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逢魔时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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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绝对不是个好天气。
就连喜欢水的河童都没能高兴起来。他在自己那方因为与雨造共用而显得小了一号的池塘里潜着，时不时露半个脑袋出来向阴冷的天空行注目礼。加上早晨带着一脸困惑的表情去了学校的三代目、冰丽以及青田坊，今天一整天，奴良组上上下下都弥漫着一股不太平稳的氛围。
让奴良组组员几乎集体感到不适的缘由是昨晚零点之后突然传来的一股令人畏惧的气息。那难以用言语说明的气息从远处一路侵染到了充斥着各种各样纷繁复杂的“畏”的奴良组本部里来，却又像故意为之一般即刻便从感官里消失殆尽，徒留下那无法被视为错觉的庞大存在感在妖怪们的脑海深处烙下不能被随意磨灭的印记。
据说长于侦查的三羽鸦那之后就立刻向着气息传来的方向飞去了，却如预料那样没能找到任何线索。但即便没有他们提供的情报，每一只能够感受到“畏”的，居于浮世绘町的妖怪都注意到了这么一个或许会变成事实的猜想——
——要变天，可能就是现在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时，奴良陆生才突然发现今天的课余时间基本都被自己用在发呆上了。
“陆生大人——”前排的冰丽转过头开心地笑着搭话来了，看来代替了“少主”的这个“陆生大人”的口癖还真不是随便就能改得掉的，“一起回家吧~”好像微微地把视线朝身边瞥了一瞥，冰丽压下了些音量做出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地邀约。
“嗯。啊，稍等一下——”发挥着自己身为一个普通人类所具有的普遍的个性，陆生向后转去，“伊吹君，第一天上学还习惯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回家怎么样呢？正好可以多聊聊学校的事呢。”
——那或许是奴良陆生特有的客套话。
也不知到底读出了这一信息没有，才刚到这个城市没多久的伊吹空有些意外地愣了愣，随后友好地笑着回答道，“那可真是多谢了——但是今天家里有点事……就请恕我拒绝吧。”
“嗯？哦……”陆生眨了眨眼，因对方口中突然冒出的书面语而小小地愣了一下。
“再见喽，奴良君，及川同学。”偏着头摆出一个几乎看不见嘴角的弧度却让人温暖至极的表情，声线清亮又略显低沉的伊吹空跨上书包，朝着两人摆摆手后就离开了教室。
那不过是一间普通的公寓而已。
没有脚步声的提示也没有门铃的响起，甚至连开门的那轻微的机械声都被压抑到了最低。来者那与其说是故意扼灭了痕迹还不如说是根本不屑于被他人发现的随意的行动仿佛选择了出世的某个本不该为人所知的存在，毫无顾虑地缩小着这个尘世间能够用于证明自己的一切。
——但却仍然有那么一些顽固而执着的人，即便是头破血流、是粉身碎骨，也终要把这样的存在又竭尽全力给重新带回这个世界里来。
“——酒天大人！”
像因主人的外出而孤单了一整天的宠物，独自蜷缩在空荡而黑暗的房间之中的少年十分欢快地蹦了起来，朝向立在玄关的那个存在奔去。
“我回来了，星熊。”
曾被世人尊为百鬼之主的妖怪将面前这痴狂的少年或许永远都读不懂的苦涩与无奈藏进眼底，柔和地微笑了起来。
“啊啦，欢迎回来，陆生，小冰丽，青~”
若菜夫人——奴良组里唯一一位百分百的人类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家中那奇怪的空气一般在玄关迎接起了放学归来的三人，“——今天的晚饭会很丰盛哦~小冰丽也赶快来帮忙吧~”
“好——”欢快地应了声，冰丽一路小跑跟上若菜夫人向着厨房去了。
“母亲……”
“若菜夫人，恐怕是想缓和一下家里的气氛吧。”瞬间恢复成了妖怪那高大的身躯，青田坊在陆生耳边轻声说道，“……那个人虽说老是一副天然的样子，其实心底里还是明白的……”那肯定是谁都心知肚明却也不愿更舍不得去点破的事。若菜夫人的存在对于跟随着三代目再次逐步堕入妖怪的黑暗世界的奴良组而言，究竟是如何让人感恩戴德的一个救赎。
“……嗯。”
目送着母亲与冰丽一大一小远去的背影，无数次认识到自己是多么幸福的三代目轻轻地颔首，双眸间凝结出了悲哀的神色。
奴良组本部的入口处传来了有规律的敲击声。深谙这城镇里并没有多少人类会在此时此刻往这个大宅子跑的首无有些纳闷，却还是上前去开了门。
“呵呵，真不愧是奴良组，这宅子可实在是大得过分呐。”
首无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前，将浮世绘町中人类与妖怪的世界强制隔开的实木的大门对面，四个不同的存在站在那里。为首的青年着一袭黑衣，举止随便得比四国八十八鬼夜行的主人玉章更像个人类，言谈轻松得比自家的二代目、三代目还要更似只妖怪，而那于眉目神色间流露出的矜持与飘渺感却中邪了般比任何的存在都更不适合于停滞在凡尘之间。
“——未经允许便私自登门造访，实在是对不住了。”像是试图消除面前这只妖怪的不安一般，墨黑色的青年放缓了唇线继续说道，“如果可以的话，能请你们家的大将赏个脸吗——啊，不用担心，我可没有胡乱生事的打算。”
在对方周身缠绕着的气场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某种畏惧，几乎僵直在原地的首无这才发现，立在他面前的这绝不可能平庸的存在身上，竟没有发出任何的“畏”。
“……你，是人类……？”
这种问话一定非常愚蠢吧，但恍如自始至终都对自己这个存在的特殊有所自觉一般，青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亮出了更为爽朗的笑容，轻轻地呢喃了那样一句已让首无甚至无暇为此感到屈辱的话语——
“——要是随随便便就把‘畏’给放出来了的话，就算我再怎么诚恳，今天也什么都谈不成了吧。”
为了配合妖怪们的作息时间，陆生家每天的最后一餐一向开得比较早。因此当还未把袖子放下的冰丽跑到陆生房间来告诉他开饭了时，天还没有全黑下来。可这与平时并无任何不同的流程也毫无疑问，不过只是奴良组的日常光景而已。也因此，当难得晚到的首无神色凝重地打开大厅的门，直觉出众的远野妖怪们顿时停下了聊天和打闹板滞地把头转向门外时，陆生是真的愣着了。
“初次见面，奴良组大将。”
或许是出于礼仪，并没有踏上走廊而只是在庭院里安分地呆着的身影将他那与其存在感完全不成正比的略显纤瘦的身躯微微前倾，与黑夜几乎融成了一体的青年毫无声息地摆出了一幅嚣张的，如微笑一般的面容，“虽说算不上自我介绍，但还请让我就在这里报上自己的名字吧——”
“——酒天童子，啊，或许说成是酒吞童子会更容易明白吗？——请多指教了。”
——……酒吞童子？
青田坊庞大的躯体在那个名字出现的瞬间便倏地绷紧了。被黑从星象陷阱中带出来的他没有关于自己昏倒在那片树林之后的任何记忆，那意味着他败了，而且败得彻彻底底、不明不白。更何况将他从绝境中救出来的还是一向被他视为竞争对手的黑，于是那本就不怎么光彩的败北就迅速演变成了极端的不甘——他从不认为自己是该被黑田坊救的。他那几百年间都未变的对手应该只是在他倒地后无所事事地前来再漫不经心地说些冷嘲热讽的话再随随便便地扶自己一把才对，而那不单单对于青田坊、即便是对于黑田坊而言都已经足够了。
但他却以一个最不甘心的姿态输了。输掉的他甚至在醒来之后还要面对没有任何责备却默默顶着伤跟他说明情况的战友兼对手，这实在是太糟糕了。
陆生所呆的奴良组有太多传说每日从他耳边淌过。因此比起日本几乎家喻户晓的三大恶妖，他记得更牢的是那些每年例会都会在自己家中出现的干部妖怪们。他可以说出鸦天狗或是3之口亦或是纳豆小僧的具体特征以及微妙的习惯，却不一定说得出除了酒吞童子这个名字以外的其他任何传奇经历。
但即便是对于酒吞童子没有任何先入为主的观念的他也清楚理解到了，面前这个青年那已庞大又畸形到难以理解的存在本身，那被人们畏惧了千年之久的原因所在。用文字来形容都显得过于苍白，于是陆生瞬时便在脑子中总结出了他所见过的与这个“畏”最为接近的存在——
——鵺。
——那简直就是，将如天神一般存在着的安倍晴明硬塞进凡人的身躯所衍生出来的，纯粹却又注定无法开花结果的，压迫感。
——所谓的酒吞童子，原来是这样一个存在啊。
“……酒吞童子……那个见鬼的星象陷阱就是你这混账设的吗……？”
那些感觉一定不只是陆生一人才有的——就算是青田坊也应该意识到了，但他还是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这样问道。
“星象陷阱？”青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随后便了然于心地向身边看去，“——星熊，是你干的吧？”
“是！”简直就像得到了主人的夸奖而摆起尾巴的小狗一般，一直将自己掩藏在青年的气场中的同行者之一——青年身侧那名看起来与白天的陆生差不多年纪的深蓝色少年欢快地答了起来，“——我只是为了让酒天大人赶快恢复所以才……”少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如夜空一般深蓝色的他挑起眼角像那个瞪着自己的大汉瞥去。少年小小地拉开了唇角的幅度，那银白色的双眼和让人不适的苍白色发端霎时间变得可怖起来，“——而那些自己踩进了陷阱却出不来的笨蛋，根本就没资格跟我叫板。”
“……什么！”那完全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于是青田坊那本该维持着哪怕只有一丝理智的神经也终于绷断了，他猛地散发出无数外露的敌意就想向前杀去。对面少年那娇小的身躯已经入不了他的眼，因为他明白那根本就不是自己发誓要守护的“孩子”，而是充溢着恶意的，他以及他身处的奴良组的敌人。
“青，慢着！”
陆生及时挥手挡在青田坊面前，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他看到了比青更多的东西，比如那光是存在于此就让人感到不适的少年脸上得意的神情，以及他身边与危险成正比的越见浓烈的“畏”。
“那么，酒吞童子这样的大妖怪来这里是想干什么呢？”
将问题甩给这个集团的中心人物，夜晚的奴良陆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这些或许不久之后便会成为自己敌人的妖怪们面前。
仿佛因亲眼目睹了这一变化而有些高兴的青年耸耸肩回答道：“我只是想跟这个城镇的地主打声招呼罢了——虽然没有抢你们地盘的准备，但是从今之后，我也要在这里生活了。”
陆生听到身边杂妖们压低的惊呼声。而放出宣言的妖怪却毫不在意地将手向后一伸，站在他右侧的一名年长的妖怪就将一个包袱递上来了。一直站在陆生身边的首无皱起了眉头，他觉得自己见过那个大叔。
“这最起码算得上是一份见面礼吧，只是不知道你们用得上用不上就是了。”
青年一扬手将那个散发着微弱血腥味的东西扔向陆生，陆生一手接下之后顿时心里便凉了半截——对于任何人而言，那形状都实在是过于熟悉了。他颦着眉头打开了包袱，身边顿时传来一阵微弱的吸气声——不出所料，那是一只手掌。
“——山本五郎左卫门——这样说的话你应该懂了吧？”青年提高了些音量，然后满意地看到对方阵营中数人突然由警惕转为僵硬的神情，“那是他的左手。虽说是我砍下来的，但现在那东西已经没什么用了，所以就作为见面礼送给奴良组了。请笑纳吧。”
“……为什么把这个东西拿来了？”将那只手掌又包回了原样，一直未将眉头展开的陆生叱问道，“归根究底，你们有必要来我们这里打所谓的‘招呼’吗？……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看来奴良组三代目的明事理很让青年满意，他这回才真正地勾起了嘴角，嚣张却又不失礼仪地说道：
“——我只是想告诉盘踞浮世绘町的妖怪巨头，在追逐鵺（猎物）的过程中，是会出现竞争对手的这个事实罢了。”
……
我在干嘛呢。
把后背贴在走廊拐角的墙壁上，黑田坊脑袋里填满了空白。甚至不用再前进几步，只要稍微侧一侧身子，他就可以看到发生在餐厅和庭院那不过十米的距离内的，新旧百鬼之主之间剑拔弩张的对峙。
——可就结论而言，他做不到。
很快，本就不准备久留的访客早早结束了谈话，与自己身边稀少的随从们一同离去了。黑田坊这才将身子侧过来，朝他们离开的方向望去。
于是刹那间，他分明看到，那跨越了千年岁月的存在恰巧转过头来，没有焦点的黑色瞳孔瞬间聚了焦，波澜不惊地与他的视线对上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逢魔时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