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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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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残响的余波
纸上没有署名,没有说明。
但朱一龙知道来源。一个深埋于帝国情报部最底层、几乎被遗忘的“观察者”,一个曾亲眼目睹那黑暗年代实验场的老兵。
这是他唯一能信任的、来自“旧世界”的声音。
据他所知,为了在宇宙中重建适合人类生存的家园,需要大量人口人才。
那是人类文明濒临灭绝的时代。
基因工程被赋予了拯救种族的重任。
早期疯狂的“原生基因印刻实验”何止千次?
像罗勤耕、罗浮生、罗非这样的“社会人工程”优秀产物比比皆是。
某些“融合项目”甚至将特定动植物基因片段(如熊罴之力、猎豹之速、深海水压适应)融入人类胚胎以强化特定环境适应力,在当时被视作合法、必要甚至英勇的行为。
更不要说密宗当时势大,如日中天,拥有跨越政治阵营的绝对技术话语权和社会动员力,他们掩盖、销毁、篡改过的试验记录,至今仍是帝国和联盟双方核心数据库里无法填补的巨大黑洞。
纸片末尾空了几行,才用明显不同的笔迹补充道:
“仿古计划”非单一,疑为群组。
非“一段历史”测评人类群体生存力,而是在密宗掌握的多个待开垦行星上,以星为皿,完整复刻已知地球历史片段(战国秦汉魏晋隋唐宋元明清等),模拟观测文明火种在不同‘历史初始参数’下的演变与发展可能。
投入人力物力不计其数。
朱一龙的目光停留在那个补充上,幽深如寒潭。
据传密宗有一个仿古计划……
但朱一龙综合自己收到的所有资料上的信息看来…… 他回想起自己曾掌握的部分解密档案:
资源调配的巨大缺口,无法解释的人员失踪,一些边缘殖民星上发现的、与原生文化断裂、仿佛时空错乱般的古代风格聚落遗址,乃至某些偏远卫星轨道上检测到的、与历史年代不符的、疑似能量防护罩的古老残骸……
所有的线索碎片,在“多重历史剧场”这个解释下,瞬间找到了恐怖的契合点。
密宗不是在验证历史,而是在创造无数个并行的“历史实验场”!
按老朱家知道的…… 朱一龙的手指划过纸上“朱厚照”那个名字。
在帝国的古老文化研究所,明武宗正德皇帝的史料被妥善保存。
那个1491-1521年的帝王,是密宗投射的一个模板,还是某个遥远“明史试验星”上某个具体“实验参与者”的原型?
如果这个“明武宗”是帝国科学院里某位天才研究员的基因源头……朱一龙无法细想下去。
这份名单里每个名字背后,都背负着一整段被“复刻”的历史和一个可能存在的陌生家园。
那些加入动植物基因的、重复实验的、甚至被非法混入某些“违禁因素”(如远古异种基因、纯粹为满足私欲或制造杀戮兵器的尝试)的试验体结果如何?
那些在“历史剧场”中诞生的、被当做实验品培养出的后代们,如今又在何方?
幸存者是否知晓自己的源头?
这深埋在时间尘埃下的黑暗实验,如同投入星海中的魔盒,其后果将在未来何时以何种方式显露端倪?
就在这时,脚边精神体的微弱雀跃感明显增强了一下。
朱一龙将注意力从冰冷黑暗的思绪中抽离,分出一缕感知投向那个小小的暖白光团。
他“看”到了。
不是眼睛所见,而是精神感知跨越无尽空间的共享。
精神体传递给他的,并非画面,而是纯粹的情绪色彩和模糊的场景片段:
* 温暖:如同冬日炉火旁晒到的阳光,舒适、安全、带着治愈性的熨帖。地点:洁白的花园。对象:是他。
* 雀跃与调皮:像一只找到了玩伴的小狗,绕着对方打转,偶尔用无形的“鼻子”去蹭蹭对方的指尖。对象: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子,穿着宽大的病号服。
* 困惑与接纳:男子给它传递了一个名字“玲珑”?它拒绝了,然后传递了另一个名字“龙龙”?它接受了,欢喜地跳了一下。男子笑了。
* 支撑与保护:强烈的“支撑感”。感知到那个男子要摔倒(左右失衡、空间感错位),精神体“龙龙”会下意识地、本能地“拉”住男子精神体的某一部分,提供短暂的稳定锚点。
* 安心:护士离开了,不再亦步亦趋地盯着。
白宇。
那个在联盟病床上挣扎的向导。
他感知不到哨兵的存在,却本能地被那纯净强大的、且无意中逸散的精神体能量吸引(如同飞蛾逐光)。
他不知道“龙龙”是什么品种,也不需要知道。
这小小的精神链接,对处于感官混乱地狱的他而言,像在无尽的黑暗中意外抓住的一根藤蔓,是仅有的、能带给他一丝稳定和慰藉的东西。
他失衡的视觉(左右眼严重不同步),错乱的空间感,让他的世界天旋地转。
而这小小的“龙龙”,成了他病床之外小花园的唯一依仗。
护士们看到,在“龙龙”的陪伴下,这个敏感易失衡的向导,竟然能相对平稳地自己移动一小段距离了,这简直是个小小的奇迹。
朱一龙接收着这一切,冰冷的净室里,他那几乎停滞的心湖深处,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
这微弱但坚韧的联系,是黑暗深渊中意外生长出的一线生机。
一个神游的哨兵残存的精神体,与一个失语的向导渴望稳定的灵魂。
在这残酷星际博弈的宏大背景下,他们的初遇,竟是以这样渺小却纯粹的方式开始。
他将那缕感知收回。
精神体传递的“场景”很模糊,但那份情绪无比真切。
这情绪如同一点星火,微弱却顽固地抵抗着床头那份冰冷名单和“仿古计划”所带来的、铺天盖地的黑暗寒意。
朱一龙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厚厚的合金纸报告,落在最上方“白宇”这个名字上时,冰冷的理性深处,第一次,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名为“好奇”的波动。
净室内,寂静无声,唯有精神体“龙龙”如同萤火般蜷缩在朱一龙脚边,微弱的光芒起伏不定,频率比先前要缓慢、微弱得多。
刚才那跨越遥远星海的“旅程”以及情绪传递,对朱一龙这具处于神游症晚期、精神核心如同破损星核般的身体而言,消耗堪称巨大。
朱一龙弯腰,没有实质性地触碰,而是将一缕极其轻柔的意念之力覆盖在“龙龙”那几乎要涣散的光影上。
如同母亲拢住风中残烛。“龙龙”传递回一股依恋和深深的疲惫感。
“玩得很开心吧。”朱一龙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只有他自己能感知到的干涩,更像是灵魂深处的叹息直接回荡在意识里。
这不是语言,而是意念的交流。
“龙龙”的光芒微微一颤,像是点头,紧接着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朱一龙脸上那一点微不可查的柔色褪去,重新变得深邃而冷静。
他半跪下来(动作有些缓慢和僵硬),任由“龙龙”那微弱的光影缓慢融入他按在地面的手掌虚影之中。
“龙龙”化作一道更细弱的暖流,沿着他与精神体之间那无形的联结之弦,流回他的身体深处。
他闭上眼睛,集中仅存的精神力内视。
识海,本该是哨兵精神力最核心、最璀璨的“内宇宙”。
此刻映入他意念中的景象,却如同宇宙大爆炸后冷却死寂的战场废墟。
广袤的黑暗空间中,遍布着巨大的、如同星体碎块般的精神力断层裂口,边缘闪烁着暴走失控后残余的能量电弧(深蓝色和危险的猩红色)。
空间本身的结构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和不稳定感,如同不断震荡的破碎蛛网,随时可能彻底崩解。
死寂的尘埃(失去活性的精神粒子)在虚空中漂浮、缓慢沉降。
只有极其偶尔的空间缝隙深处,能看到一丝丝极其微弱、代表着核心意识的纯白色丝线,艰难地在狂暴的乱流中维系着最后的稳定。
他将“龙龙”引导向核心区域附近一处相对稳定、能量较为舒缓的“凹谷”。
那里还残留着上一次“龙龙”出游后缓慢温养的暖意。
“龙龙”的光影一沉入那片相对平静的区域,瞬间就“熄灭”了,仿佛彻底隐没,只留下一点微乎其微的存在感。
朱一龙调动起残存的精神力,试图引导一丝丝核心区域的纯白能量去滋养它。
徒劳。
如同溪流试图滋养一片枯竭的海洋。
那些断裂的白线根本无法有效调集能量。
他只能尝试用自己脆弱不堪的识海结构,如同破碎的陶罐勉强盛着那点珍贵的火种,用微弱的体温和残余的稳定环境去包裹它,提供最低限度的维系。
朱一龙清晰地感知到:按照这种速度,要将“龙龙”这趟穿梭消耗的能量缓慢温养恢复,至少需要……一周。
而且是在他自身状态不继续恶化的前提下。
他的识海环境太恶劣了,“龙龙”每一次外出,对他自身而言都是一种奢侈的消耗和不可逆的损耗。
每一次,都是饮鸩止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