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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权利的置换 ...

  •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历史被强行凝固”的沉重感,仿佛每一个漂浮的尘埃都承载着千年的缄默。
      魔法教授米丽安刚刚解开了封印千年的黄金线。她那张苍白而精致的脸孔在倒悬的月光中显得格外凄冷,半透明的灵体透着一种被剥离了体温的哀恸。她不再攻击,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尊刚从名为“秩序”的坟墓中苏醒的、破碎的艺术品。
      “在学院的……正统记载中……”
      托普斯先是看了一眼米丽安,确认对方没有阻止的意思,才缓缓开口。他挪动着那局促的、半透明的脚步,即便是在这个重力消失的领域,他行走的样子依然带着一种常年被排挤、被边缘化的卑微感。
      他摸了摸那颗在幽蓝光线下闪烁着微光的秃头,语气温和而谨慎,像是在对着一群尚未入门的学徒朗读一本被翻烂了的、充满霉味的教科书:
      “……那位阁下,是被黄金王朝召回的英雄。他响应了黄金树的感召,回归王城去履行更宏大的‘秩序’。这是神圣的归位。”
      托普斯停顿了一下,眼神中透出一种学者式的、走钢丝般的克制:
      “在他离去后,满月女王因为失去了精神依凭,陷入了长久的失序。为了防止卡利亚的月之魔法继续动摇外界的稳定,学院的起源派不得不采取了一些必要的……保护性限制。这都是为了防止事态进一步失控。”
      他使用了大量足以进入大理石碑文的词汇:“秩序”、“稳定”、“保护”、“对冲”。
      在托普斯的叙述里,这一场彻头彻尾的遗弃与囚禁,被漂白成了一次“系统的自我修正”。拉达冈从未被称为背叛者,他只是一个“被时代召回的人”。女王的疯癫被简化为一个风险参数,而那些囚禁她的手段,则成了维持魔力平衡的必然。
      艾歌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托普斯语序间隐藏的颤栗——那是一种被强行扭曲的逻辑,正在像毒素一样侵蚀着真相的边缘。她感到胸口一阵发闷,仿佛那些缝死米丽安嘴部的金线,此刻正一圈圈缠绕在她的心脏上,令她呼吸艰难。
      就在她感到窒息的瞬间,一抹熟悉的、清冷的阴影覆盖了她。
      雷古勒斯察觉到了艾歌呼吸频率的微弱紊乱。他没有进行任何的安慰,甚至没有转头看她一眼,只是不动声色地向前迈了半步。
      那个动作精准得像是经过测量——他侧过身,用自己的躯体挡住了那道从倒悬窗外刺入的、过于冷冽的月光,也挡住了那些来自幽灵的、带有压迫感的视线。
      他用自己的背影为艾歌构筑了一个小小的避风港。在这个充满谎言的空旷灵堂里,这是唯一真实的东西。
      “真是一段标准的、连灰尘都懒得上去落座的历史摘要。”
      雷古勒斯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种手术刀般的寒意与金属质感的嘲讽。他那双灰色的眼睛微微眯起,透出一种近乎冷酷的警觉。
      “托普斯教授,在布莱克家族那间堆满禁书的藏书室里,我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当权力的执行者开始频繁使用‘保护’和‘稳定’这种词汇时,通常意味着他们正忙着在某些人的脖子上勒紧绞索。”
      他修长的手指在刀柄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声音。
      “所谓的‘神圣归位’,听起来更像是某种被包装成法律义务的暴力拆迁。而你们所谓的‘对冲’,”雷古勒斯看了一眼沉默的米丽安,“是把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变成了这座塔里的一具华丽的干尸。”
      西里斯则没那么含蓄,他猛地将手中的短刀毛利藤四郎插入鞘中,发出一声如裂帛般的“咔哒”刺响。他咧嘴露出一丝桀骜不羁的笑意,那种属于他的、毫无顾忌的狂气在这一刻冲淡了书斋的压抑。
      “英雄回归?听起来像是他在晚宴中途不打招呼就拎包跑了,还顺便把女主人的心给挖了出来,装进行李箱带走。”
      西里斯大步走到雷古勒斯身边,兄弟俩一冷一热的气场在这一刻奇迹般地重合,将两个幽灵教授的气势彻底压制。
      “这就是你们学院所谓的‘秩序’?那我宁愿回格里莫广场去听克利切诅咒每一个路过的麻瓜。至少,克利切说话不打官腔,他的恶意比你们这些‘保护性限制’要诚实得多。”
      西里斯嘲弄地看了一眼托普斯的光头,随后转向米丽安,眼神里多了一丝同病相怜的锐利:
      “嘿,美丽的幽灵女士。如果我是你,在那些人打算用金线缝住我的嘴时,我会先用这一招——”
      他虚晃了一下手中的星石护手,“——把他们的‘稳定器’砸在他们那张伪善的脸上。”
      雷古勒斯听着哥哥那粗鄙却精准的类比,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那是他整晚露出的第一个、带有温度的微小表情。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历史被强行凝固”的沉重感。
      就在西里斯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一直静立如石像的魔法教授米丽安动了。她那张苍白而美丽的脸孔在倒悬的月光中显得格外凄冷,仿佛一尊刚从名为“秩序”的坟墓中苏醒、带着裂纹的大理石像。她那双青色的瞳孔里,积压了数千年的寂静如潮水般决堤,但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比解剖刀还要锐利的、令人战栗的清醒。
      “你说的,是他们允许被记住的那一层。”
      米丽安的声音空灵而沙哑,像是从干涸了百年的深井里传出来的回响。她看向雷古勒斯,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骨骼,直视布莱克家族基因里那份对权力的宿命感。
      “托普斯,你只是在走廊里听到了关门的声音。”米丽安微微侧头,发鬓间散落的银丝在幽蓝的魔力中飞舞,像是一场微型的流星雨,“而我,是那个在门后被缝住嘴巴的人。”
      她伸出半透明的手指,在虚空中勾勒出一道被黄金粉饰过的血腥版图:
      “在永恒之城的黑月被砸碎后,星空曾经是一片死寂。以星为尊的起源派曾短暂占据上风,直到年幼的女王北上,她在那片雪山遇见了自己的‘月亮’。女王凭借月亮的权能征服了学院,与起源派交好,甚至亲自授意创办了拉兹利教室。那时,女王与导师亚兹勒、卢瑟特情同师生,那是卡利亚最后的余晖。”
      米丽安停顿了一下。她的停顿久到连倒悬湖泊的微光都仿佛停滞了一瞬。她并没有立刻说出那个名字,就像一个人在确认自己是否真的要撕开一道早已结痂、却从未愈合的旧伤。
      最终,她抬起头,那双青色的眼睛里燃起了一簇名为“真相”的冷火。
      “在学院的正式记载里,”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那个人被称为——黄金王朝的英雄。”
      “被召回的王配。” “被时代需要的修补者。” “为秩序付出个人情感的‘正确之人’。”
      米丽安的指尖微微收紧,灵体因为情绪的波动而产生了一丝不稳定的震颤。
      “但在卡利亚——”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们只记得一个名字。”
      她第一次,没有任何遮掩、没有任何敬称地,说出了那个音节:
      “拉达冈(Radagon)。”
      她第一次,没有任何遮掩、没有任何敬称地吐出了那个音节。这个名字在倒悬的大厅里激起了一阵令人不安的共鸣。
      “……那个男人,从未以征服者的姿态降临利耶尼亚。他是以失败者的身份来的。”她的目光越过三个孩子,看向遥远到已经模糊的第一次利耶尼亚战争,“他跪在结缘教堂的废墟前,洗涤自己的罪孽。他败给了满月女王蕾娜菈,败得信念粉碎。”
      米丽安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残忍:
      “他不是被逼入婚姻的,他是主动选择成为王配的。他爱过女王。这不是传说,也不是粉饰。我们都看在眼里……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学会了如何使用这份‘爱’ ,将它变成拆解卡利亚最顺手的撬棍。”
      雷古勒斯的手指猛地收紧。
      这听起来太熟悉了。在布莱克家族,爱永远是排在“纯血”与“荣誉”之后的附属品,甚至是一种可以被明码标价的筹码。
      “以女王之名,他开始发布命令。以合作之名,他开始索取权力。以秩序之名,他开始要求沉默。”米丽安抚摸着自己刚刚解开封印的唇部,“当他以王配的身份行使王权时,阴谋才真正开始穿上华丽的丝绸。”
      “第一个动作,就是命令我们所有的教授戴上隐匿面具——就是刚才被我亲手拆下的那块石头。他美其名曰‘学术纯粹’,实则是禁止我们透露关于他的一切。那不是学术保密,那是缄默令。”米丽安的声音透着彻骨的寒意,“从那一天起,我们不再是女王的教授。我们是——被借用的喉舌。”
      艾歌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吸,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心口。那种“被夺走声音”的剧痛,通过她那过于敏感的感知,化作一阵阵密集的针刺感,几乎要将她单薄的灵魂击穿。
      雷古勒斯没有回头。
      但在那一瞬间,他脚下的阴影微微颤动。他向侧前方跨出了一小步,这个动作极其隐晦,却恰好截断了米丽安那带着精神压迫感的视线。他修长的左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微回扣,尽管没有触碰艾歌,但那种“我就在这里”的磁场,在冰冷的书斋里撑起了一片绝对安全的真空带。
      “这是一场完美的、披着婚姻外衣的 ‘权力置换’。所以,接下来的‘清洗’也是顺理成章的逻辑。”雷古勒斯冷冷地接过了话头,他的声音像是一把刚刚磨好的手术刀,精准地划开了米丽安未说完的句子。
      “你说的没错。”米丽安的声音变得沉重而嘶哑,那是整场叙述中最深的一道伤口,“那群只对满月女王负责的、最忠诚的卡利亚骑士,被某人宣判获罪。一部分成了阶下囚,另一部分……被判去探索那条死路,最终死在了冰冷的安瑟尔河里。”
      她直视着雷古勒斯,在那双灰色的眼睛里寻找共鸣:
      “逻辑很简单,不是吗?能审判卡利亚骑士的人,只有卡利亚王室。而宣判他们有罪的那个人……”
      “……并不是女王本人。”
      “没错。”米丽安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对这个少年的赞赏。“他站在权力的阴影里,用女王的印章,砍断了女王的臂膀。海摩法师离开、亚塔罗斯出逃,而我被勒令镇守书斋。大家都说这是学术流放,但我知道真相。”
      “海摩法师……亚塔罗斯……第一批出逃者……”托普斯在一旁低声呢喃,他那光亮的头颅在阴影中显得格外落寞。
      “那不是学术分歧,托普斯。”米丽安一字一顿地说道,语速快得惊人,“那是——忠诚度筛选。”
      这句话如同一记无形的重锤,精准地击中了在场三个孩子不同的灵魂切面。
      西里斯的指尖猛地颤抖了一下,手中的毛利藤四郎发出一声微弱、却极具攻击性的鸣响。
      这是他最无法容忍的类型——不是那种挥舞着魔杖的暴君,也不是那种在神坛上跳舞的疯子,而是这种隐匿在层层阴影里、“用制度进行精密谋杀”的人。
      “他不是把人赶走,而是让人没资格留下来。”
      西里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纯粹的厌恶,“这比直接杀人还恶心。他在规章制度里编织牢笼,在印章和文书里埋下地雷,让人甚至不知道该往哪儿挥拳头。”
      这是他对“秩序型暴力”最本能的排斥。在格里莫广场那座阴森的宅邸里,他也曾感受到这种名为“家规”与“纯血责任”的绳索。而拉达冈,显然是将这种将灵魂一寸寸勒死的技艺,玩到了登峰造极。
      而对于雷古勒斯,米丽安的话却像是一面从深渊里升起的、巨大的黑曜石镜。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月光飞蛾提灯的冷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一直延伸到那些倒悬的书架深处。他没有像西里斯那样表现出反抗的怒火。他只是在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里,将这段跨越百年的血色历史一块一块地拆解、剥落,然后极其冷酷地归档进脑海中的逻辑模型里。
      拉达冈没有破坏逻辑,没有践踏秩序。他只是利用了这些,一步步地完成了权力的“代行”。
      一个极其危险、也极其真实的念头在雷古勒斯的大脑里疯狂滋长:“如果我站在那个位置……如果我是为了守护我在乎的某种存在……我会不会,也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无法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这不是背叛。”
      雷古勒斯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他的话像是一把手术刀,直接切开了所有粉饰历史的遮羞布:
      “这是一次完美的、教科书级别的权力过渡。”
      当他说完这句话的瞬间,雷古勒斯的心脏猛地撞击了一下胸腔,那种生理性的排斥让他几乎眩晕。他的指尖在袖口内死死地攥紧,骨节因为过分用力而泛出冷冽的青白色。
      他意识到,自己不仅理解了拉达冈,他甚至能在那套黑暗的逻辑里推演出每一个后续步骤。不是赞同,而是——能推演、能复现、能优化。
      这种与恶魔“同频”的错觉,让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翻江倒海的恶心。
      雷古勒斯沉默了几秒,才补上了那句真正的、属于他个人的裁决: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是世界上最危险的那种人。”
      他抬起头,看向米丽安。月光飞蛾提灯那冷冽的光打在他侧脸的轮廓上,将他衬托得像是一尊没有生气的、苍白的大理石瓷像。在那双灰色的眼睛深处,悲哀正像冰冷的潮汐一般无声蔓延。
      “因为他甚至不需要欺骗自己。他大概真心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修补者。他是在为了大局,缝补那些‘必要的伤口’。”
      雷古勒斯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冷。不是环境的湿冷,而是一种对自己本质的嫌恶。
      他发现自己那颗被莫托纳利・罗文磨砺得过分精密的大脑,竟然在刚才的一瞬间,为拉达冈的每一个卑劣行径都找到了最“优”的注脚。
      如果是我……为了让布莱克家不至于消亡,为了让西里斯和艾歌活下去…… 我是不是也会面无表情地,拿起那根黄金线,缝上每一个质疑者的嘴?
      这个念头让他几乎想要呕吐。他那引以为傲的理智,在这一刻成了凌迟他灵魂的利刃。
      就在他的指尖因为极度的紧绷而开始细微颤抖时,一片温软的、带着草木清香的触感,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艾歌从雷古勒斯背后阴影中走出来,向前迈了一步。在这一片倒悬的、漆黑的阴影中,她轻盈得像是一抹掠过枯井的晨光。她没有说任何场面上的安慰,因为她听到了——
      通过感知,她听到了雷古勒斯那座逻辑堡垒深处,震耳欲聋的崩塌声。
      她缓缓伸出手,精准地穿过那层冰冷的逻辑防御,握住了雷古勒斯那只在袖口中颤抖的、几乎没有温度的手。
      雷古勒斯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灰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本能地想要把手抽回——他害怕自己此刻思考的东西会灼伤她。但艾歌的握持极其坚定,她那双湖绿色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恐惧,只有一种如同满月般的包容。
      “雷古勒斯。”
      艾歌凑到他身边。在倒悬的重力中,她的发丝掠过他的脸颊,那种微痒的触感让他真实地感受到了“活着”的温度。
      “你和他不一样。”
      雷古勒斯垂下眼帘,不敢看她,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我能推演出他所有的恶行,艾歌。我发现我甚至能理解他每一步的‘必要性’。”
      “那是因为,你是在用你的天赋,在为我们预演每一场风暴。”
      艾歌握紧了他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紧绷的虎口。那是伊尔玛特神殿教导的“安抚触碰”,带着月之少女的神力,一点点抚平他识海中狂乱的波涛:
      “拉达冈的眼睛里只有‘宏大的秩序’。但你的眼睛里……”
      艾歌强行让雷古勒斯看向自己。在那双清澈的湖绿色瞳孔里,雷古勒斯看到了一个苍白、幼小,却满眼都是忧虑的、真实存在的自己。
      “……有我和西里斯。”
      艾歌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她的共感力让她此刻感同身受着雷古勒斯的痛苦:
      “能推演黑暗的人,不代表他属于黑暗。你能看见那些‘金线’,是因为你的灵魂在尖叫——你在害怕我们也遭遇同样的痛苦,你在为了守护我们而推演地狱。这不叫同类,雷尔。”
      她轻声唤出了那个只有最亲近时才会使用的昵称:
      “这叫‘清醒的爱’。”
      雷古勒斯看着她。看着她明明害怕得手指也在微微发力,却还要坚定地站在自己这一侧。
      他心中那座由逻辑构筑的、冰冷而荒芜的堡垒,在这一瞬间彻底坍塌。从那废墟之中生长出来的,不是拉达冈式的野心,而是一种更深、更沉重、也更柔软的执念。
      他是她的“根系”。
      如果拉达冈是那个为了让树冠繁茂而吸干每一寸土地、甚至勒死共生植物的暴君;那么他雷古勒斯,宁愿永远扎根在最深、最暗的泥土里,把自己变成一道拦截所有恶意与阴谋的、坚不可摧的防线。
      雷古勒斯那双灰色的眼睛里,原本的动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温柔、却又极其决绝的暗芒。
      他没有抽回手,而是缓缓反握住了艾歌的手掌。
      “……我知道了。”
      他低声回应,语气中那股令人齿冷的肃杀感被一种 “盾的肃穆”所取代。
      书斋内那股粘稠的沉重感并未因秘密的解构而消散,反而像是深海中的水压,随着真相的深入而愈发厚重。
      米丽安那双清色的瞳孔微微垂下,落在雷古勒斯与艾歌交握的手上。在那段被黄金线缝补的历史里,她见过太多“爱”被明码标价,见过王配如何将女王的温柔拆解成权力的零件。
      可眼前这两个孩子——那个苍白如大理石、眼神冷冽如冰锋的男孩,此刻却像是一株固执、且带有某种毁灭性决心的“根”,死死地抓着那片土壤,拒绝让重力或恐惧将她卷入虚无。
      “不是作为棋子被推上前线,而是作为地基承载一切吗?” 米丽安在心中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这在充满了背叛与“正确之选”的卡利亚,简直像是一段荒诞、却又美得令人屏息的童话。
      “关于那个‘肖像’……”
      米丽安转过身,半透明的衣袂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凄冷的弧线,像是一面残破的旗帜,“它不在这里。即便是在拉达冈权倾学院的时期,它也从未被允许列入王室的私域。它被存放在雷亚卢卡利亚学院的‘讨论厅(Debate Parlor)’。”
      “讨论厅?”西里斯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惯有的不羁,“听起来像是个让那群穿着长袍的老古董,为了某个标点符号吵上几百年的地方。”
      “正是如此。”托普斯挪动了一下灵体,语气中带着一种被体制排挤后的坦然,“那是一个极其微妙的位置。拉达冈并非被作为‘王室成员’供奉,而是被作为‘真理的范本’被展示在核心教学区。学院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学徒:‘看,这就是被允许讨论的对象,这就是你们应当模仿的秩序’。”
      “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公共符号。”雷古勒斯敏锐地抓住了逻辑的死穴,声音冷冽如手术刀,“用这种方式,他彻底抹消了自己的私人历史。当一个人变成了‘真理’,就没人敢去审视他的‘过去’。”
      “可是,当我作为‘废石’在学院走廊游荡的最后一段日子里,”托普斯摸了摸自己那锃亮的光头,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身为‘平庸者’独有的、细致入微的观察力,“肖像已经不在那里了。它消失得极其体面。”
      “不见了?”西里斯问,“被那些受够了官腔的学生烧了?”
      “不,这种层级的‘不见’,通常意味着 ‘转移’。”托普斯严谨地纠正道,“如果是公开处理,会有布告、会有异端审判。但它是被悄无声息地移除的。就像一粒尘埃被抹去,不留任何波纹。”
      雷古勒斯的神色愈发凝重。如果《拉达冈的肖像》这种足以承载黄金意志的“权柄象征” 被秘密转移,那么现在的它,很有可能已经藏在他们看不见的某个角落。
      就在艾歌想要进一步询问关于《诺克史黛拉之月》的线索时,雷古勒斯突然截断了话题。
      他解下腰间的“月光飞蛾提灯”。那只封印在黄铜罩里的飞蛾正不安地振动着羽翼,频率急促而微弱,散发出的光尘透着一种强弩之末的灰败。
      “没时间了。”
      雷古勒斯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宣读一份公文,但紧握艾歌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收紧,“罗文先生给我们的三小时,快要被这些枯燥的‘历史补习课’消耗殆尽了。”
      西里斯撇了撇嘴,虽然有些不甘,但也知道雷古勒斯在时机掌控上从未出错。他把手搭在毛利藤四郎的刀柄上,脑子里却疯狂闪现着刚才图鉴上那根名为“卢瑟特”的法杖。
      “既然‘肖像’在这里断了线,那我们回去后,目标就很明确了。”
      西里斯嘿嘿一笑,那是他即将开启一场大闹的前兆,“那个长着三个头的蛇,那个麻瓜电视节目……还有那根看起来就非常适合用来‘物理超渡’的、闪亮亮的紫色大棒子。”
      “那是导师卢瑟特的遗产,不是让你用来敲碎巨怪脑袋的闷棍。”雷古勒斯面无表情地吐槽,但并没有放开艾歌的手,反而以此为支点,将她带向异次元之门的方向。
      西里斯一脸“我就随便说说,但万一能行呢”的表情,眼睛里闪烁着心动的光芒:“拜托,雷尔!看看那个杖尖!那么大一块原始辉石,如果能配合‘卡利亚大剑’一起砸下去,那画面肯定比对角巷商店里所有的烟花加起来都震撼!”
      艾歌看着已经开始在脑内构思“暴力施法”的西里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转过身,对两位幽灵教授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们,托普斯教授,米丽安教授。”
      米丽安看着艾歌,那双青色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类似于“长辈”的温柔。她隐约感觉得到,眼前的少女承载着和女王相似的命运。
      “去吧,年轻的使者。”
      米丽安的声音空灵而深沉,带着某种穿透时空的告诫:
      “如果你们真的见到了那根法杖……记住,别去试图理解其中的‘理’。”
      米丽安的声音空灵而深沉:
      “那是来自起源之流的污染,是连灵魂都能冻结的真空。”米丽安的身影在不断扩张的光球中逐渐模糊,“别去窥视星空,让星空留在你们的身后。”
      随着异次元之门的光球向他们不断坍塌、靠近,那阵令人眩晕的、回程的空间撕裂感再次袭来。
      雷古勒斯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倒悬的世界。
      他看着那个坐在石梁上、对自己挥手告别的光头法师,以及那个重新陷入沉默、如同一座冰冷墓碑般守望着深渊的银发女教授。
      他的内心深处,那层名为“根系”的决心,随着这段历史的真相而变得愈发坚韧。
      “如果不想要艾歌的躯体和灵魂被满月女王的意志冲刷得干净,我就必须站在她与神灵之间。”
      雷古勒斯再一次在心中冷冷地宣告: “我要成为加固那道灵魂之锚的、在现实世界唯一的锁链。”
      蓝金色的光芒在瞬息间爆发,将书斋的潮湿、腐朽与寒意瞬间抽离。当那阵熟悉的眩晕感再次涌上眉间时,雷古勒斯知道,他们正带着卡利亚最沉重的秘密,回到了那个暗流汹涌的宴会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权利的置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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