒面面包——装在袋子里就能保鲜，味道也经过特殊调理弄得非常合适——这个时代可真是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呢，还有衣服、出行方式，那个时候谁会想到现在会变得这么方便啊？”
那是十分普通的说辞。但，当以上所有的话语皆出自于一名初一的少年而非几十岁的老者之口时，一切就显得诡异无比了。
轻轻吸了一口气，陆生抬起头来看向面前这个怎么看都只有十二岁上下——甚至还可能更年幼一些的男孩，少年的脸庞、发色、瞳色、甚至是语气、声音、神情、动作，都毫无疑问地与那他只见过一次面的某个存在相似得可怕。而最让人发毛的是，在听到首无提起那些话并重新审视一遍周围之前，他竟根本没有发现这些个难以置信的相似点。这让他甚至一度质疑了身边存在的事物的正确性。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不是该先问，‘你是谁’吗？”把空荡荡的塑料袋揉成一团，在顺手丢出去之前突然停下了动作，伊吹空有些无奈地摸了摸鼻子随即又把那团垃圾攒回了手里，“……不过话说回来，不用问你也知道了吧。”
“……酒吞、童子。”
“嗯~嗯~”随着音调的起伏小小地点了点头，维持着少年状态的存在补充道，“——可是在这里还请别这样叫我可以吗？虽说只有一小点，但我再怎么说还是挺享受的哦——现代‘人类’的生活。”
“是吗。”静静地听完，陆生波澜不惊地提出了作为一地之主的要求，“只不过你要先答应我，不会对老师学生们出手。”
“啊咧？难道不是赶我出去在先吗？”像是听到了无上的笑话，那与人类小孩无二的脸庞上突然显出了一个让人脊梁上窜出寒意的笑容出来。
“……赶你出去有用么？”
“哈哈~陆生君你真是懂事~”连其存在本身都模糊不清的那个东西靠在墙上，口一开便是干涸的笑声。仿佛不幸生在了战败国的军人，家破人亡却又无力崩溃，那样深刻而可怖却又无可奈何的疲惫贯穿着他的声音和形体，无可救药地浸染开来。
“……况且，”或许是那个音色与那个眯着眼微笑的表情实在太过不堪入目，陆生移开视线，不由自主地说道，“凭借人类的姿态耍赖待在这里——就连我，也是一样的啊。”
“……”
倏地收起了表情，酒吞童子看着面前这位百鬼之主的侧脸，突然将视线压低，缓缓地拉开了嘴角。
“……正如金熊所说，你真是个很好的大将呢。”
“哎？”
“好啊，我答应你。”一下子跳回之前那最为重要的问题，酒吞童子像是早就预料到了那般顺口答道，“在浮世绘町的期间我不会贸然对人类以及奴良组管辖下的妖怪出手——毕竟你们可是这里的地主啊，冒犯地主的事我是不会随便就干的。”
“真的吗？”
“喂喂，别质问我啊。妖怪可是不会撒谎的呢。”
也不知道奴良陆生究竟从那轻佻的语气当中读到了什么，他就那么点了点头认同了对方的说法。
“啊，不过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请？”本想就这么结束对话下楼的伊吹空在天台的门前把头转了回来。
“你为什么会来揭穿自己的身份呢？”
酒吞童子那漆黑的瞳孔仿佛倏地染上了一层难解的颜色，他眨了眨眼睛，“——不是暴露了吗？”
“哎？那个……猜是猜到了……”
“……是吗。”
酒吞童子收回了面向对方的视线，用甚至留不下脚步声的步伐向下走去，“先走喽。”
“嗯。”
——是错觉吗。
奴良陆生撕开面包的包装袋，开始啃了起来。
在那名为酒吞童子抑或伊吹空的存在转身之时，他分明从那黝黑的瞳孔里看到了疑惑与落寞。
——不。
那或许，只是空灵也说不定。
即将迎来十三岁生日的男孩打了个哈欠，他决定用好这充裕的时间，在天台上午睡一会儿后再回去。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世人眼中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