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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哈欠之门的‘深夜守望’ ...
深夜微凉。
深水城的狂欢虽然还在远处的港口继续,但伊尔马特神殿的内廷,却已回归了属于“受难者”的静谧。走廊两侧,那些悬挂在壁灯下的红绳标志(Ilmater's Red Cord),在柔和的魔法光辉中,闪烁着如同干涸血迹般、却又充满了慈悲的暗红色光芒。
节庆上高涨的情绪、黑杖塔里无止尽的卷宗、以及那枚《观星少女的传说》护符所呈现的跨越千年的回忆……这一切,都在这寂静的走廊里,像潮水退去后的沙滩,显露出了最真实的底色——
那是深入骨髓的疲惫。
除了仙女龙菲兹。
这只精力过剩的小家伙显然还没玩够。自从西里斯回来后,它就一直处于一种“纯粹的亢奋”状态。此刻,它正像一只紫色的闪电,在西里斯的头顶和肩膀之间反复横跳,试图从那个正在剥坚果吃的男孩手里,抢走一颗看起来很美味的“剑湾核桃”。
“——嘿!别闹!这是最后一颗了!”西里斯一边护食,一边把核桃仁高高抛起,用嘴接住,“咔嚓”一声咬碎,然后得意地冲着菲兹做了个鬼脸。
菲兹气得喷出了一小口火星,但也只能无奈地趴回艾歌的肩头,用尾巴尖不满地拍打着她的兜帽。
然而,在这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打闹声旁,却伫立着一尊仿佛已经彻底石化的“雕像”。
雷古勒斯·布莱克。
他正站在那扇厚重的、橡木制的“诊疗间”的大门前。
他的站姿僵硬得就像是一具刚刚被施了“统统石化”的尸体,或者是——正如西里斯所吐槽的那样——一个正准备走上断头台、接受最后审判的死刑犯。
他的脸色苍白,那双灰色眼眸里,此刻写满了极其罕见的、纯粹的恐惧。
那份恐惧并非源于那位严厉的女术医,也并非源于那所谓的“黯波幅度”复测。
而是源于那个比地狱还要可怕的词汇——
“监护人”。
术医下午的那句警告,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正悬在他的头顶,摇摇欲坠:
“如果你在今晚临睡前的最后一次复测时,还是这副‘透支’的状态……我将不得不……将你的情况,如实地,上报给你的……‘监护人’。”
考虑到他在离开黑杖塔之前,还在被盖尔·德卡里奥斯像压榨柠檬一样压榨着最后的脑力,雷古勒斯非常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绝对算不上“好”。
如果让母亲知道……
如果让沃尔布加·布莱克知道,他在深水城不仅受了伤,还“不听话”地导致病情反复……
雷古勒斯感觉自己的胃部一阵痉挛,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放松点,雷尔。”
一只手——那只带着淡淡坚果香味的、温暖的、稍显粗糙的手,重重地拍在了他僵硬的肩膀上。
西里斯·布莱克嘴里还嚼着核桃仁,含糊不清地说道:“你看上去就像是刚刚吞了一只鼻涕虫。别这么紧张,那个女术医虽然凶,但她总不能真的飞过大洋去给老妈送信吧?就算她送了,猫头鹰飞到伦敦也得好几天呢。”
“那是‘跨位面通讯魔法’,西里斯。”雷古勒斯机械地转过头,声音干涩,“伊尔马特神殿有直通伦敦圣芒戈的紧急联络渠道。只需要五分钟,母亲的吼叫信就能在我们的床头炸开。”
“呃……”西里斯噎了一下,但他立刻就盘算出了无数个充满“创造性”的解决方案。
“那我们就跑!”他压低声音,眼里闪烁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光芒,“如果在她检查出结果之前,我们先‘战略性撤退’呢?有传闻说码头区有一艘走私船今晚就出海,我们可以去……呃,去博德之门?或者干脆去当海盗?”
雷古勒斯用一种“你是白痴吗”的眼神看着他,但奇异的是,在听完哥哥这番荒谬绝伦的“海盗计划”后,他紧绷的神经竟然真的稍微放松了一点点。
至少,这个世界上还有比“面对母亲”更糟糕的选择——那就是“跟着西里斯去当海盗”。
就在这时,另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他那只冰凉的、正死死攥着衣角的手。
是艾歌。
她没有像西里斯那样说什么豪言壮语,也没有试图用逻辑去分析“通过复测的概率”。
她只是站在他的另一侧,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清澈和坚定。
“没关系的,雷古勒斯。”
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你的身体会记得。”
雷古勒斯愣了一下:“记得什么?”
“记得你今天做了什么。”艾歌看着他,认真地说道,“记得你为了那份卷宗付出的努力,记得你为了‘止血’而燃烧的心血,也记得……我们在‘礼船巡游’时感受到的那份快乐。”
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替他抚平了长袍领口的一处褶皱。
“不管是盖尔先生的‘委托’,还是我们的‘冒险’,那都不是对身体的‘伤害’。”她说,“那是……活着的证明。”
“我相信,”她对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伊尔马特神,是能够分辨出‘无谓的损耗’与‘光荣的疲惫’的区别的。”
“所以,”她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挺起胸膛,进去吧。告诉那位术医——你只是太努力地去‘活’了一天而已。”
雷古勒斯看着艾歌,又看了看旁边虽然还在嚼着核桃、但眼神里同样写满了“别怕,有哥在”的西里斯。
那一刻,某种温暖的东西,流经了他那因恐惧而僵硬的四肢百骸。
他深吸了一口气。
那股属于布莱克家族的、孤高的矜持,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但他眼底的那份恐惧,却被一种名为“勇气”的光芒所取代。
“……我去去就回。”
他低声说道。
然后,他松开了艾歌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恢复了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
他伸出手,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橡木门。
“吱呀——”
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将西里斯和艾歌,连同那只还在探头探脑的小龙,都关在了门外。
走廊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西里斯靠在墙上,最后一点坚果也没了,他有些无聊地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转头看向艾歌。
“你刚才那番话……”他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说得好像真的很懂神会说什么似的。‘光荣的疲惫’?这也是那个戴面具的怪医教你的?”
艾歌摇了摇头,她在长椅上坐下,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不。”她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轻声说道,“那是……直觉。”
“我相信他。”
“我也相信,”西里斯双手抱胸,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浮雕,嘴角勾起一抹骄傲的笑意,“毕竟,那可是我弟弟。他要是连个小小的体检都搞不定,那才叫笑话呢。”
两人一龙,就这样在深夜的走廊里,安静地等待着。
另一边,诊疗室内,空气冷得像是在保存某种珍贵的魔药材料。
下午曾为雷古勒斯复测的那位女术医,此刻正坐在办公桌前,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小病人。
雷古勒斯眼底下的青黑根本藏不住,那是一种深度透支后特有的、病态的苍白。
“左臂伸直。”她的声音没有起伏,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
雷古勒斯立刻照做,动作标准得像个提线木偶。
“右臂抬高。”
他抬起,甚至连角度都控制得精准无误。
“深呼吸。”
他深深地吸气,胸廓起伏,尽管那两根刚刚愈合的肋骨处还传来隐隐的幻痛,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无比配合。
术医收回了那只散发着侦测微光的手,沉默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她推了推鼻梁上的读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针:
“……你是不是又没去休息?”
雷古勒斯的心脏猛地漏了半拍。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词汇——“监护人”——再次在他的脑海中闪烁起红色的警报。
但他想起了门外。
想起了西里斯那满不在乎的咀嚼声,想起了艾歌那句轻柔却充满力量的“光荣的疲惫”。
雷古勒斯抬起头,那双灰色的眼眸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反而多了一丝坦然的静气。
“我没有‘休息’。”他轻声说道,声音虽然沙哑,却异常清晰,“但我也没有‘浪费’这一下午。我去做了一件……必须做的事。”
“为了让这具身体,能在一个更干净的世界里呼吸。”
术医看着他,沉默良久。
最终,她长长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就像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后,一方终于宣布了停火。
“难以置信……”她看着手中那份浮现着淡金色数据的诊疗报告,语气复杂,“你的过度疲惫确实压制了‘生骨灵剂’的药效,导致骨骼愈合速度比预期慢了百分之五。但是——”
她指着那个最关键的数据槽。
“你体内的‘黯波幅度’,也就是那股死灵法术的残留,已经完全归零,彻底下降到了正常值。”
“也许是你那属于古老血脉的天赋在起作用,也许只是小孩子那不讲道理的恢复速度……”她摇了摇头,语气严厉却又带着一丝不可思议,“但这真的是在乱来。简直是在拿命去赌。”
雷古勒斯紧绷的肩膀,终于微微塌下来了一点。
“好了。”术医转过身,向门口走去,“虽然数值正常了,但我还是得和你那两位‘极其负责’的家人,好好谈谈关于‘看护’的问题。”
她一把拉开了那扇施加了强力静音咒的大门。
“——哇啊!”
原本像只八爪鱼一样、整个人都贴在门板上试图偷听里面动静的西里斯·布莱克,因为失去支撑,差点直接栽进术医的怀里。
他虽然什么都没听到(感谢伊尔马特神殿那该死的静音技术),但他那双敏锐的眼睛,在看到门开的一瞬间,就越过术医的肩膀,捕捉到了雷古勒斯脸上那种“劫后余生”的微表情。
没事了!但肯定被骂了!
大脑在0.01秒内完成了推演,西里斯立刻站直身体,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抢在术医开口训斥之前,开始了先发制人的“甩锅”。
“您说的没错!这小子确实没好好休息!”
西里斯指着里面的雷古勒斯,痛心疾首地对术医说道:
“但这真的不能怪他!女士!您不知道,他有多惨!他根本就是身不由己!”
术医挑了挑眉:“哦?”
“都是因为那个黑杖塔的副典仪!”西里斯开始绘声绘色地控诉,甚至还加上了肢体动作,“那个看起来温文尔雅,实际上心比煤球还黑的‘童工工头’!他把我弟弟关在办公室里,逼着他把比他人还高的卷宗逐一归档!把他压榨得就像……就像一只在夏天被晒干了水分的章鱼!”
他说着,拼命地向一旁的艾歌使眼色。
艾歌接收到了信号,她立刻上前一步,虽然不像西里斯那么夸张,但也用一种充满了“诚实”与“担忧”的语气,慌慌张张地补充道:
“是、是的!术医大人……盖尔……副典仪先生,他确实派了……很多很多、像山一样的卷宗给雷古勒斯。我们……我们无法拒绝。”
术医那双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她缓缓转过头,看向诊疗室内的“当事人”。
“是这样吗,布莱克先生?”
雷古勒斯看着门口那一唱一和、配合默契的两人,心里涌上一股暖流。他低下头,用一种充满了“认命”与“受害者”的语气,低声说道:
“……是的。”
“哈!”
女术医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充满了怒气的冷笑。她那张严厉的脸瞬间黑了下来,表情看上去就像是现在就要抓起一把羽毛笔,给那位高高在上的黑杖塔首席副典仪寄去一封会爆炸的吼叫信。
“盖尔·德卡里奥斯……”她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我就知道,只要和那个只知道‘效率’的塔扯上关系,准没好事。连八岁的孩子都不放过……”
她低下头,看着这三个还不到十岁、一脸疲惫却又眼神明亮的孩子。
心里的那杆秤,终于还是偏了。
“听着。”她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虽然黑杖塔之前下达的指令是‘予以明日,退院许可’。但是——”
她看了一眼雷古勒斯,又看了一眼伊尔马特神殿那因为码头事故而变得拥挤不堪的病房环境。
“按照你们现在的恢复速度,留在这里反而休息不好。”她做出了决定,“你们可以走了。现在。立刻。”
“真的?!”西里斯的眼睛瞬间亮成了两个大灯泡。
“但是!”术医竖起一根手指,严厉地指着他们,“回‘哈欠之门’去。今晚,必须!绝对!要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睡觉!不许再看任何一张带字的纸!哪怕是菜单也不行!”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西里斯立刻站得笔直,举起右手,用一种比在霍格沃茨分院仪式上还要庄重的语气保证道:
“我向您保证!我会像一只看门狗一样盯着他!我会坐在他的床头,直到看着他睡着,打呼噜为止!如果他敢睁眼,我就……我就给他唱摇篮曲把他唱晕过去!”
术医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是被那个“唱摇篮曲”的威胁给震慑到了。
“……行了,快走吧。在我也改变主意之前。”她挥了挥手,像是在赶一群闹腾的小鸭子。
这三个孩子(外加一只小龙)哪里还敢停留?
他们甚至连“再见”都只来得及喊了一半,就像三道光束一样,以一种逃离“阿兹卡班”一般的速度,穿过伊尔马特神殿的前堂。
就在他们即将跨出那道象征着自由的大门,彻底告别这充满了‘火药’味儿的地方时——
“——啊啊啊痛死我了!雷古勒斯是个混蛋!!!”
一声中气十足、撕心裂肺、却又带着某种奇异宣泄感的怒吼,从前堂左侧那个依旧灯火通明的临时诊间里,毫无预兆地炸响。
那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甚至产生了回音:……是个混蛋……混蛋……蛋……
正在疾走的西里斯·布莱克,那一瞬间脸色直接变成了斯莱特林的院徽配色——一种生机勃勃的惨绿。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双手,试图去捂住身边弟弟的耳朵。
但他晚了。大概晚了零点五秒。
雷古勒斯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
他缓缓地、机械地转过头,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灰色眼眸,此刻正微微眯起,透过西里斯那双还没来得及撤回去的手指缝隙,射出两道足以将水冻成冰的视线。
那眼神里的含义非常明确,且无需翻译:
“你最好现在、立刻、马上,给我一个符合逻辑的解释。”
西里斯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的大脑正在以光速运转,试图编造出一百种诸如“这是深水城方言里的‘你好’”或者“其实他在喊一种叫雷古勒斯的咸鱼”之类的解释,但他的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哎呀!是你!”
就在这时,一位看起来非常年轻、满脸热情的伊尔马特牧师,手里捧着一盆染血的绷带,惊喜地认出了西里斯。
“这不是上午那位负责‘安抚引导’的义工小兄弟吗!”
牧师快步走过来,甚至无视了周围诡异的气氛,用一种充满了学术探讨与赞扬的语气说道:
“你的方法真是太管用了!虽然我们都不太清楚那位‘雷古勒斯’究竟是何方神圣,或者是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但不得不承认——‘共同宣泄对象’确实能带来即时的、显著的镇痛效果!”
雷古勒斯的眉毛跳了一下。
牧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职业感悟中,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
“按照伊尔马特神的教义——‘承担痛苦、减轻痛苦、安抚苦者’。我们经过内部研讨认为,如果一句‘骂雷古勒斯’可以让患者减少焦虑、降低疼痛感、稳定术前情绪——那就属于‘合法的、有效的心理减压技术’。”
他兴奋地挥舞着拳头:
“我们刚才甚至在认真讨论,是否要将这句话暂时写入急救区的‘安抚祷词’里!毕竟,这比‘深呼吸’管用多了!”
西里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完了,全完了。
“……你说,”一个冰冷的、毫无起伏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打断了牧师的热情,“要将这句话……写入‘祷词’?”
牧师愣了一下,这才终于把目光投向了西里斯身边那个黑发男孩。
他看着那个男孩身上有点眼熟的长袍,看着他那张精致却冷若冰霜的脸,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我想死”的西里斯。
一段记忆突然击中了他。
昨天送来的……两兄弟……哥哥叫西里斯……弟弟叫……
嗯?
雷古勒斯?
嗯???
牧师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看看那个还在诊间里大喊“雷古勒斯是个混蛋”的病人,又看看面前这位活生生的、正处于极度低气压中心的“混蛋”本人。
雷古勒斯脸上的表情很精彩:20% 的震惊(居然真的有人这么干),40% 的不解(人类的愚蠢是否有下限),以及 40% 的、纯粹的烦躁。
“啊……这……”
牧师展现出了极高的职业素养——那是经过无数次医患纠纷锻炼出来的求生欲。
“非常抱歉!”他迅速立正,一脸严肃地说道,“请您放心!我这就去阻止我的同事们!虽然这句话效果显著……但考虑到它对特定个体名誉的潜在损伤……我们坚决!绝对!不会同意把它写入正式祷词的!”
他一边后退,一边飞快地用语速极快的官方术语进行补救:
“这本质上是一种……一种‘代偿性情绪投射’!适用于焦虑、恐惧等状况!这属于……呃……属于深水城劳动人民的群众智慧!和您本人毫无关系!是的!毫无关系!”
说完,这位牧师以一种比他们刚才逃跑还要快的速度,一溜烟钻回了诊疗区,并且非常贴心地“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走廊里陷入了死寂。
西里斯僵硬地转过脖子,看着自己的弟弟。
他知道,按照以往的经验,如果不立刻采取行动,等回到格里莫广场12号,他的枕头里可能会出现一只博格特,或者他的飞天扫帚会被涂上强力粘胶。
于是,这位布莱克家的长子,毫无尊严地选择了土下座的变种——他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做出了一个极其标准的求饶姿势。
“我错了!雷尔!但我当时也没办法啊!那位女士哭得像个喷泉,如果不给她找个发泄口,她就要淹死我了!我发誓我只是随口一说……我没想到这玩意儿传播力这么强!”
雷古勒斯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阵清脆的、如银铃般的笑声打破了僵局。
艾歌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她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肚子,眼泪都笑出来了。
“哈哈哈哈……抱歉……雷古勒斯……”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抬起头,看着那个满脸黑线的男孩。然后,她那双湖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淡淡地补上了最后一刀:
“不过,往好处想……”
她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雷古勒斯僵硬的手臂。
“至少……大家都觉得,只要喊你的名字,就能分担痛苦。这说明,在大家潜意识里……”
她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很坚强。坚强到可以承受全城人的情绪。”
雷古勒斯:“…………”
这一刀精准地扎进了心脏。他张了张嘴,试图反驳这荒谬的逻辑,但随之,他悲哀地发现——从某种形而上的角度来说,艾歌说得竟然该死的有点道理。
他陷入了非常真实的、充满了哲学意味的沉默。
这沉默让西里斯更害怕了:“喂!雷尔!你别不说话啊!你骂我两句行不行?实在不行你打我一下?”
雷古勒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地吐了出来。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恢复了那种布莱克家族特有的、高傲的冷漠。
“既然我有如此‘实用’的价值,”他迈开步子,向大门外走去,声音平淡得听不出喜怒,“那么,西里斯。”
“在?”西里斯立刻跟上,像个听话的侍从。
“作为这起‘名誉损害事件’的始作俑者,你需要支付相应的‘版权费’。”
“哈?”
“以后,当你因为愚蠢而陷入麻烦,需要我帮你整理烂摊子、或者在母亲面前打掩护的时候……”
雷古勒斯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微弱的、冷酷的弧度:
“……收费翻倍。”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深水城微凉的夜色中。
西里斯愣在原地两秒,然后猛地松了一口气,脸上重新绽放出那个大大的笑容,一把揽过还在偷笑的艾歌,追了上去。
“成交!只要你不把我的名字写进‘混蛋名单’里,十倍都行!快走快走!我们要赶在关门前回‘哈欠之门’!不然德南老板真的会把我们关在外面!”
三个小小的身影,就这样吵吵闹闹地,走进了夜色。凉爽的风,带上了深水城特有的、透着凉意的潮湿。
街灯稀疏,大部分店铺都已经收起了招牌,只剩下几家通宵营业的酒馆还透出微弱的光。整座城市安静得不可思议,偶尔有一辆夜巡的马车驶过远处的主干道,铁皮包裹的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噜”的、有节奏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
三个孩子(加一只已经睡着了、趴在西里斯头顶的小龙)走得很慢。
一方面是因为身体的极度疲惫,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那种终于尘埃落定的、踏实的心安。
“所以……”
西里斯一边踢着脚下的一颗小石子,一边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
“这就是为什么你们会在黑杖塔?那个‘童工工头’把雷尔写的卷宗拿走了,留了个……什么水晶?”
“是‘记忆水晶’。”艾歌轻声纠正道,她走在中间,左右两边是这对性格迥异的兄弟,“盖尔先生在水晶里留言说,他读过了雷古勒斯昨晚写的《并案复检申请》。”
她转头看了一眼身旁那个虽然一脸冷淡、但耳朵尖还在微微发红的男孩,笑着继续解释:
“盖尔先生说,那份申请的构思非常惊艳,但他需要确认这不仅仅是灵光一现。所以……他说为了检测那份申请的‘逻辑完整性’,他需要雷古勒斯现场完成五份法律实验报告,以及对三起复杂旧案的卷宗进行重新分类。”
“哈?”西里斯停下了脚步,那是发自内心的荒谬感,“等一下,让我理理这个逻辑。”
他转过身,倒退着走,面对着雷古勒斯:
“你熬夜写了一份足以把那些官僚吓得尿裤子的申请书,给他带来了一个大麻烦。然后他的反应是……给你布置更多的作业?”
“那是‘测试’。”雷古勒斯淡淡地纠正道,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路,但语气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优等生的傲气,“用于测试我的概念结构是否稳固,论证链条是否连贯,以及对深水城法条适用的精准度。”
“盖尔先生说,”雷古勒斯顿了顿,复述出了那句对他而言极具分量的话,“只有通过了这个强度的压力测试,他才能放心地将这份申请,盖上黑杖塔的印章,直接提交给‘深水城领主议会’。”
西里斯听完,愣了两秒。
然后,他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像是被噎住了一样的感叹:
“哇哦。”
他看着自己的弟弟,那眼神像是在看一种全新的、名为“自虐狂”的魔法生物。
“也就是说,他不是把你当成一个‘写作业的小孩’,而是把你当成了一个需要向领主议会负责的‘法律顾问’来压榨?”
西里斯摇了摇头,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极其灿烂的、甚至带着几分骄傲的坏笑:
“虽然那个副典仪是个混蛋,但他确实……很有眼光。而且够疯。”
他伸手揉了一把雷古勒斯的头发(这次雷古勒斯太累了,甚至懒得躲开):
“用我们的‘工作’,换一个让领主议会闭嘴乖巧办事的机会?这笔买卖……干得漂亮,雷尔。”
雷古勒斯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整理自己被揉乱的头发,但在路灯昏黄的光晕下,艾歌分明看到他的嘴角,轻轻地上扬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那是被理解、被认可后的释然。
“不过,”西里斯突然想起了什么,补了一刀,“这依然改变不了他是个‘童工工头’的事实。下次见面,我一定要问问他,加班费能不能折算成飞天扫帚。”
“他是法师,不是扫帚匠。”雷古勒斯冷冷地吐槽。
“那就折算成魔法卷轴!威力最大的那种!”
“……这个可以考虑。”
三个孩子的笑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轻轻回荡,驱散了深夜的寒意。
不知不觉间,那个熟悉的、挂着巨大招牌的建筑物,已经出现在了视野的尽头。
“哈欠之门”。
此时已经是凌晨,按照常理,这家深水城最著名的冒险者旅店,应该早已打烊,陷入沉睡。
然而——
在那扇厚重的、布满了岁月痕迹的大门上方,那盏平日里只在营业时间亮起的、暖黄色的魔法风灯,此刻却依然静静地亮着。
在那漆黑的夜色中,那团并不刺眼的光晕,就像是一座守望的灯塔,无声地宣告着:
这里有人在等你们回家。
西里斯停下了脚步,看着那盏灯,原本还在喋喋不休的嘴巴闭上了。
雷古勒斯也抬起头,那双疲惫的灰色眼睛里,倒映着那点暖光。
艾歌感到自己的心,被一种温热的液体填满了。
“……还亮着。”她轻声说道。
“嗯。”西里斯深吸了一口气,原本有些垮掉的肩膀重新挺了起来,“看来德南那个家伙,还没睡死过去。”
“也许,”雷古勒斯整理了一下长袍的领口,低声说道,“他只是在等某个还没结账的酒客。”
“得了吧,别傲娇了。”西里斯一把搂住弟弟的脖子,又拉过艾歌,带着他们向那扇大门走去。
“承认吧,雷尔。在这个充满了怪物和官僚的城市里,有人给我们留门的感觉……还不赖。”
他推开了那扇虚掩的大门,温暖的空气混合着木头和麦酒的香气扑面而来。暖黄色的灯光伴随着壁炉燃烧的噼啪声,像一条柔软的羊毛毯子,瞬间包裹了三个浑身沾染着夜露与疲惫的孩子。
“哈欠之门”的大堂里,并没有想象中的空荡。
店主德南正靠在高高的吧台前,手里漫不经心地擦拭着一个玻璃杯。而在他对面的圆桌旁,还坐着两个身影。
听到开门的动静,那两个人影几乎同时转过身来。
是尼可·勒梅,和佩雷内尔·勒梅。
他们不是在闲聊,也不是在等人。那种姿态,那种眼神——那是只有深夜里等待晚归孩子的家长,才会有的、混合了焦灼与期盼的神情。
“——孩子们!”
佩雷内尔·勒梅,这位在传说中优雅从容的“炼金术士”,在看到那三个小小身影的瞬间,整个人猛地站了起来。她那张贵妇般矜持的脸上,有些发白。
她几乎是一步冲到了他们面前。
“……哦,天哪。”
她先是抓住了西里斯的手,也不管那只手上是不是还沾着核桃屑,小心翼翼地捧着他那条拆掉了夹板的手臂,声音微微发颤:
“手没事了吗?还痛吗?那个伊尔马特神殿的术医有没有给你开止痛的魔药?”
没等西里斯回答,她的目光又急切地转向了雷古勒斯。她看着男孩眼底那两抹浓重的青黑,看着他那明显有些透支的苍白脸色,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
“你看上去糟透了,孩子。你有好好吃东西吗?你的呼吸听起来很浅……”
最后,她看向了艾歌。她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一眼就看穿了女孩那因为过度 “感知”而濒临干涸的精神力。
“还有你,亲爱的……”
那一刻,三个孩子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艾歌还好,她只是觉得自己,正在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庞大而温暖的善意洪流给彻底淹没。
但对于西里斯和雷古勒斯来说,这是一场真正的“风暴”。
在格里莫广场12号,如果他们晚归,等待他们的只有沃尔布加冰冷的质问、或是关于“家族荣耀”的训斥。他们习惯了“有条件的关注”,习惯了必须先展示“价值”才能换取“认可”。
但现在,这位仅仅认识了几天的老人,却在用一种毫无保留的、不求回报的、纯粹的……爱,将他们包围。
这种温柔的力量,如潮水一般,让他们手足无措,甚至……有些想要落泪的冲动。
尼可·勒梅依旧坐在桌边,看着这一幕,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温暖的笑容。
“咳。”
吧台后的德南轻咳了一声,打破了这让人甚至有些“呼吸困难”的温情。
“我看你们今晚可能回不来,本来想把这锅奶油蘑菇粥留到明天的。”
这位曾经的传奇冒险者,一边说着,一边从后厨端出了一个冒着热气的陶罐。他的语气不轻不重,听不出太多的情绪,但那正是只有“家人”才会有的、那种恰到好处的口吻:
“看来,我得重新加热一下了。过来坐吧,趁热。”
尼可·勒梅缓缓站起身,他拄着拐杖,走到孩子们身边,温和地解释道:
“我和佩雷内尔,之前作为黑杖塔的‘炼金术顾问’,一直在协助守望法师们,对你们在幽暗山的位置进行‘精确定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个孩子疲惫的脸庞:
“就在刚才睡前,我们接到了伊尔马特神殿经由黑杖塔送过来的通知——说你们‘出院’了。”
“我们不放心。”佩雷内尔轻声接过话头,她的手依旧没有放开艾歌的肩膀,“所以,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等着你们……‘回家’。”
她看着这三个孩子——一个因为恐惧母亲而逃跑的“捣蛋鬼”,一个为了正义而熬夜的“小律师”,还有一个用感知连接一切的“守护者”。
“孩子们,你们还很小。”
佩雷内尔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眼中有泪光在闪烁。
“但是你们做的事,无论是魔法、法律、还是战斗……都已经远远超出了你们这个年龄应该承受的重量。”
她看着他们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们坐在这里,不是来责备你们的鲁莽,也不是来评判你们的对错。”
“我们只是……”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那句足以击碎所有坚强外壳的话:
“……害怕你们,再也回不来了。”
这句话,像是一枚无形的子弹,精准地击中了三个孩子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所有的骄傲、所有的逞强、所有的逻辑与辩解,在这一刻,都化为了乌有。
大厅里安静了下来。
西里斯头顶上的菲兹,似乎也被这种气氛感染,停止了打呼噜,睁开一只眼睛,安静地看着大家。
良久。
雷古勒斯缓缓地、深深地弯下腰,对着两位老人,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却又带着前所未有真诚的鞠躬礼。
“我们……让您担心了。”
他的声音很低,却没有任何敷衍。
艾歌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瞬间红了,她低下头,小声地嗫嚅道:
“对不起……”
而西里斯,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布莱克家长子,此刻却显得最为局促。他用力地搓了搓鼻子,把头扭向一边,看着天花板上的横梁,用一种试图掩饰鼻音的、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
“我们下次……会早点回来的。大概吧。”
佩雷内尔看着他们,终于,露出了一个释怀的、如月光般温柔的微笑。
“好了!好了!”
尼可·勒梅像个慈祥的老爷爷一样,拍了拍手,那是“散会”的信号,也是“新生活”的开始。
“现在——程序如下:第一,去洗个热水澡;第二,把德南的那锅粥喝得一滴不剩;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睡觉。”
德南店主已经麻利地将热粥分装在三个木碗里,摆在了托盘上,旁边还贴心地配了烤得酥脆的蒜香面包片。
“去吧。”佩雷内尔轻轻拍了拍艾歌的银发,“孩子们。今天已经够长了。”
雷古勒斯看着那碗热粥,深呼吸了一口,紧绷了一整天的肩膀,终于彻底地、完全地放松了下来。
就在他放松的那一瞬间,身体的疲惫感如山呼海啸般袭来,让他踉跄了一下。
“嘿,小心。”
西里斯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弟弟的胳膊:“别在这儿倒下,雷尔。那太不优雅了。”
艾歌笑了,她伸出手,一只手牵住了雷古勒斯那只冰凉的手,另一只手牵住了西里斯那只温暖的手。
“走吧。”她说。
三人手牵着手,在旅店那温暖、昏黄的灯光中,走向了通往二楼那个拥有“行走之像景观”套房的楼梯。
在他们身后,尼可·勒梅和佩雷内尔并肩站立,德南靠在吧台旁。
三位长者静静地注视着那三个相互扶持的小小背影,眼神柔和而深邃,就像是在看着自家的孩子,终于在大风大浪后,平安归巢。
这一夜,深水城的风依旧在吹。
但在“哈欠之门”的这盏灯火下,只有安宁。
西里斯耍嘴皮子、讲笑话、骂盖尔,但其实都是为了让弟弟松绑。
尤其是这一句:
“只要你不把我的名字写进‘混蛋名单’,十倍版权费都行!”
一个外表张牙舞爪、内心柔软到不行的哥哥,的典中典。
从西里斯8岁到9岁,写了60万字。终于让这对兄弟成为孩子,而不是命运的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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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哈欠之门的‘深夜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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