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鮟鱇》择玉旁

9、知晓

　　以日为单位的岁月新添了两个刻度，在这刻度之中康一诚跟着沈飞光一起去巡视海滩。堇瑟在听闻他之前是巡逻队的成员时，便想让他继续此种职责，但因为一些风波与昏迷，现在康一诚才迟迟履行职责。他没想到特战队也要去巡逻，甚至还多出一项别样的任务，堇瑟美名其曰：捡新人。鹗的解释是：动员刚被感染生物群侯症的公民加入特战队，为他们带去一丝希望——自己依旧是人类，依旧能以人类的认同和尊严继续活下去。
　　只不过他们特战队主要在中部及西部地区活动，在这两片地区活动以及很勉强了。特战队的人数连一个排都没有，有太多顾及不到的地方，也导致很多刚被感染的生物群侯症者要么很快变为异化生物，要么把仅存的理性和尊严压进枪膛，生命戛然而止。
　　队长就是后者。如果那个时候他们来到这里，二十三队的大家或许都不会死。队长和堇瑟姐也能久别重逢，继续相爱。思及此处，康一诚感觉自己压进五块石头，沉甸甸的，难以抛去，难以舍弃。
　　同样在他脑海里萦绕、挥之不去的还有那天分别前堇瑟的话语——“你有多喜欢安介？”
　　听者眼皮子跳了跳，下意识反驳：“我只是单纯对安介将军抱有仰慕之情。”及好奇。
　　他注意到首领想说什么，却被堇瑟先一步捂住嘴。她朝康一诚暧昧地眨眼：“你可以把你家那位扒了。”
　　康一诚抖了抖一身鸡皮疙瘩。他发现他今天好像一直在反驳：“我跟他没有关系，是他一厢情愿——”
　　堇瑟竖起手指，示意他止话：“话别说得太满。”
　　她丢下这些让人混乱的谜语便大步离去，但这些混乱尚未离开康一诚的脑袋，且给他造成另一种混乱的主人公也两日未见。首领派他们一行人去鬣狗群至今未归。他有时候眺望着难得平静的海岸线，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另一个人。
　　“康一诚，该回去了。”沈飞光落到他身边，抖了抖翅膀，已做好打道回府的准备。
　　感受到身侧的风力，他退了两步，说：“今天也毫无收获。”
　　“这是好事。我们毫无收获就表示没有人在受伤——”沈飞光叫了一声，“我翅膀上沾了东西抖不掉，你能帮我一下吗？”
　　康一诚很乐意助人为乐，他定睛很快发现“罪魁祸首”，伸手掸去，指尖也因此划过那棕黑羽毛，触感不是一般的柔顺。他心间一颤，罪恶的想法争先恐后地冒头：想再摸摸。
　　但他是理性的人类，能控制好自己的妄想，于是在脑海里做斗争，生硬的转移话题：“我记得前几天堇瑟姐和你晚上也巡逻呢，现在为什么没有了？”
　　“嗯……那是堇瑟姐以公谋私。她一直试图从新人那里打听到伴侣的消息——”
　　“祖国的教育算是完了，一群冷漠的东西。”堇瑟愤愤地捶墙，咬牙切齿，“我老婆那么强大，怎么都说不认识！”
　　“……就像这样。”沈飞光摊翅膀。
　　康一诚也忍不住嘴角抽搐。堇瑟姐您不是记得侵犯肖像权是违法的吗？同时心口漫上一阵苦楚：如果时间再早一些，堇瑟和队长也不会阴阳两隔。就算是他，也不忍心看到相爱的恋人之间的错过。
　　步行依旧，无话可说的他还是忍不住用余光瞟向并肩而行的沈飞光，对方觉察到他小心翼翼的视线，疑惑歪头。
　　先前沈飞光偶尔会飞上天空巡视，他仰望他飞翔的身影，虽然视野有些模糊只能看到天空之中那个黑点，但还是能知道是他，因此满是羡慕。另外，最近他好像看东西越来越模糊了。
　　此时与沈飞光并肩直立行走。他回想起人类进化过程中遥远的祖先。他想问他为什么不飞了，难道是因为他？不过这个想法过于自恋让康一诚自己都感到不适。
　　“沈飞光，你……是没法一直飞吗？”他虽然艳羡他翱翔于天际的翅膀，也发现他每次只会飞行一小会儿。
　　“嗯，我的身体太重了。”沈飞光承认，大方地全盘托出有关于鸟类的特殊身体结构，终究他不是鸟，是人。生物是个复杂的群体，简化了三千多年的生物史如今需重拾荣光。
　　“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具体的异化生物的啊？”他们好像都知道自己异化的生物物种，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他也能知道自己的异化生物物种吗？
　　“天幕2号判断出的，虽然它说只有86.4%的准确性。”沈飞光看到他满眼奇怪与好奇，迟疑道，“首领和堇瑟姐不是找过你吗？她们没告诉你吗？”
　　康一诚坦诚摇头。虽然没说有关他的异化生物物种，但说了很多爆炸性的秘密。他想到自己身体的异化，对比已见到的生物群侯症者们，他似乎更为奇怪与难以辨别……好像还跟安什么是一种异化生物的感染者，也如同它一般，光看外表依旧是正常人类。难道堇瑟姐叫他扒了安什么的意思是指这个？
　　“我回去会问问她们。”他说。
　　但他未能开口向她们求解。返回基地刚看到她们的身影，他的视野就被一片黑所占据。他灵活地躲避来者，抬眼正视对方时发现是两天未见的安什么。见到它的那一瞬间，堇瑟的话语又像回声般回荡在他的脑海之中。他挡住看起来呆滞的对方，别扭地移开眼。
　　内心在天人交战：真的要扒了它？
　　安什么见到老婆依旧回避的动作，立在原地眉毛打结。它记得……它回来后老婆会对它温柔，会开心地抱住它……为什么跟说好的不一样？
　　……谁跟它说的？
　　安什么迟缓回眸，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微微躲在首领背后的堇瑟。后者理直气壮地瞪了回去，且悄咪咪与赵占玉耳语：“他不应该因为缺水记不得什么吗？怎么感觉他还记得我忽悠他的话……”
　　可能就是因为你忽悠他。首领微笑着对上安什么的视线，没有言语。
　　“我有些累了可以先回房间吗？”康一诚挡住再次扑上来的安什么，心累至极。
　　沈飞光看出了他的为难，以及那边堇瑟姐给他使得眼色，便善解人意道：“你好好休息，汇报就交给我吧。”
　　康一诚心存感激地道谢。
　　他看着对方快步离去，那位也依旧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还是这么如胶似漆。沈飞光感叹。他偏过头看到目送他们离开的上级们，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你们为什么没告诉康一诚他的异化生物物种？”
　　堇瑟疑惑：“他不知道吗？”
　　他咋知道？沈飞光弱弱地在心里反问。
　　“那时候应该提醒他别被他咬了。”赵占玉扶额，现在追过去就太显眼了。思及此处她微微偏头瞟了一眼堇瑟。后者撩了撩刘海，视线游到另一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另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康一诚同样苦恼着。他三令五申不许安什么靠过来，于是它便坐在放满水的浴缸里，露出半个脑袋凝视着他。那视线灼热得像是火焰，康一诚错觉自己的衣服都要烧毁了。
　　他微微偏头快速瞟了一眼对方，看到它的口鼻浸在水里。用冷水洗澡吗，为什么不脱衣服？但首领的委托及对自己异化生物物种的好奇，最终他还是跟它搭话了：“你还好吗？”只是心态上十分别扭尴尬。
　　安什么睁大眼睛，没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懵懂发问：“你，是在，跟我说话？”
　　这时康一诚意识到了安什么的不对劲，这幅懵懂且说话慢吞的模样只出现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来到这里后他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傻了。
　　怎么回事？
　　“你还记得我吗？”康一诚不由向前进几步。
　　浴缸里抱腿静坐的安什么缓缓点头，响亮地蹦出两个字：“老婆！”
　　还记得他。那一刻康一诚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别的其他情绪，他捂住自己的脸，从指缝间俯视它：“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康康、一诚。”
　　好，记得他的名字，看来记忆也正常。“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
　　“我？”安什么微微歪头，漆黑无光般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它往下缩了缩。
　　“诶！”康一诚眼疾手快得捞起它，“怎么想不开？”安什么被架着腋下，表情呆滞地俯视着康一诚，忽然不记得自己该说什么。后者假装若无其事地放下它，发现自己把对方衣服扯得皱巴巴的，又心虚地伸手把它的军装捋整齐。
　　指尖碰到微凉湿润的扣子，堇瑟的话语再次萦绕于耳畔。那个时候首领很明显想要说些什么，但被堇瑟姐阻止了，而且她还警告他“话别说得太满”……他稍微抽离些许思绪，回神发现自己已经解开了安什么领口的扣子。
　　“哦抱歉！”康一诚顿时烧起来了，声调也不由高昂。堇瑟姐您当初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以至于他现在的行为跟性骚扰有什么区别TT。
　　安什么挡住他的胳膊，主动解开了自己内里浸水变得透明的衬衫。它善解人意地看向老婆：“你很，想要吧？”
　　想要个锤子！面颊红透了的康一诚却移不开眼，视线徘徊在对方裸露的锁骨处的皮肤。对方的异化情况与他相似，都是皮肤变得透明……
　　“啊！你为什么脱掉！”他被对方毫无征兆的脱衣行为吓了一跳，惊慌失措脱口而出。他想捂住眼睛避免冒犯，视线游走间扫过了对方左肩的印记。他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无底深渊。
　　康一诚猛地抓住它的肩膀，定睛之下那串数英结合的编号与他如数家珍的数英排列组合重合、分毫不差：
　　3527PVF0723G-14。
　　直到这时他才懂得堇瑟的那句戏谑中其实没有半点暧昧。扒了他的衣服确实是最快知晓对方身份的办法，所有公民的左肩上自出生时就印着自己的身份编码。
　　而这串编码，只属于一个人——死于八年前海陲保卫战的破晓将军，安介。
　　“为什么？”先前旁人对待他的种种态度都有了解释，他们都知道他的名字、他的身份，却只瞒着他，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康一诚想过很多与他见面的场景，不论是照顾安介下一个复制体，还是档案袋里难得罕见的证件照，他有五成的把握能确定、认出这位让他魂牵梦萦、承载所有梦与好奇的人类。
　　但他从未想过，安介有一天能真实的站在他面前。在这生物群侯症者的基地之中。
　　我的英雄，我们的英雄，您为什么会沦落到如今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