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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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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天机门下,一座迎风雪傲立的古庙门前,一身青衣的高挑女子拢袖而立。
风吹过时,袖口时现一抹冷硬的银色光芒。
此人正是青禹。
她抬头遥望高耸的蜀山,漫天雪絮飘曳,迷了她的眼。
再睁眼一看,朴质的古蜀庙宇在明月高悬之际,恍若开瓣的莲花,锈迹斑斑的青铜门为她打开。霎时间,她在这座古庙中望见梦魂牵引的昆仑虚境。
云雾缭绕,仙娥飞舞,芷兰汀岸,忽有一仙人踏足。
鹿身人头,腊梅随身荡漾。青禹先朝他一拜,快速切入主题,“天楮君,安好。在下奉娘娘之命,特来此地与天楮君汇合,还望天楮君能够援助一二。”
清雅非凡的天楮君了然,鹿蹄踏在流云之上,星团留恋与他身,“西王母一干派系皆曾向吾求助,且不论她是否还能够支透人情以使唤吾,阁下又凭何驱使吾?”
她将手腕上缠绕的“踏凌雪”抽出,三尺软剑势若脱兔,瞬时将无数散落的腊梅、雪晶切割。
“天楮君···自夸一下,我乃西王母座下玄女,论是文职中最能打的,也是打手中最有处理经验者。此前特来,便是想借助天楮君于西南一脉的影响力和天机门,逮捕私逃的噬魂兽。”
青禹手中“踏凌雪”剑尖指向落地的花瓣,来者之意不掩。
“天机门已不问世事多年,门内弟子大多数未接触过阁下口中所谓的‘噬魂兽’。不过···吾看阁下能取到西王母的‘踏凌雪’,便当作是偿还她最后的人情···”蹄子轻点流云,鹿绒自云中出,最终摇晃落在她手心。
淡漠无情的眸子看向青鱼,“吾可为阁下实现三件事,每解决一件,鹿绒便会消逝一部分。待整根绒条殆尽时,阁下可告知西王母,人情,吾不偿!”
说罢,侧身等听她开口。
青禹郑重凝视手心的鹿绒,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十分不客气:“我听闻天楮君得天道认可,至仙界落凡尘仍然可保留仙躯。还请天楮君不吝,为我等下凡界的仙人引荐‘道’。”
话音未落,手心的鹿绒便消失一段。与之而来的是漂浮于空中的几页残本,她有些意外地看向天楮君。
惜字如金的天楮君睨了青禹一眼,似乎被这条无理请求气笑,“无论是谁,都无法左右‘道’之运转,妄想‘道’的认可···不过,还是有其他的出路···这是吾从天道中悟出的几张修行秘诀,阁下能不能完全领悟,便与吾无关。”
她接过残本,立刻提出第二个要求:“劳烦天楮君留意益州、巴蜀等地的情况,若有异常,还望天楮君及时告知于我。”
手心的鹿绒又消失了一部分,只剩下半根指头长短。
眼见燃眉急事已了,半年来压在心口的石头也随之化解。
她朝天楮君拜礼,难得真诚感谢,“多谢天楮君!”
对面不语,只是鹿身翩翩离去,风雪飘摇间,她又见幻境中的古蜀庙宇,里面供奉着一座座的生祠,那骨质牌位上赫然刻着“燕舟”二字。
待她想看仔细些,却被飞絮般的细雪迷了双眼。恍惚时,双脚落地,再睁眼一瞧,竟然回到裕王府门前。
她遥看天幕,见其沉沉,宛若一柄镰刀割据成两半,星河隐匿。
这才发觉自己徒手登蜀山已过一夜。
“谁在那!”
小厮的惊呼、灯火的移动,迫使她跳进王府门前开满槐花的树冠中,惹了一身花香。
等到小厮疑惑的提灯徘徊离去后,天色愈发阴沉,似是要有一场闷雷霹雳。青禹不顾那么多,一路往回走。
就当青禹已到划给自己作歇脚的谒舍,她突然眉头轻蹙,停下脚步。
手腕上绕圈的“踏凌雪”开始阵阵发热,逐渐演变成段段热波。自她袖口起,蔓延至整条手臂,剑气纵横,将袖口撕裂。
按压住躁动的“踏凌雪”,青禹缓缓推开朱门。
只见里边黑漆沉闷,似一口深渊,吞噬着里面的生机。
她偏身潜入谒舍,落地轻巧,单手放在腕上,浓墨一样的黑眸凝视四周。
越往里走,心窍就跳得越厉害。
“噔噔——”
她的脚踢到了一个物件,在黑暗中滚落远处。
暗中突然有声极小的呜咽,像是在极度恐惧之下发出的、又惊恐被他物发觉时的强行捂嘴。
青禹循声走至床榻,见榻上被褥堆成一团。此时,窗外忽然响起一声闷雷——
“青禹娘子救我!”
被褥中传出少年裕王那副独特的嗓音。
她一把掀开被褥,惊愕中看到李骞满脸泪水、汗水,怀里抱着褪了色彩球。
“殿下怎回在此?李大人没有陪着殿下吗?”
又一道闷雷响起,雷光之下暂时照亮了李骞背后的情况——那是一个倒在黑水中的女娘,不着丝缕,腹部薄如蝉翼,仿佛风一吹就碎。不断的黑水从她嘴里流出,双目嗔视,死不瞑目。
白光落下,她的腰被人揽住,温热的面颊贴在腰间,“青禹娘子,为什么你不在屋内!你不是说好了,等我睡醒的第一眼就会有你在身侧!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
随着少年的质问愈发尖锐,声线愈发粗哑,青禹也发觉他有些不正常了。
她想抬起少年的头仔细看看,但因之前剑气划破衣袖,裸露在外的“踏凌雪”冒头,剑气森森,掀来一股罡风。
下一秒,李骞抬首,清泠凤眸幻变幽蓝犬影。
再一刻,他昏死过去,双手依旧桎梏着她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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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王府仅有的二十名仆从将李骞抬回寝殿,留下管事与青禹谈话。而从睡梦中惊醒的内礼官李温博火急火燎从西院赶过来,气喘吁吁道:“呼···呼呼···殿下无事吧?”
礼官的眼睛看向青禹,不掩其中怒火。她却觉得李温博跟他主子一样,莫名其妙将火气甩给她,习惯性地皱着眉,张嘴回怼,“李大人,我也想问问殿下,半夜不睡觉跑到我这里,意欲何为?”
管事见二人气氛不对,插在两人中间,对李温博解释:“李大人,有人死在周女官的寝居内,殿下受了惊,昏了过去。不过好在,周女官叫来隔壁的医师诊治,药在炉上温着。”
李温博稳下心,不理会青禹的反问,而是拉过一名小厮,“叫官了吗···若还未报官,先封锁起来,辨认尸身后通知并补偿其家属。”
被扯住手脚的小厮结巴,瞥了一眼身后的管事,硬着头皮道:“李大人···这···一时情急···就···报官了···”
管事赔着笑脸,错身上前,“李大人,还请移步说话。”
青禹瞧二人有话要说,便也离开人员杂乱的前院,移步走向出事的谒舍内。
或许是陈尸在内,屋内点火甚少,人也少。但她却一眼看见了木板道上斑驳的血迹,一路蜿蜒至气窗。
望着那道狭小的通气口,青禹不禁皱眉,凑近去看,毫无任何血点。
她回想起自己最初进房时的轨迹,重新从门口在定足。向西走了三步,顿步伫立,抬头看向房梁,见其上方深处有一点银烁。
她朝四处探看,发现有人背身蹲在尸身面前。顿了顿,旁若无人的走过去,拍肩道:“这位小哥,劳烦帮个忙?”
那人转身回头,眼眸璀璨若星,高束的发丝华美。
看清她容颜后,双眼更亮了,面上惊喜不掩,奋然起身,却看向门外走动的人影,冷静点头。
青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青年,指着梁上深处,“上面好像有东西,但是···”
她话未说完,青年反手抱起她,将她整个人往那处送。
青禹面上淡定表情稍有龟裂,慌乱之下伸手按住青年的脸,却见他保持抱举的姿势,直步走到她指的地方。
青禹扭身探视梁上,伸手去触摸那块银烁。
“嘶——”
她伸出的手指被灼烧,幽绿鬼火自她指尖燃起。突如其来的灼烧感蔓延至手心,她一把抓完所有的银烁粉末。
青年见状,松开双手,放下青禹,飞速从腰间掏出一块羊皮袋子。而青禹展开手指,将粉末尽数抖进袋中。
她见自己手心一片炭黑,烧伤严重的还泛着血,皮肉都翻了卷。
“是白磷···”
但她的行为被人制止了。
青年将新的羊肠手套递给她,示意她戴上再行动。她默然接过,被忽略已久的记忆闪现——原来眼前青年是原身竹马,李远。
她尝试照着记忆里原身的口气,对李远道:“···多谢···”
李远依旧摇头,蹲在她身侧,不消片刻外面人群熙攘,伴随着破晓而出。
青禹则是快速查看尸身后颈、后背,可惜上方大面积烧伤,一时看不出其他的伤痕。
“闲杂人等,请勿靠近!”外边锣鼓敲响,震得她耳鸣。
青禹摸上后肩连接肩胛骨的部位,隔着羊肠手套,依稀辨认出其位有两口牙痕。
她若有所思地起身,抬首望向入舍的官府兵员,退至一处静待。
——“踏凌雪”作为仙器,自有感应、勘破周遭邪祟的功效。可惜她初入凡间,一身修为被天道规则封锁,发挥不出该有的实力。但···这股味道太过熟悉,明显是噬魂兽这条孽畜留下的涎水味。
···偏生这无辜的女娘身后被毁烧,教她辨认不出是否有孽畜的功击痕迹。还有两口牙痕,又密又小,绝非噬魂兽的口齿横距所能造成的。
半真半假、思绪混杂,青禹无意识地敲抖指节,待她心生感应后,抬眼望去,见李远凝视着自己。
而他身旁多了仵作和官吏,数人恭敬地朝他作揖。
青禹回避李远的目光,转头看向窗外,李温博正迎着一抬软轿前来。华美的红绸扎成绣球花状,金丝勾勒,在晨曦中摇曳生辉。
重重叠叠的帏帐下,蓦然伸出一只骨感的手,修长的指节佩戴红宝石戒指,掀开帐子,眼神直勾勾看向窗边的青禹。
有官吏认出来人,神情愈发谄媚,“刘家主,您日理万机,怎突然驾临这等凶地?”
这句话可谓是抬高了突然出现的男人,暗自贬低着亲王府。
她见李温博捏紧手头腰牌,面容依旧和善,“我等奉圣上诏令,迁居益州,可惜初来乍到,遇此等凶事,难免应人手不足而有望求助益州豪强。”
李温博话锋一转,言语锋利,“···只是···这遇害之人恰巧是汉中刘氏族女,刘家主,还望能合作一番,共结良缘。而非有失偏颇,随意潦草结案。”
软轿上的人闻言嗤笑,手指微动,唤来一群面覆黑布的死士,如月般沁凉的刀口对准青禹。
她看向那群黑衣人,先前继承原身的意志,使她不由自主地颤抖,惶惶之色浮于眼前。这极大地取悦了软轿上的男人。
就在牵机而发一动之际,李远闪现至她身侧,对轿上的人道:“舅舅!”
青禹压下这股来自身体原始的恐惧,正色抬出自许书,“见书如见陛下亲临!”
眼尖的官吏认出上面的玉玺盖印,顺势跪拜在地。
却又听轿上人冷笑,“你拿鸡毛当令牌,对他们有点用。而我乃汉中刘氏家主,刘瑞。你所谓的自许书,府中用以揩油拭手,司空见惯。”
语毕,刘瑞发下最终命令。
“捉住她!无论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