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奇血 ...
-
情况比想象中好。
蟾蜍们进不来,在圈外急跳,但无法造成伤害。
这是一个奇怪的景象,大家像首次看到惊雷的乡村野夫般目瞪口呆又暗自祈祷。没人可以解释其中的原因,连阿克斯自己,都只能对发现这一现象的过程予以说明。
终于,大家对血的新功用兴奋起来,开始欢呼。甚至有人把圈外的敌人当做活靶,泄愤似地射起箭。唯一忽略的是蟾蜍们的执着,当雨水冲淡某处血迹,就会乘隙窜入,继续攻击。于是一个晚上,阿克斯成了源源不断的供血者,始终得不到治疗,但他觉得这样比不断挨刀来得好。
天亮时分,大家亲眼目睹攻击者退潮般消失。危机解除,黑熊下了一个充满魄力的决定:没离开草原前,白天行路,晚上休息,只要在营地周围布下阿克斯的血,他们就能维持正常的作息。
哈莱对此非常愤怒。人人收获安全,功臣呢?他白天赶路,晚上必须贡献鲜血和伤痛,而依照莽原雷打不动的天气条件,还不得不时刻警惕,为防线查缺补漏。
阿克斯没有不快,对哈莱眨眨眼,语气轻松:“越快离开这个地方越好,我相信用不了几天时间。”
哈莱无法,愤愤拿起刀,将那些还沾着血迹的草皮一块块切割、铲起,全都打包扔到马背上。卡迦明白他的心思,也弯腰帮忙。
三个担惊受怕的草原之夜后,剩下的十八个幸存者征服了这片土地。借一人之光,成果得到分享。无法解释的事容易引起崇拜,于是看向阿克斯的众多目光中,带了许多不加掩饰的尊崇和感激。
身体某些部位只剩白骨的伤患被无情抛弃,对这种毁灭性的伤势,黑熊表示无能为力。带着前进只能成为累赘。哈莱不想刻意显示自己的善心,仍乘黑熊不注意,留下食物给一息尚存的骑士,然后随大部队默默上路。一路生离死别,男孩的心正被逐渐磨砺成男人。
哈莱在阿克斯怀里解决过睡眠问题,于是提出同样的建议,却被阿克斯微笑拒绝,理由是狮子怎能窝在猫咪怀里安歇,把哈莱气得半死。对他的执拗无奈,改向领队谈判。杀鸡取卵毕竟不够明智,黑熊终于同意,大雨到来前提早扎营,每日这段间隙,成了阿克斯唯一休息的时机。
由于搭起帐篷,扩大了所占土地,血自然需要更多。一扎营,哈莱忙着张罗,将收集起来的草皮铺在外围。阿克斯每次醒转,就能看到已经成型的半个圆,追寻少年背影的目光闪烁着再也藏不住的情绪。
开始两天,大家不敢掉以轻心,和仍然敬业,准时出现的敌人们虎视眈眈。但事实证明,这种消耗并无必要。所以后来除必要的岗哨外,其他人都回帐篷休息。磅礴大雨中,就剩阿克斯一人重任在身耽坐整夜。哈莱每次都被赶回帐篷,又总是悄悄回来,后来他厌倦这个过程,气呼呼道:“好吧,你在流血,你想瞌睡,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也当什么都没看到行吗?别管我是不是站在这里。”
阿克斯叹气:“你去好好睡觉,我才不会分心。地上有漏洞,会出事的。”
手腕上只有一道伤口,划一刀,治愈,再划一刀,再治愈。可流掉的血呢?不让人心疼?哈莱跺脚:“不和你废话,坐下,我帮你看着。”说完走出临时搭起的棚子,沿血圈巡视起来。
阿克斯赶忙把他拖回来:“别站那么近,危险。”
两人坐回棚里。棚子上用帐篷布遮挡,空荡的四周飘进雨星,可以让人看清周围的情况。将篝火燃得更旺,晕黄的火光照亮男人青白的脸色,他的神情却脱离身体感受,由于哈莱的举动,像跃起的火焰,明亮而炽烈。
阿克斯每晚失血,坚持到现在还没倒下,真是奇迹。哈莱朝圈外泄愤般扔了块石头,砸中一只蟾蜍的头,咕一声弹进后面的同伙堆里。哈莱对受惊呱噪起来的大尖牙们做个鬼脸,哼,要不是你们这群魔鬼,他不用受这个罪!第二块石头被人阻止,叫他别节外生枝,于是哈莱停下手,盯着面前的伤口,心想,拥有神龙恩赐的是他就好了,割自己一刀,起码他不会像现在这样疼。
阿克斯不动声色将手藏到背后,指了指脸:“殿下还是把视线放在这里吧,或许可以止疼。”
片刻后,他又移开眼睛:“当我什么都没说,我没殿下想象得有毅力。”
火焰带来的热意明显高于应有的温度,对毅力这个问题,哈莱敏感地明白过来,赶忙找话题掩饰自己的不明白:“毅力,恩,真不错,就说说这个吧,你做过最有毅力的事是什么?”
阿克斯看哈莱一眼,别有深意,甩开脑子里攒动的念头,愿意配合少年的纯情:“不太记得了,但我放弃过三样东西,始终印象深刻。一条性命、一枚戒指和一个赌局。”对上哈莱好奇的表情,笑道:“前面两个不说了,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至于赌局,不过就是和人打个赌,看谁在冰湖里泡的时间长点,结果我们从日出泡到日落,原本还想到月亮升起,但后来我放弃了。”
哈莱说:“看你的表情,我知道里面准有故事。”
阿克斯岔开话题,笑吟吟问:“殿下呢?做过最有毅力的事是什么?”
哈莱道:“不做什么记得什么,我可不像你,我啊,最有毅力的事就是每次数学考满分。”
阿克斯一点不老,听了这话,像年轻二十岁般笑起来,也庆幸刚才没在凯米尔面前说得太多。
天真可爱这种东西,不是人人能够拥有的。阿克斯从不渴望,但喜欢上一只与世无争的小兔子——这种认知总是让他心情舒畅。
为了不打扰别人休息,两人压低声音,潺潺黑夜下更显亲密。卡迦觉得他的耳朵一向不太好。皇帝的耳朵要太好,容易惹来不必要的是非。所以他站在帐篷遮挡住的黑暗里,静静看着棚中窃窃私语的身影。他不在乎淋雨,这比勉强入睡来得舒坦,心中却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不削——一个人可以在争取到某样东西时因另一东西的出现而后悔,但这不该是他卡迦所遵从的心理。
他生来站于人前,没有尝过隐身暗处,屈居人后的滋味。但那些已经过去了。现在的他失去帝位,常人的健康也无可托付,除星相师的背包外几乎一无所有,他知道自己没必要承认这些。费鲁兹十世的骄傲、成熟和理智不会因为失去身份抛弃他。这一切,足够为他指明一条最妥当的道路。
他知道。
从少年红着脸腼腆地说论文不是自己写时起,他就知道同行的不是凯米尔·布拉班特。一路上,注视的目光给了一个虎虎生威,喜欢耍点小聪明,每天努力装成贵族的陌生少年。有段时间,他甚至把这当做走向新生活的有趣调剂……。
两人在远处轻笑起来,笑里有属于人情的暖意,不仅因为里面燃着篝火,不仅局限恰能容身的孤棚里……卡迦想,只要愿意,他什么都可以不在意,什么都可以忘记,除去一点细微的差别,他完全可以以同样的方式对待每件事情……掉转视线,看向天际,那里除了模糊的阴云轮廓,看不清任何来自上天的启示。身处宫廷还是这里,入目的都一样,仿佛天地间从来不存在那种东西。但经验告诉他,只要盯紧黑暗,总有微小的光明逐渐亮起。
想象被人跟踪,事实上却没有,这种感觉非常滑稽。
格尔达一路上对凯米尔·布拉班特恨得牙痒。
出发前得老头子授意,要他借送葬机会为己方筹措政治筹码,所以当小布拉班特殿下诚恳地请求他作为信使,以一种隐蔽的方式,将送葬团发生的情况传给大神官时,他没有一口答应,直到凯米尔说出这么一番话:“我们虽然因为送葬团相识,但我对你很熟悉,我想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朋友,他和我说过很多你的事,我很想念他。如果可以,希望你完成任务之后早日回到学院,将这封问候的书信交给他……或者他的姐姐。”
格尔达摸着怀里两封信,其中一封上写着哈莱·奥尔比的大名。他记得接过信封看到这几个字时心里闪过的震惊和腾升起来的窃喜。可惜凯米尔对这段让人意外的友情没有透露更多,却对一路上如何隐藏行踪有着详细的说明。
闷声不响的小老鼠什么时候交了大人物,他怎么从不知道?平时对自己不理不睬,竟会对小布拉班特殿下说起很多他的事情?格尔达的心像插了翅膀,真希望马上飞回学院,抓住那个狡猾的人严刑逼供。
所以他同意了,同意放弃最后的送葬仪式。
送葬团离开后,他根据指示在冰城潜伏三天,才一路小心翼翼赶回帝都。即使将来老头子知道了会揍他,又有什么关系。一想到能借这封信逼出哈莱脸上震惊的神色,他就感到一阵快活。
可兴奋如烟云,被孤独的长途跋涉吹散。格尔达冷静下来,暗骂自己是傻瓜——派个士兵就能做的事,为什么非要他去?难道凯米尔这家伙看他不顺眼,才连哄带骗把他诓走?这种想法直到他进入加斯基尔,听到入住的酒馆里让人无法不关注,关于费鲁兹帝国有史以来最震惊的惨案时才打住。
怕自己没听清,可噩耗已经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每个角落,多抓几个人,拼凑和核实传言的原貌不是困难的事。格尔达无法相信这一切,至此策马狂奔。天塌了,于情于理,他必须尽快赶回黄金城。
凯米尔叮嘱他亲手把信交给大神官殿下,但今非昔比,作为存活下来的送葬团成员,格尔达觉得自己有责任先去面见皇帝。
所以当他踏进议事厅时,举朝震动。这实在是帝都获悉噩耗的半个月后,最令人振奋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