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个人眼中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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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生大人的同班同学，是酒吞童子……？！”
当首无因这个消息而惊讶得嘴都合不拢时，一旁率先听到自家大将爆料的冰丽已经两眼打转地倒在一边不停地自言自语着“伊吹空酒吞童子伊吹空酒吞童子”那样简洁明了到让人有些担心的碎碎念去了。
“这究竟是怎么……”
“没怎么啊。”
“没怎么是怎么……！”
“没怎么就是没怎么啊。”
重复着因语气还尚且凸显着不同的句意却越来越显得没营养的对话，陆生用聊着“明天早上想吃蛋包饭啊”那样的语气搪塞着首无，随后就走进房间关上拉门睡觉去了。
“首无，冰丽，晚安——”
“啊……！”
几乎无言以对的首无眼睁睁看着自家大将打着哈欠回了房间，里边的灯过了没多久就灭了，瞬间耳边便清晰得能听到远处杂妖们的打闹声了。
首无那飘动的头顺时针转了个直角，就看到依然瘫倒在走廊上的雪女了。于是首无君挂着额角的一滴冷汗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下，该怎么办呢……|||”
“……所以说……你们为什么又跟来了啊……？”
前一天晚上，奴良组的妖怪们好像为了自家三代目又一次爆出的惊人发言进行了一次下至个人人身安全上至奴良组威严的“大型”会议，而通宵达旦的百鬼夜行得出的结论便是现在陆生在电车上看到的这似曾相识的一幕——首无的脑袋勉勉强强垛在围巾上，河童掌中的蹼清晰得简直让人为竟然没穿帮这件事感到十足地难以置信，吸取了上次的经验定睛一看后，终于发现了在不远处的黑田坊……嗯，用几乎僵硬的表情注视着身着条纹西装的黑田坊，陆生默默地想着，那确实不会被发现。的的确确，不会被发现。
“因为大家都很担心啊……虽说并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但保不准又跟上次的隐神刑部狸那样……”冰丽心有余悸地说道。
“可是我都说过没事了——”带上了少许无奈的反对戛然而止，看到冰丽那写满了担心的眼神，陆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把责备的话都咽了回去，“——我知道啦。总之，不要给学校的老师同学们添麻烦哦？”
“陆生大人……！”冰丽变身成人类时那亮闪闪的蓝色瞳孔瞬间像反射了冬日的暖阳那般耀眼起来，“是！”
“陆生君，及川同学，早上好。”
“早上好~”“早上好……”
了然地看到及川冰丽那明显有些顾忌的视线，伊吹空朝着陆生调侃道，“未免太大张旗鼓了吧——那么多只妖怪守在校园周边，本来不怎么大的事都硬是被你们给弄大了呢……小心被笑话成胆小鬼哦。”末尾加上的音调明确突出了不过是想开个玩笑的初衷，将手肘撑在桌上，伊吹空继续说道，“——不过，真不愧是建在奴良组地盘上的学校……随便转了一圈就找到好多杂妖呢……真想看看奴良组全盛时期的百鬼夜行啊，想必很壮观吧……”随着班主任拿着名簿走进教室开始点名，伊吹空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估摸着自己的名字该是在最后，他那难得凝出了焦点的墨黑色视线恍如被什么吸引了一般，默默地向窗外飘去，“……真的，很想看看呢。”
日近黄昏。
当他发现自己在做什么时，他已将背脊贴在人行道一侧的树木上，静静地等候着或许将要从这里经过的某个存在——像是得了无法痊愈的强迫症一般，他的心底不断翻搅上无数个终究都可以导向同一疑惑的问题，为什么他在这里，为什么他还在这里，为什么他非要在这里；而为什么，他又要等在这里。
不断催促着双脚赶快离开原地的他的脑髓嘶哑了嗓子痛苦地叫唤，却依旧无法将这明明该是唯一的命令传达到他那不过遵循着指令运动的四肢上去。
——矛盾，矛盾。他的矛盾终究得不出结论，也根本没有能用于导出结论的条件。
如他所愿抑或与他的期望背道而驰，那条长长的坡道上终究没有出现那个存在的身影甚至气息。于是他看着渐渐开始布下天罗地网的无垠的夜幕，一言未发地，在一等星开始闪耀之前，掉头消失在了人类的街道之中。
“啊咧，大将今天回来得真晚呢。已经到晚饭时间喽~”
“嗯，有点事。”
明显比平常晚了一个时间段到家后，酒天童子看着空荡荡的玄关不解地歪了歪头。厨房里飘来的香味倒的确是一如既往，但往常进屋前都一定会等在大门后拎着拖鞋的那个如宠物一般忠诚的少年却没有扑到眼前。
“星熊呢？”
“嗯~？哦，因为明明过了放学时间却还没等到您呐，急性子的少年就心急火燎地冲出去找大将去了啊~”
“然后呢，他人现在在哪里？”
“谁知道呢~”离玄关不远的厨房里传来了哗啦的下油声，一阵裹着各种作料以及微弱焦香的气味像夏日午后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的猫咪一般懒散地朝着外界的空气慢慢钻了过来。金熊童子翻动着锅铲，漫不经心地答道，“少年出门的时候天还亮着呢~肯定是在外边迷路了吧？嘛，少年一到晚上就无敌了所以不用担心也没关系啦~没多久就会回来了吧？”
“……也是呢。”想了想自家那白天就整个一路痴到了晚上却迅速变成标准人形地图的下属，酒天童子耸了耸肩，换了拖鞋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然后在餐厅外停下，“——在那之前，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做饭啊？”
“不，我是问今天吃什么。”
“哦~主食扬州炒饭加小吃炸香肠炒土豆等等，今天的豪华大放送可不是盖的哦~”
“金熊……”
“嗯？”
“你串国了。”
“啊哈哈~！”
“……大将你在干嘛呢……？”
捱过了凌晨零点的黑夜开始堕入随时随地都可能陷进完全的宁静那样幽深的状态中去，为配合这个家中如今已开始颠倒自己生物钟的两只妖怪，金熊童子在给那个把自己关在房外的小院里单独发着呆的断臂乐师斟了一壶酒后，便优哉游哉地回自己的房间想睡下了。
于是，在回房的金熊童子面前，就出现了这个就某方面来说其实应该被称为作案现场的似曾相识的景象。他家大将——酒天童子大大地拉开了那本就没塞多少东西的衣柜，将双手伸进去拨弄着，好像是在找着什么。就连衣料摩擦的声音都被完全看不出的刻意的小动作压至最低，但那神态却大刺刺得仿佛这里实质的主人根本就不是其他任何人正是他酒天童子……嘛，就这点而言他金熊童子也从没反对过就是了。
“金熊，你身为一只标准的老妖怪家里却连件像样的和服都没有么……？”
听到酒天童子有些郁闷却掺杂了更多不解的声音，金熊一不小心将嘴里叼着的烟咬成了两截，少见地暴走了，“虽然那种说法挺尊重事实的但麻烦您不要那么叫我好吗？！大叔我虽然是年纪大了点但就外貌而言还完全没到该被叫成‘老’妖怪那样的……”
“只有那些真正年龄大的人才会在这种问题上发毛啊。冷静点大叔，星熊会被吵醒的。”
“……”
“啊，有了。”
对正因多层打击而陷入石化状态的金熊童子视若无睹，酒天童子晃了晃手中刚刚翻到的一件朴素的黑色和服以及不知何时出现的一坛酒，说道，“我稍稍出去一下，那俩人就交给你了……别让星熊到处乱晃荡。”
——星熊童子，那是酒天童子在尚未成为人们口中的日本三大恶妖之前，为跟随自己的一只妖怪起的名字。名字的由来是那只后来成为酒天童子旗下干部之一的妖怪本身具有的能力——那唯有在星空笼罩之地才能使用的，几乎将绝对贯彻至极的，强悍的力量。
但那却也正是名为星熊童子的妖怪无法达到真正的无敌的原因——自身过于强大的能力让他深刻地依赖着夜晚，极端地试图远离白天。
白昼束缚着星熊童子，让他无所适从，而在他可以行动得比任何人都自在的夜晚，身为大将的酒天童子却这么说：
——别让他到处乱晃荡。
……
金熊童子捡起那根之前被他不小心咬成了两截的烟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看来，就算再怎么勉强自己，今晚也是睡不成了呢。
去厨房切了几碟下酒菜，他边向洒满了月光的庭院走去边盘算着，这个家的新成员就算再怎么孤僻，应该也不至于会太厌恶与他人共酌吧。
入夜，空寂无人的学校。
与人并无二致的剪影轻巧地越过了铁栏杆，悄无声息地在校庭中着地。过于突然又过于沉静的出现让一只本来不过在呆呆望着天的雨降小僧吓得愣在了原地。着一身下摆绣着白色祥云图样黑色和服的青年看着对方露出一个毫无敌意的微笑，于是一身素白的雨降小僧便本能地鞠了一躬，拽着印有梅花的小小和服想要离开了。
“——啊，你等等。”
不带任何压迫感的声音忽地在小妖怪的身后响起，那声音有着位居人上的狂放，却没有俯瞰众生的狂妄，并且无法被拒绝、无法被忽视。雨降小僧小心翼翼地回过头，青年恰好蹲了下来，放大的脸正对着自己。
“呐，莫非你也是奴良组的妖怪吗？”
或许是基于代代大将那兴许该被称作遗传的洒脱性子，奴良组向来没有什么赘余的规定，而这也成了奴良组势力范围广阔的最大原因——统帅浮世绘町的奴良组是这里的杂妖们用于保护自己的最好后盾，即便是没多少存在感的雨降小僧也清楚这一点。他把看不见瞳孔的白色眼睛眨巴了好几下，然后提心吊胆地选择了颔首。
“是吗……”莫名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青年因得到预期的答案而满意地点头，“——那么你知道么……？”青年的手中不知何时变出了一个坛子，他轻轻揭开塞在器皿上的软木塞，醇厚的酒香瞬间挣脱束缚快乐地俘虏了妖怪们的嗅觉，青年墨黑色的眉目间褪去了一切高高在上的错觉，他大大地扬起笑容，神采飞扬地说，“——这附近最好的赏月地点是在哪儿啊？”
竹竹美平缓地掠过今晚由她负责的那片区域。在这个时间段里，昼伏夜出的妖怪们都纷纷奔出了藏身处，热热闹闹地填满所有本该为人类所占据的公共场地。虽说时不时便会出现的那些大吵大闹不拘小节的妖怪总是挺让人头疼的，但只要懂得把握分寸便也不会遭到太多拘束——跟自家那一丝不苟的长兄不同，最起码竹竹美是有着这样的宗旨的。因此当视线前方出现相当数量的妖怪拥在陆生大人所上的学校里一起拼酒赏月时，竹竹美也并未做什么干涉，只是低头粗略地瞟了几眼便准备离开。
——而这粗略瞟下来的几眼却让一向沉稳的竹竹美禁不住全身僵直，挺没面子的叫了出来。
听到那相当愚蠢的惊讶声，醉醺醺的杂妖们甚至将本家神圣不可侵犯的不成文条例抛于脑后，傻乎乎地朝正停滞在上方扑棱着翅膀的三羽鸦之一挥起了手。而作为本该神圣不可侵犯的本家重要成员之一的竹竹美则盯着被杂妖们围在中间的那个青年，蹙着眉头。
细细品着酒的青年仿佛注意到了那暗藏着敌意的视线，他微微地抬起眼，将手中朱砂的酒杯向上轻轻一举，友好地拉开嘴角的幅度，却趁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又埋下了头，美滋滋地继续品着他那一小碟好似怎么喝也喝不尽的妖铭酒。
竹竹美的表情忽地凝重起来了，她迅速离开了那片天空，飞到其他区域巡逻去了。她认为自己必须赶快完成今天的任务，然后到父亲那里去报告这件在她眼中映下并且或许久久都不会消失的事件。因为她分明发觉了，作为一只妖怪——
——她开始对那名为酒吞童子的存在产生“畏”了。
“……哎呀，整个院子怎么都躺满了醉汉呢……这么美的满月都被糟蹋了不是。”
不远处的池塘里传出了苍老而睿智的搭话声，酒天童子抿了抿酒杯的边缘，斜眼朝那缓缓从水中立起身子的白蛇望去。
“……土地神吗。”
“明察秋毫呢。”
听见白蛇那如轻笑一般的窸窣声，酒天童子维持着不动的视线，一双墨黑色的眸子中莫名地蓄起了夜间最亮的月色，“——是奴良组的妖吧……明知我是谁还斗胆来搭话么？”
听到明显蕴含着威胁的宣言，白蛇将身子扭过来与酒天童子正面相对，“你会杀了我然后强夺这块土地的支配权么？”
“不会。”与其说是决心还不如说是原则，将白蛇那只能用真挚来修饰的神色纳入眼帘，酒天童子把视线又收了回去，理所当然地答道。
“那就无妨了呢。不过是与酒友小会而已，相信本家的人们是不会如此在意的吧。”
“哈哈……您也真是好气度呢……”酒天童子忍俊不禁，他将那坛无底洞一般的酒壶微微倾斜，浓醇的妖铭酒便汇进了凭空出现在身旁的小酒杯里，随后又在平等的五五分中被送到了白蛇的面前，“算我敬您的吧——嘛，能有这么多有趣的伙伴跟在身边也算是大将的造诣呢……”
“年轻的三代目听到这句话会很高兴呢。”
“或许吧……但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而且，他还年轻，身为一只妖怪，他没干过的事情太多了……”
“啊啦，那口气就仿佛您是他自小的朋友一般呢。”吮着妖酒，白蛇发出了一串低低的笑声。
“那倒没有……”回想初次见面时比起自身的威严或许更多是仰仗着奴良组气势的三代目滑头鬼，酒天童子选择了诉说另一次不为人所知的小小交锋，“但我见过白天的他，光是维持着人类的姿态就能制造出那样的存在感，作为妖怪时的风度可想而知……”摒弃了嘲讽却挤满了无奈的声调稍稍上扬，“——气量的确是足了，但却直率得让人很想挖苦几分呢……”
“可那也正是三代目大人的魅力所在呢。”将袭击自己曾孙女的猫妖一脚踹飞的奴良组三代目的身姿浮现在了白蛇眼前，“没有丝毫做作，不带任何虚伪，那位大人只是毫不犹豫地在做着自己想做的事而已。”
——甚至包括那些或许称不上逃避的远离，都毋庸置疑是他忠于自身的铁证之一。
“……”
徐徐的晚风撩起酒天童子深黑的短发，默默地盖住了他望向满月的眼睛。
“——实在、是个很好的大将呢。”
酒天童子……酒天童子、酒天童子——酒天童子……！
单眼的武士抚着自己那不久前完全复原的左手，无法为人所见地咬牙切齿着。
——“酒天童子……！”
“——白蛇，作为我在浮世绘町少有的酒友，能拜托你一件事么？”
白蛇在对方沉静又悠柔的语气中身不由己地抬头，这初见就与自己相谈甚欢的妖怪站了起来，单手举起酒杯的懒散模样让白蛇联想起了某个同样裹着墨黑色的存在——那与自己喝了五五分交杯酒的，已成了不归之人的自己曾经的大将。
而这在不知不觉中收割了土地神的“畏”的妖怪则像什么都没察觉到一般回过头来，精致的脸庞上是如易碎品般静谧却又矛盾地无以破灭的笑。
“——请唤我作，酒天童子好么。”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个人眼中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