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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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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人，你也是知道的，王府不比军营，在照料殿下起居方面，还请周将···啊不，女官大人多多劳心。”
中年礼官头顶着烈日，脚踏木屐，边走边说。
曲折的走廊上，陈旧失修的板道积满雨水。雨后的晴天格外闷热，里三层外三层的女官服宛如一个随身的蒸笼，汗洽如涌泉，脸上随肆抹上的白粉尽数化为白水。
顺着秀项，滴滴落入修身的官袍内。
他们沿着走廊，走至尽头，路上的杂草还来不及拔除，便被来来往往的奴仆踩踏，成了自然的绿茵毯子。
青禹跟在这名礼官身后，抬手轻扇，语气不耐烦，“益州怎么比金城还热，”说着，抹开脸上黏稠滑腻的脂粉。
过于修身的官袍因抬手扇风而带动肩部布料滑动，从缝隙中可见肤色较深，有那种风吹日晒后留下的晒斑，看上去不像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小姐。
礼官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鄙人姓李，往后的日子还请周大人遵循府中规矩，以殿下为重，勿将军中陋习一并带进府邸！”
李温博转身朝她虚伪一笑，还朝她拜揖。
青禹盯着这个中年礼官，自顾自错身向前走，绣制鸢纹藤草的官袍划出一道浑圆的弧线，在日光下耀眼。
“这么热的天，就不能先回屋内再谈，李大人？”
李温博凝视青禹的背影，身形高挑，走姿潇洒。他边跟上其步伐，边暗自思忖这个来自凉州金城细柳军营的副将，从天而降、因军功成了裕亲王的贴身女官，不知是福是祸。
二人并肩穿梭在廊道中，至步入中廊，却见一人大剌剌地躺在廊道上，昂头瞧不清人脸。
“哎呦，我的殿下，您怎会躺在这处？”
李温博突兀出声，肥硕的身躯极快半扑在那人身上。
而一处抱臂的青禹则是紧闭双眼，写意般隽秀的五官皱起——她实在不愿睁眼看这位“裕王”殿下。
她本是昆仑山西王母座下玄女，只因一朝噬魂兽私逃人间，不得不紧随其后。却意外附身在战场的一名女将身上，杀了敌族首领、救了少年皇子，现今因军功被特敕为新封的裕亲王的贴身女官。
想及此处，青禹不由气笑。
这哪里是赏赐，分明是恩将仇报、明升暗降！
皇帝手捏着原主全族和边疆部曲的性命安危，逼迫她走这趟浑水。
另外，也许是战场上的一次相救，致使这名难以言尽的少年时时刻刻“伴”她身侧，害得她走不得，逃不了。
——“李叔？”
有声如击石碎玉，自有睡醒时呢喃。
青禹被这一声呼喊从思绪中拉回到现实。
她见李温博小心翼翼扶起廊道上躺着的人，怕他碎了一般，面上忧虑之色不散。
她又看此人睡在架空廊道上，白净的面皮子印有红痕。他双眼惺忪，人却在神游。与气质相反，这人恰恰长着一张不愉的面孔。
嘴角天生下撇，吊梢眉眼，看上去整个人并不好惹。
少年裕王穿着素白深衣，披头散发，好奇盯着身侧的李温博。
而在眼波流转间，余光瞥见隔着一段距离的青禹，双眼顿然发光，膝行至她面前。
“青禹娘子~~”
说罢，朝着她的小腿亲昵地贴脸。
李温博诧异地看向青禹，而青禹则是一脸恣谑，手指勾着亲王柔顺的发丝，“五郎先同李大人回房梳妆，我自会带上纸鸢去找五郎，如何？”
说罢，从袖口处摸出一块饴糖，品相不佳，顺手投喂给抱着她腿的少年。
李温博刚想要呵斥青禹不知礼数，却看自家殿下开心地含着饴糖，乖乖站起身，提起深衣的下摆，赤脚踩在廊道上，向前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向李温博。
“李大人还是先顾好殿下的事，我的事，不劳烦你了。” 她如是道，收敛着手中的糖袋，挑衅地甩了甩从少年身上摘下的耳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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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夕下，室内斑斓的琉璃灯因内芯点点火光而折射细碎星闪，晃悠至滴墨的笔尖。窗外，连接一处阴凉花廊，涂抹朱砂和川墨的纸鸢翱翔天际，牵线的亲王轻呼，“青禹娘子~~你也来~~”
青禹回避李骞的呼唤，低头思索着，再次对少年产生怀疑。
从半年前下凡附身的一刻算起，她不止一次怀疑过李骞，怀疑他装疯卖傻。
都城洛邑传不出他痴傻的名声，细柳营也不曾传有。
但李骞表现出来的情况太贴切傻子了，就连封了王，迁居封地，朝廷都还委派数名命官，按待听命，时刻盯住少年裕王的任何动静。
招致朝廷忌惮，却又能令皇室捂住他痴傻的真相——这趟人间浑水，不知道自己能够避开。
“滴——”
她抬首望去，又瞥一眼旁处的水漏，恰好指针落在酉时三刻的刻度上，她立刻放下笔，起身就要离开这座率先收拾出来用以办公的书房。
窗外的李骞瞧见她出门，连手中丝线都不顾，开心地贴上去，“青禹娘子~你终于愿意出来陪我放纸鸢了~~”
服侍亲王一切事务的李温博回收线和纸鸢，眼目安在少年身上，恭敬的眼神在触及青禹时透露出一丝警惕之意。
她将那位李姓礼官的所有举动收归眼下，从佩戴的小袋中掏出一张纸，视线放在卧于她脚边的李骞，几乎是下意识的眯眼打量少年。
“李大人，今日公务已完成，今夜还请大人安排好殿下的所有事宜，明日我会继续处理。”
青禹以毫不客气的口吻对准李温博，其眼底笑意不显，反而浑身散发着一股无名的威压。
她只是挑眉，拍了拍置身事外、甚至哼着歌的少年的面颊。因常年习武而粗糙的手掌慢慢抚上少年脆弱的脖颈，青禹不动声色地继续挑衅着李温博。
如愿以偿的看见李温博又惊又气的面孔后，她突然舒然地笑出声。随意瞥了一眼手中文书，挑动的眉头此刻服帖下去。
这是早在上任前，这具身躯的上司，也是原身的族姐，特地向朝廷讨要一封自许书，由着她决定裕王的一切事宜。
当然，这份自许书的践行也须由少府委派的内礼官一同见证。
她的心情因繁琐公务而败坏，又因面前胖乎乎的内礼官敢怒不敢言的表情而重新绚烂。
——没办法，同为打工人，凭什么她一人处理完亲王所有的琐事。
她下凡是有要紧事，且她还需要与同伴汇合，而不是留在王府里处理琐事。
青禹抬头看天黑得有些快，好心情地拍拍少年的背，劝道：“五郎先同李大人去用食，如何？”
却见情绪向来稳定的李骞此刻猛攥紧她的袖口，泫然欲泣，“青禹娘子说好今天陪我玩的，你还没陪我玩！”
青禹盯着那根根纤细的玉指，笑着残忍掰开，“哎呀···殿下，你总不能让一个人做两份事，然后只领一份俸禄吧···听话吧，殿下···”
见少年眼泪如泉水涌出，润湿睫毛，夕光衬他面容光辉圣洁。
她见不得美人落泪，妥协道：“···好吧好吧···我向五郎保证，五郎睡醒过后的第一眼，青禹一定会在五郎身侧。”
说完这句话，袖口上的手指缓缓松开，看李骞有些不舍地拉过她的手，手背碰手背。
看此现状的李温博眉心一跳，脸上横肉惊跳，不忘不久前青禹威胁少年生命的举动，快速闪身拉开二人有些危险的距离，朝青禹敷衍作揖，语速飞快，“多谢周大人，在下这就带殿下回去。”
青禹看着主仆一个推着另一个快走的情景，又转眼看向书房内一堆码放整齐的公务，不以为然，叠好自许书，转身快步走离王府。
她在抬脚迈出最后一扇重门后，紧绷的背顿时卸下。凡事论因果，自她随手救了个人，便被人家死死缠住。
吃人家的，住人家的。
但青禹反过来再想，毕竟她也在替人做事。虽说谈不上那么积极，但总归是在批改公务。
且她总觉得这间年久失修的破败亲王府的某个角落，有东西正在观察着她。
可她转过头去看，有的也只是李骞可怜的站在角落里注视着她。
不止如此，偏生自己待在凉州时，手腕上的“踏凌雪”一动不动，反而随着自己同人入了益州，那种阴湿的窥视感便一直悬在她的身上，“踏凌雪”剑气飞生，毫无准头地乱打。
可偏生这时候她仙力全失，无法确定。
虽然这般，但至少西南地界真有神仙。
···若是能得到“祂”的支持，或许自己还能重新获得“天道”认可，从而恢复被道压制的仙力。
青禹摸了摸手腕上缠绕的“踏凌雪”，便朝着府邸背靠蜀山的方向前行。
而在她离去之后，一团幽蓝的不可名状之物悄然潜入这座巨大而败落的府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