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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老顾客的折扣与道别 ...

  •   清晨的深水城,海雾尚未完全散去。
      但在“哈欠之门”那宽敞、粗犷的酒馆正厅里,空气干燥而温暖,弥漫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混合了旧木头、麦芽酒与刚出炉面包的香气。
      两个星期以来的喧嚣与惊心动魄,仿佛都被那口位于大厅中央的、通往幽暗地域的深井,无声地吞噬了。
      在那口著名的深井旁,一张圆桌上,坐着三个已经整理好了行李的孩子,以及一只困得直打哈欠的小龙。
      而在他们对面,坐着勒梅夫妇。
      这像是一场奇异的家庭聚餐——两位活了六百多岁的传奇炼金术士,正像普通的祖父母一样,陪着三个刚刚大闹了一场深水城的“孙辈”,享用着道别前的早餐。
      桌上的食物丰盛得让人感动:
      金黄色的葱花炒蛋堆得像小山一样,还在冒着热气;翠绿清爽的塔利斯草沙拉,淋着特制的油醋汁;切成厚片的黑糖糖蜜坚果面包,外皮酥脆,内里松软,旁边放着一小碟散发着甜香的香料海棠果黄油。
      菲兹,这只紫色的小仙女龙,此时正趴在西里斯的头顶上,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它的肚子随着呼吸一鼓一鼓的,偶尔发出一声细微的、像是在吹泡泡一样的梦呓。昨日的过度兴奋透支了它的精力,它现在就像是一条被晒干的海带,软趴趴地挂着。
      直到——
      “让开点,小子。”
      店主德南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他单手托着一个巨大的木盘,粗犷地走了过来。
      随着木盘放下,一股浓郁的、霸道的肉香瞬间炸裂开来。
      那是压轴的火腿拼盘——烟熏的、蜜汁的、胡椒的,各种色泽诱人的肉片铺满了盘子,边缘还滋滋地冒着油脂。
      “——唧?!”
      原本趴在西里斯头顶装死的菲兹,那双熔金般的眼睛瞬间“唰”地一下睁开了!
      它仿佛闻到了某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召唤,小巧的鼻子疯狂地耸动了两下,紧接着,它以一种违反物理常识的速度,瞬间从“休眠模式”切换到了“掠食者模式”。它像一道紫色的闪电,直接从西里斯头顶弹射起步,精准地落在了桌面上,两只前爪死死地抱住了一片比它脸还大的蜜汁火腿。
      “嘿!菲兹!那是我的!”西里斯抗议道,但他那只原本想伸向火腿的手,却在半空中转了个弯,拿起了一块坚果面包,嘴角挂着恶作剧的笑。
      德南上完菜,并没有立刻离开。
      这位曾经深入过幽暗地域最深处、并活着回来的传奇冒险者,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脸上是那一副仿佛谁欠了他五百万龙劫金币似的、冷淡的面无表情。
      他居高临下地瞥了这三个孩子一眼——
      西里斯正在往面包上抹厚厚的黄油;雷古勒斯正慢条斯理地切着煎蛋,动作优雅得像是在进行魔药切割;艾歌则捧着一杯云杉皮饮,小口地喝着,那双湖绿色的眼睛正看着他。
      “下次再来深水城——”
      德南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平板,听不出任何起伏。
      他顿了顿,目光特意在雷古勒斯那双还没完全消肿的眼睛,和西里斯那条刚刚恢复自由的胳膊上扫过。
      “……记得别再从旁门左道,掉进幽暗山了。”
      三个孩子的动作同时停住了。
      西里斯嘴里的面包忘了嚼,雷古勒斯的刀叉悬在半空,艾歌眨了眨眼。
      “???”
      德南那两道浓密的眉毛微微一挑,那张仿佛用岩石雕刻出来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极其罕见的、属于深水城老油条特有的黑色幽默:
      “想下去的话,走正门。”
      他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身后那口深不见底的黑井,以及悬挂在井口上方的、粗大的绞盘和升降梯。
      “从本店的升降梯直接下去。收费一金龙(1 Gold Dragon)。”
      他看着这三个把深水城搞得鸡飞狗跳、却又莫名顺眼的小鬼,淡淡地补充道:
      “——老顾客,七折。”
      空气凝固了一秒。
      紧接着——
      “噗——咳咳咳!”西里斯差点被面包噎死,但他立刻用力地咽了下去,双眼放光,那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本性瞬间暴露无遗,“成交!德南大叔!七折!你说的!下次我带够了金币,我们要坐那个桶直到最底层!”
      “绝对没有下次。”
      雷古勒斯放下刀叉,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脸色发黑,用一种斩钉截铁的、绝对理智反驳道:
      “那种充满了霉菌、蛛祭和不可控风险的洞穴,去一次就是对智商的侮辱。我绝不会再踏进去半步。”
      “哎呀,别这么说嘛雷尔。”西里斯坏笑着撞了一下弟弟的肩膀,“七折诶!这可是‘哈欠之门’的VIP待遇!你不去我自己去!”
      “唧唧!”菲兹嘴里塞满了面包和火腿,含糊不清地举起一只爪子,表示赞同西里斯的意见——只要下面有吃的。
      艾歌看着这对又开始斗嘴的兄弟,忍不住弯起了眉眼。她转过头,看向那位面冷心热的店主,真诚地说道:
      “谢谢您,德南先生。不仅仅是为了折扣……还有,昨晚的那盏灯。”
      听闻,德南的嘴角终于松动了一下,他冷哼了一声:
      “一路顺凤。你们三个……还有那只龙。”
      说完,他转身走回了吧台,但脚步似乎比平时轻快了一些。
      餐桌对面,勒梅夫妇一直微笑着看着这一幕。
      “真是充满活力的早晨,不是吗?”
      佩雷内尔优雅地将一块涂好黄油的面包放在艾歌的盘子里,她的眼神温柔得像是在看自己的亲孙女。
      “虽然德南先生的话听起来有些粗糙,”这位活了六百多岁的优雅老妇人轻声说道,“但他说的没错。有些‘深渊’,如果不小心掉进去,那是灾难;但如果做好了准备,哪怕是深渊,也可以成为磨练心性的旅途。”
      尼可·勒梅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他那双浑浊却充满智慧的眼睛,缓缓扫过三个孩子年轻的脸庞。
      “孩子们,”老炼金术士的声音沙哑而缓慢,“你们这次的经历,就像是完成了一次危险的炼金实验。”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在空中轻轻画了一个圆。
      “你们投入了勇气,投入了智慧与秩序,也投入了感知与爱。”
      “这锅‘材料’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爆炸。”尼可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但你们成功了。你们不仅活了下来,还练成了属于你们自己的‘贤者之石’。”
      “记住这种感觉。”
      尼可·勒梅看着他们,语气变得郑重。
      “无论是霍格沃茨,还是未来的世界,都不会比幽暗山更安全。但只要你们三个像昨晚那样——相互支撑,相互弥补——”
      “——就没有什么深井,是你们爬不上来的。”
      “好了,说教到此为止。”佩雷内尔笑着打断了丈夫的哲学课,她看了一眼窗外渐渐升高的太阳,“该走了。既然拿到了‘老顾客折扣’,那就带着这份荣耀,回家吧。”
      三个孩子对视了一眼。
      西里斯咧嘴一笑,雷古勒斯微微点头,艾歌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护符。
      “是,我们回家。”
      他们背起行李,在那片充满了离别与希望的晨光中,推开了哈欠之门的大门,向着港口,迈出了步伐。

      深水城港口,午前的阳光被海面上层层叠叠的白帆切碎,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海风混着浓重的盐味和焦油味吹过来,却吹不散离别时刻那淡淡的愁绪。
      准备返航的魔法帆船,陆陆续续地点亮了桅杆顶端的魔法标灯,水手们正在甲板上忙碌地收起缆绳,做着起航前最后的准备。
      而在码头上,来送行的人,比三个孩子预想的要多得多。
      勒梅夫妇依然像两棵慈祥的老橡树一样站在那里;玛丽埃特·维纽,这位刚刚找回丈夫婚戒的遗孀,手里提着两大盒用精美油纸包好的、还热乎的“舰队觉醒”节日限定点心(那是深水城特产的咸焦糖海盐脆饼),正红着眼眶,硬塞进西里斯那本就已经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里。
      除了他们,还有几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嗝!”
      一声响亮的、带着明显麦酒发酵气味的酒嗝,从半空中传来。
      瓦莱莉娅,那只金色的、长着羽翼耳朵的小飞象,正摇摇晃晃地悬浮在与视线齐平的高度。她那一贯神圣的形象此刻显得有些滑稽——鼻子有点红,扇动翅膀的频率也不太稳。
      “恭喜你们……嗝……顺利出院!”
      瓦莱莉娅挥舞着她那短短的前肢,像个喝醉了的推销员一样,大声嚷嚷道:
      “虽然这次过程……稍微曲折了一点点。但结局是完美的!完美的!”
      她飞到三个孩子面前,那是她作为“辩护人”最后的陈词:
      “听着,小家伙们。等你们从那个什么……霍格沃茨?对,从那个学校毕业之后,记得直接来找我!我的‘事务所’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敞开!”
      她用那双醉意朦胧的眼睛,特意看了一眼虽然看似乖巧、实则一肚子坏水的西里斯,补充道:
      “我需要像你们这样……嗯……‘有创造力’的助手。只要——”
      她停顿了一下,打了个酒嗝:
      “——只要你们到了十七岁成年那天,还没把自己折腾死。”
      “这个假设很大胆。”
      一个低沉、冷硬,如同岩石摩擦般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是多兰·克斯特。
      这位守望法师外勤誓员,今天依旧穿着那身如同铠甲般笔挺的短军式法袍。他双臂抱胸,那双看惯了战场的眼睛,毫无波澜地瞥了一眼正试图把一只乱跑的螃蟹踢回海里的西里斯。
      “考虑到某人能在不到两天的时间里,不仅从坠落到幽暗山,还试图单挑巴尔信徒……”多兰那张严肃的脸上,极其罕见地浮现出一丝属于老兵的、黑色的幽默,“……我觉得‘活到十七岁’,对他来说,是一个极其乐观的战略目标。”
      西里斯抗议地抬起头:“嘿!多兰大叔!你应该说‘那个英勇的少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我只看到了‘顽强的作死能力’。”多兰毫不留情地补刀。
      就在瓦莱莉娅准备借着酒劲继续她的“抢人演讲”,甚至打算许诺给他们“终身免费畅饮券”的时候——
      “抱歉,瓦莱莉娅女士。”
      一个温柔、细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官方”力量的声音,轻轻地切入了对话。
      伊莉拉·弥纱推了推鼻梁上的半月形读镜,微笑着举起手,优雅地打断了小飞象的招揽。
      “请允许我纠正一下。”
      她从袖口里抽出一卷系着黑杖塔徽记的羊皮纸,语气温和得就像是在宣读一份普通的通知:
      “他们,已经被我们黑杖塔预定了。”
      “什么?!”
      瓦莱莉娅瞬间清醒了一半,那对金色的大耳朵猛地竖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伊莉拉:
      “你开什么玩笑?!盖尔那个家伙……他居然跟我抢人?!他不是最讨厌带学徒吗?!”
      “这不是玩笑。”
      多兰死板地点了点头,接过了话头。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刻着复杂符文的金属记录板,在上面点了几下,展示出一行闪着银光的字样:
      “根据‘BST-A77-01’号档案附录,以及首席副典仪本人的直接批示——”
      多兰看向三个目瞪口呆的孩子,用一种宣读判决书般的语气说道:
      “雷古勒斯·布莱克、西里斯·布莱克、艾莉诺拉·罗文。你们三位的名字,已经被正式列入‘黑杖塔未来核心人才储备册’。”
      “这意味着,”伊莉拉微笑着补充,眼底闪烁着某种名为“你们逃不掉了”的光芒,“只要你们肯开口,在你们从霍格沃茨毕业的那一刻,你们的学籍档案会即刻、无缝地转入黑杖学院。无需考试,无需审核。”
      海风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这是一个足以让整个费伦大陆的年轻施法者都嫉妒得发狂的承诺。黑杖学院,那是深水城魔法力量的顶点,是无数法师梦寐以求的圣殿。
      然而,对于当事人来说,反应却截然不同。
      艾歌微微张大了嘴巴,湖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作了一种被认可的感动与沉甸甸的责任感。
      雷古勒斯愣住了。他迅速地分析着这句话背后的含义——这是对他能力的最高肯定,是通往真理与秩序的捷径。他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眼中闪烁着一种蕴含了“荣耀”的光芒。
      但西里斯……
      西里斯·布莱克就像是被一道雷劈中了一样,整个人石化在原地。
      他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了昨晚黑杖塔办公室的那一幕——
      堆积如山的卷宗、永远写不完的报告、那种让人窒息的“高效”氛围,以及那个端着茶杯、一脸温和笑容、嘴里说着“我会充分使用你们”的……童工工头。
      “黑杖……学院?”
      西里斯艰难地吞了口口水,脸色发青,仿佛那不是一座魔法学院,而是一座名为“无尽加班”的阿兹卡班。
      “你是说……如果我们答应了……”
      他颤抖着指着那份记录板,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我们以后就要天天面对那个‘笑面虎’?就要把余生都奉献给那该死的、写不完的法律文书和实验报告?!”
      伊莉拉依旧保持着那个温柔得让人发毛的微笑:
      “哦,亲爱的。盖尔先生说,如果是你们的话……他会准备‘特别加强版’的课程。毕竟,你们是他的‘年度发现’嘛。”
      “不————!!!”
      西里斯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声音惊起了一群停在桅杆上的海鸥。
      他猛地抓起自己的行李,甚至顾不上跟瓦莱莉娅道别,像个看到了摄魂怪的逃犯一样,拉起还在发愣的雷古勒斯和艾歌,发疯似地冲向了那块通往甲板的跳板。
      “快跑!雷尔!艾歌!快跑!”
      他一边跑一边大喊,声音在海风中破碎:
      “船的停泊要超时了!我们必须马上回英国!哪怕是我妈妈,也比那个‘童工工头’友好一万倍!我死也不要当黑杖塔的社畜!绝不!!!”
      看着三个孩子落荒而逃的背影,码头上的人们都笑了起来。
      勒梅夫妇笑着挥手,玛丽埃特擦着眼泪。
      多兰难得地勾了勾嘴角,看着那个跑得最快的黑色身影,低声说道:
      “……很有活力。确实是个好苗子。”
      就在雷古勒斯的一只脚刚刚踏上甲板的瞬间——
      “接着。”
      一个清亮的女声穿过嘈杂的人群,精准地送入了他的耳中。
      雷古勒斯下意识地转身、抬手。从不丁点大开始的魁地奇找球手训练(虽然是在自家后院被西里斯逼出来的)让他稳稳地接住了那个从码头上抛来的、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抛物线的小小包裹。
      那是伊莉拉·弥纱扔过来的。
      这位半精灵记录官站在码头边缘,海风吹拂着她那件海风褪色的蓝灰长袍。她推了推鼻梁上的半月形读镜,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里面是盖尔·德卡里奥斯副典仪,委托我务必‘亲自’转达给您的信。”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冲着雷古勒斯眨了眨眼睛,那神情像极了一只狡猾的猫:
      “他说,那是关于您昨晚最后一份报告的……‘批注与修正建议’。”
      雷古勒斯的眼皮开始疯狂跳动。
      他几乎能感觉到手里那个包裹的重量——那不是信,那是沉甸甸的、名为“加班”的噩梦!他甚至想立刻把这东西扔进海里,但他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对知识和文字的敬畏让他僵硬地收紧了手指。
      “开船了——!收起跳板!”
      伴随着码头工人长而粗犷的吼声,“星尘号”巨大的魔法白帆在主桅杆上轰然展开,吃满了风。船身微微一震,开始缓缓驶离深水城的码头。
      菲兹趴在栏杆上,对着渐渐远去的陆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喷出一小朵金色的火星,似乎在说:“终于可以补觉了。”
      三个孩子站在船尾的栏杆旁,看着那些在视线中逐渐变小、却依然清晰的身影。
      所有的送行者,都站在那里,目送着他们。
      勒梅夫妇相互依偎着。佩雷内尔向他们优雅地挥着手,而尼可·勒梅则双手拢在嘴边,哪怕隔着海风,他那苍老却充满活力的声音依然清晰地传来:
      “孩子们!下一次——下一次记得来法国!”
      老炼金术士笑得像个孩子:
      “如果不喜欢黑杖塔的‘压榨’,布斯巴顿的喷泉和我们的炼金工坊随时欢迎你们!记得,我们还有很多关于‘石头’的故事没讲完呢!”
      瓦莱莉娅,这只喝得有点高的小飞象,在空中摇摇晃晃地飞了一个“8”字形。
      “别听那个死板女人的话!”她大声嚷嚷着,显然还在对伊莉拉的“抢人”耿耿于怀,“侦探才是世界上最酷的工作!比写那些该死的卷宗有趣一万倍!要是你们在英国混不下去了……嗝……记得给我写信!一定要写信!”
      玛丽埃特·维纽早已泣不成声。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块空了的油布包,不停地挥手。
      “谢谢!谢谢你们!”
      她的声音随着海风飘来,充满了母亲般的叮咛:
      “我会把庭审的结果第一时间寄给你们的!那些点心……路上饿了就吃,别客气!还有……英格兰太冷了,记得多穿点衣服!小心冻着!”
      伊莉拉和多兰并肩而立。
      多兰·克斯特,这位沉默寡言的前狮鹫骑士,难得地摘下了他的手套。他对着渐渐远去的船只,行了一个标准的、属于黑杖塔守望法师的军礼。
      “保持警惕。”他那低沉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别丢了你们在幽暗山打出来的脸。”
      而伊莉拉则微笑着,用口型对雷古勒斯说了最后一句无声的话:
      “期待你的回信,小律师。”
      而在人群的最边缘,德南正靠着码头的一根石柱,手里擦着那个似乎永远也擦不完的玻璃杯。
      他没有挥手,也没有喊话。他只是像个路过的闲人一样,站在那里。
      但在船只即将转过海角的最后一刻,西里斯分明看到,那个像岩石一样的男人,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对着他们的方向,遥遥一敬。
      那是一个属于冒险者的、无声的告别:祝好运,小鬼们。
      海风呼啸,深水城的轮廓在视野中渐渐模糊,只剩下那座高耸入云的黑杖塔,和远处神殿顶端的红绳标志,依然在阳光下闪耀。
      西里斯深吸了一口带着咸味的海风,他趴在栏杆上,用力地挥舞着双臂,大声喊道:
      “再见——!深水城!再见——!老家伙们!”
      “还有你!该死的童工工头!我是绝对不会回来的——除非你把加班费换成怪物定身术卷轴!!!”
      雷古勒斯站在他身边,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包裹。他看着渐渐远去的城市,那张冰冷的小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极其罕见的、温柔的怅惘。
      他没有喊叫,只是在心里,轻声说道:
      ……再见。
      艾歌站在两人中间。她左手按着胸口那枚温热的《观星少女的传说》护符,右手轻轻搭在栏杆上。
      她的“感知”告诉她,那些连接着码头上众人的、无形的“红绳”,并没有因为距离的拉大而断裂。相反,它们被拉得更长、更坚韧,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他们与这座城市,永远地连接在了一起。
      “我们……回家了。”
      艾歌轻声说道,海风吹起了她银色的长发,遮住了她那双闪烁着泪光与笑意的湖绿色眼睛。
      “星尘号”破开风浪,载着三个孩子,载着满船的故事与秘密,向着北方,向着那片充满了迷雾与魔法的英格兰,全速航行。

      甲板上,海风强劲,吹得船帆猎猎作响。
      随着深水城的轮廓逐渐没入海平线,雷古勒斯找了一个背风的角落,在那捆粗大的缆绳旁坐下。西里斯和艾歌立刻像两只好奇的猫狸子一样凑了过来,就连菲兹也从栏杆上飞到了西里斯的膝盖上,伸长了脖子。
      雷古勒斯深吸了一口气,解开了那个伊莉拉扔给他的包裹。
      包裹的外层是一块防水的油布,解开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并非信件,而是一个被厚厚的软木屑和丝绸保护着的物件。
      当雷古勒斯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举到阳光下时,三个孩子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枚约莫成人拳头大小、呈椭圆形的晶体,质地像极了被海水冲刷了千年的半透明海玻璃。但在它那幽蓝色的外壳内部,并非实心,而是悬浮着一枚深海蓝色的、正在缓慢旋转的旋涡状“晶胎”。
      在正午阳光的折射下,那核心仿佛是活的。它内部有着极细的、如同血管般的银白色条纹,随着晶胎的旋转忽明忽暗,就像是大海的潮汐被微缩进了这个小小的容器里,正在来回地“呼吸”。
      “梅林的……水晶球啊!”
      西里斯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他那双敏锐的眼睛立刻捕捉到了晶体表面的细节:
      “看这上面的纹路!这是‘盐华拉线’!还有这壳体上的微裂纹……这是在高压环境下瞬间结晶才会留下的‘等压痕’!这东西绝对是个极品!”
      艾歌则被那种纯粹的美感所吸引。她轻轻伸出手指,隔空描绘着晶体内部那柔和的光晕:
      “真美……”她轻声赞叹,“就像把深水城的月光和海水封存起来了一样。我在爸爸的‘深海珍奇柜’里见过类似的收藏,但都没有这个……这么有生命力。”
      雷古勒斯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他只是下意识地模仿了某位守望法师的动作),那双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理性的冷光。
      “这不是普通的宝石。”
      他用一种只有在背诵《神奇生物高阶解剖学》时才会有的、冷静且专业的语调断言道:
      “这是我们击败的那条楚尔雌霸的‘盐毒腺—卤压腔’。只有被高浓度的秘法能量长期污染、且经过数百年变异的个体,死后才有可能在其体内凝结出这种‘结晶残核’。”
      “咦——那就是个死龙虾的结石?”西里斯一脸嫌弃,但手却很诚实地想要去摸一摸。
      “别乱动。”雷古勒斯拍开了他的手,“虽然已经结晶化了,但内部的力场可能还不稳定。”
      他将那枚名为“卤潮引力核”的晶体小心地收好,然后,目光落在了包裹底部的那个信封上。
      那是熟悉的深蓝色封皮,上面印着黑杖塔的烫银符文,封口处盖着一枚依旧带着余温的、复杂的法术封蜡。
      雷古勒斯咽了口口水,感觉手指有些僵硬。他拆开了信封。
      一张散发着墨水清香的羊皮纸滑了出来,上面是那种他在昨晚已经看吐了的、优雅、有力、且充满了压迫感的字体。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念道:
      致三位年轻的冒险家(以及那个试图在我办公室偷吃坚果的“龙”):
      首先,请各位放心。
      雷古勒斯昨夜撰写的《关于十五年前艾琳·索恩凶杀案之并案复检申请》与《交叉检索卷宗整合》,我已于今日清晨,亲自递交至深水城领主议会。
      经过我(极其挑剔的)审核,其中 87% 的逻辑链条严密可靠,法理引用无懈可击。至于剩下的 13%……那是因过度疲劳与情绪化而导致的用词“偏激”。
      “偏激?”西里斯怪叫一声,指着雷古勒斯,“我弟?那个连吃肉排都要先切成正方形的雷古勒斯?偏激?!”
      雷古勒斯:“…………”(决定无视他)
      虽有瑕疵,但这正是我所需要的——一份带有“愤怒”温度的法律文书,往往比冰冷的法条更能刺痛那些麻木的官僚。
      结果尚未公示,但我会亲自盯住审查小组。这件事,你们不用再操心了。
      包裹里的那件“卤潮引力核”,是属于你们的战利品。这是一枚漂亮到离谱、几乎没有任何实用魔法价值、却在识货人眼里一眼就能认出的楚尔雌霸遗核。它表面的海玻璃质地、内部的旋涡晶胎与三向干涉纹,能让周围的水滴自动绕行,让烛焰拉出长长的尾光。
      它是身份与故事的收藏品——非武器、非法器。但如果你们缺钱了,拿去拍卖场,那些喜欢猎奇的贵族会毫不犹豫地出到 5,000 金币。
      就让它把你们与“腌渍库之战”的经历,永远封进这个晶莹的纪念物里吧。
      读到这里,三个孩子都沉默了片刻。那枚看似美丽的晶体,此刻在他们眼中,突然变得沉甸甸的。那是他们共同经历生死的证明。
      雷古勒斯继续往下看,下面是三段字迹略显潦草的附言,显然是盖尔亲笔写下的私语。
      附言:
      致艾莉诺拉:你握住了那枚护符,它也选择了你。那是连我都无法触及的命运。星与月的魔法是一条孤独而璀璨的道路。若你未来愿意回来,我会为你写信给‘月之居’。
      致西里斯:请继续保持你的混乱。这并非讽刺。黑杖塔那间死气沉沉的办公室里,已经十七年没有新人敢在我面前大笑了。你的笑声,比任何清洁咒都管用。
      致雷古勒斯:关于昨天的事…… 下次如果你要骂我,请记得音量再大一点。最好能让整个塔的学徒都听见。那样,我也许能少签几份无聊的文件。
      “……!!!”
      雷古勒斯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一瞬间,血液像火山爆发一样冲上了他的头顶。整条脖子到耳尖,瞬间爆红,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他死死地攥着那张信纸,恨不得把它当场吞下去。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西里斯在短暂的愣神后,整个人直接笑趴在了甲板上,一边锤地一边狂笑:
      “哈哈哈哈!听见了吗雷尔!音量再大一点!哈哈哈哈!盖尔先生是个受虐狂吗?不!他是天才!他绝对是个天才!”
      艾歌也忍不住掩嘴轻笑,她看着雷古勒斯那副窘迫至极的样子,心里却觉得无比温暖。
      雷古勒斯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把信纸撕碎的冲动,念出了最后一句:
      “深水城因你们而有所不同。我期待你们回来,让它变得更好。
      ——盖尔·德卡里奥斯深水城黑杖塔 ·首席副典仪”
      信纸被海风吹得哗哗作响。
      雷古勒斯小心地将信折好,重新放回那个深蓝色的信封里。他做得很慢,很认真,就像是在封存一段无比珍贵的记忆。
      “呐,雷尔,艾歌。”
      西里斯终于笑够了,他翻过身,仰面躺在甲板上,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和偶尔飞过的海鸥,声音里带着一丝少见的、慵懒的惬意。
      “我们这次……算是干了件大事吧?”
      “如果不算差点死掉三次的话。”雷古勒斯冷冷地补充道,但他并没有反驳“大事”这个定义。
      “我们救了人。”艾歌轻声说道,她抚摸着怀里的小龙,“我们还……看到了最美的星星。”
      “而且我还拿到了‘战技’!”西里斯举起右手,仿佛手里握着一把隐形的剑,对着天空虚劈了一下,“等回到英格兰,我要让‘老狐…’咳,莫托纳利先生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魔法剑士’!”
      “在此之前,”雷古勒斯无情地泼了一盆冷水,“你得先想好怎么跟母亲解释你在一个魔力绝对中立、纯净的地方,进行了什么样的‘适应性训练’。”
      西里斯的动作僵住了。
      “梅林的……臭袜子啊!”他发出一声哀嚎,“我把这茬给忘了!”
      “我有整理。”雷古勒斯淡定地说,“在船上的时间足够我导演完剩下的部分。”
      “艾歌?”西里斯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唯一的盟友。
      艾歌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我有写日记……那帮的上忙吗?”
      “完了!全完了!”西里斯抱着头在甲板上打滚,“我要被母亲用魔法吊在挂毯上展示了!”
      看着这一幕,雷古勒斯和艾歌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
      船只破浪前行,深水城的海岸线早已消失不见。
      前方,是茫茫的大海,是英格兰的迷雾,是卡利亚的星辰,也是属于他们“三支箭”的、全新的、充满了未知的未来。
      但无论前方有什么在等待,至少此刻——
      他们在一起。
      这就足够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老顾客的折扣与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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