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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发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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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阿克斯奇怪,为什么凯米尔又沉着俊脸,表情不痛快。
心事只能一个人担。大雨准点光顾,哈莱穿起雨披,埋头打包帐篷,借以避开他的目光。阴沉黄昏下,营地里穿梭着忙碌的身影。回头,不经意对上卡迦的视线,里面缺乏阿克斯的温情,但同样蕴含探究。哈莱惊觉自己表现明显,但想到哈兰现状他就紧张,不断向神龙祈求她的安全。
当初看完来信,哈莱还怀有侥幸,可恶的费鲁兹十一世知道真假凯米尔,未必知道代替的人是谁。这对大神官而言没有区别;对哈莱来说截然不同。
太天真了,什么事能瞒过皇帝耳目?哈莱有找卡迦责问的冲动,是不是当皇帝的人总喜欢把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他不是凯米尔,费鲁兹十一世无法用大神官要挟,所以拿哈兰代替,完不成任务,遭受迫害的就是亲姐姐。什么当骑士团减到二十才把东西拿给他看,多险恶的用心啊!皇帝是担心骑士团武力不足以维持胁迫时他会生变?
没必要!大神官一人足够提供让他前进的理由。多了哈兰,只会让哈莱心生抗拒,对这种卑鄙伎俩和想出这种卑鄙伎俩的人万分厌恶。
队伍入夜出发,没人知道今晚是否重蹈覆辙,唯一肯定的是不能留在原地,寻找红枫是接下去的目标,西进的步伐必须坚定。
很久没和卡迦单独相处,今晚却想找他聊聊。骑马靠近,哈莱装作随意,问他休息如何?卡迦看哈莱一眼,说很好,谢谢关心。哈莱又问,最近常听见你咳嗽,身体不舒服?卡迦说雨天潮湿,对肺不好,过了草原就没事。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盘亘在两人中间。
有种隔阂,无声无息,却让人捕捉得到。自从走出沙下宫殿,哈莱刻意避开卡迦,而卡迦对他似乎也没过去热络,每天独自进食休息,不打搅,不张扬,以至于一次平常对话,脱节感油然而升,哈莱自觉已经无法摸清卡迦的想法。
掩饰地清了清嗓子,哈莱语调轻松道:“认识那么久,没问过你将来打算。走完这一趟,你会回帝都盖布老师那里吗?”
“我出师了,回不回去都一样。”
“那就是不会回去了。
“想回去也可以。”
“真的?”
“徒弟去见师父,很正常。”
“哦,是很正常。我还好奇,没听你提过自己的家庭,你有孩子吗?
“我没结婚呢。”
“啊,我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
“以为我老得该有孙子了?”
“哈哈,我可不敢判断你是不是到了那个年纪。”
“这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吧?”
“瞧瞧你这胡子,谁能从这张脸上看出你的真实年龄?”
“我喜欢我的胡子,每个人该有自己的风格。”
“你的风格就是喜欢装神秘?”
“蓄胡子和装神秘是一回事?”
“不是一回事,可这样的人往往很有神秘感。”
“我是土生土长的帝都人,人家说帝都人生来没有秘密,没有秘密的人哪来神秘感?但也不尽然,殿下倒具备这类气质。”
“你觉得我神秘?”
“有一点。”
“真是个让人欣赏的笑话。”
“或许吧,殿下不也喜欢说笑话?”
“恩,唔……对了,你父母住在黄金城?”
“过世了。”
“啊,抱歉,家里还有……?”
“一个弟弟。”
“真好,我小时候也希望有个哥哥或姐姐,但是……呵呵。”
“殿下真这么想?”
“不可以?”
“当然可以,不过有没有手足这种事,对贵族和平民来说,意义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有兄弟姐妹,很多时候是件开心事,对贵族而言,烦恼起来也够要人命。”
哈莱终于收起玩笑的神色和一点点捉弄的心情,认真道:“父母要孝敬,妻子要疼爱,孩子要教育,只有自己的手足,可以无忧无虑一起玩耍,从小陪伴在侧。这样的人难道不该珍惜?我若有兄弟姐妹,会把他们放在心头最重要的位置。遇见危险,我会拼命去保护,不让他们受到一点伤害。”
闻言,有种不为人道的惊诧,流星般划过卡迦漆黑的眼底,仍被刻意的观察所捕获,哈莱不明白这份惊诧从何而来,温暖的带着鼓励意味的笑容在卡迦眼中荡开,他的语气柔和起来:“殿下能这么想,有点让人意外。不过……很好,真得很好。”
哈莱闭嘴不语。
看到卡迦笑容的那一刻,小心眼和自我树立的敌对情绪像长着翅膀的小精灵,轻轻巧巧离他而去,哈莱想好好敲一敲这颗自私的脑袋。
为什么对卡迦说这些话?对一个想必受过手足伤害的人发泄怒意,申明维护的决心,难道不是一种残忍?哈莱在心里叹气,很多时候,人不是不明白自己的幼稚,却总是对此无奈。不能忍一忍吗——现实不允许他向费鲁兹十一世宣战,难道他的兄弟理所当然成为代替?
哈莱的沉默没有让卡迦结束话题:“殿下今晚似乎心神不宁,什么事困扰着你?”
“为什么这样问?”
“感觉得到。”
“你在观察我?”
“像你一直在观察我一样。”
“哈哈……唔……你真有趣,不瞒你,是有件让人不愉快的小事,但与现状无关,说出来只怕于事无补。”
“既然如此,说出来也无妨。”
“道理没错,但……?”
“我希望为殿下分忧。”
“……我……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人的欲望永无止尽,为什么有人可以为目的不择手段?”
“殿下感觉自己成了一颗被人摆布的棋子?”
“我该对这种一针见血的说法予以默认?”
“难道不是?”
“好吧,你猜到了,你什么都知道。”
“我不是什么都知道,陪着殿下一路过来,发生很多事,我猜殿下心中多少有点沮丧。”
“你说得对,沮丧……我就是沮丧。”
“其实事情不至于那么糟。”
“现在的情况还不糟?”
“想不想听听我的看法?”
“当然。”
“我一直觉得,把自己想成棋子或达成别人目的的踏板是种示弱的表现。很多时候,你成为别人的棋子,别人也在成为你的棋子。殿下要知道,万事万物总是互相作用,如果每次遇事只盯着自己的损失,你可能会错失其中可以利用的东西。我知道殿下一心一意想保护那些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问题是,平安难道不是一种祈求?想保护别人,自己必须拥有强大的力量,否则什么都是空谈。殿下如果觉得现在境遇不利,身处弱势,就不该自怨自艾。还是那句话,多放点心思在能把握的事物上,将来才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愿望。”
话音刚落,猝不及防的刺痛在胸口炸开,卡迦不得不结束谈话,在雨披下捏紧胸口,忍住不俯下身。这种痛感非常熟悉,一个下午没睡好,该死的身体又来抗议折腾。
瞥了身边思考着的少年一眼,凉凉的不平从心头掠过……这家伙,战斗时挡在面前誓死保护;战斗完,也不过来慰问……紧闭的帐篷,悄无声息将他隔绝在外,酒和笑脸全给了别人。他闭眼独自在帐篷里躺一下午,矛盾像那壶不属于他的鹿袋子酒,在心中发酵蒸腾。
“又来了……!”周围起伏的叫声打断思路。卡迦抬头一看,果然又来了。
这群夜雨中的鬼魅,草原上的支配者,从不喜欢为它们的出现打招呼。昨晚,是为蟾蜍王找寻排卵工具,今晚呢?王非死即伤,还排得动卵?
今晚毕竟有些不同。没有呱呱呱的声音,雨打草丛外,周围一片死寂。
“它们想干什么?”太静了,被一草原蟾蜍恶狠狠又不出声地盯着,哈莱毛骨悚然。
卡迦道:“如果王死了,你猜它们想干什么?”
哈莱打个激灵,回头找寻阿克斯,他一晚远远跟随,这时皱眉看过来,也猜到情况不容乐观。
昨晚的恶战又要重演,可昨晚的生机很难再现。高涨的勇气足以抵挡一次磨难,重复的状况却能快速消磨它,这从来是人性中奇怪的一面。
阿克斯拍马上前,递给哈莱一样东西:“这套衣服沾着蟾蜍王的血,快穿上,或许……。”
身后有骑士一把抢去:“给我!”
那是一根救命稻草,绝路前无人客气,骑士团乱起来,人人抢夺衣服,像抢着自己的生机。布料被撕裂,有人到手沾血的一片衣襟,有人得到袖子,人性在危急关头全然暴露,团结的心比衣服更像碎片。黑熊气得大吼,但再大声的住手,无法阻止别人不要性命。
阿克斯冷眼旁观。哈莱抽出刀,也觉得既然一死,死前何必难看。
敌人的默不作声是愤怒高涨的姿态,扑来的狰狞和凶狠比昨天更厉害。很快,围上的阵线像快速收紧的网兜。对森冷刀刃缺乏感知力,蟾蜍们用沥毒的尖牙和舌苔上的倒刺作为武器,要么葬身刀下,要么卷起人肉。
幸运的骑士们很快发现,牺牲脸面抢来的东西,没有任何作用。摇晃着袖子和衣襟的手,伸出去成了白骨,黑压压的蟾蜍不管手上有什么,只要不是利刃,一律不客气地将皮肉舔舐入腹。倒是手中无料,坚持举刀的人,多坚持点时间。
阿克斯等了半天,终于有一只蟾蜍跳上手臂,一口咬下,帮忙证实猜测。他一刀滑下,割在自己手腕上,然后快速跑起来,所到之处,蟾蜍吓得退开。
哈莱刚才还在挥刀,看见阿克斯怪异的举动,奇怪地停下来。他不得不停,身边的蟾蜍全部跳开,一时没东西砍。
阿克斯再次站定,地上一个足够大的圆已用鲜血画成,所有的人在圆里,所有的蟾蜍在圆外。外面的明显想进来,密密挤挤,跳来跳去。神奇的是,没有勇敢者敢越界。
大家齐齐发愣,怎么回事?
腕上鲜血直流,阿克斯站在圆里,没事人一样,一笑道:“不好意思,看来它们怕的是我的血。”
哈莱捧起他的手,这一刀唯恐割得不深,两边皮肉翻开,直到割破大血管。否则也没足够的血,最短时间划出大圆。回头对黑熊吼:“还不快给他治疗?”
黑熊犹豫一下,挪动两步,站着不动了。大家都不动,看着阿克斯。人心总是相同:出现奇迹是好事,男人的血能救命,这么流着,每滴一点到草上,自己是不是多一份生存机会?
哈莱用力按住伤口,见黑熊不过来,想上去拽。阿克斯用另一只手拉住他,冷静道:“看看情况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