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结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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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瓦在月下泛着冷光，一道黑影在其间跃动，左臂稳稳环着个蜷身的人影。
那女妖在他身后仍旧穷追不舍，咆哮着，那声音嘶哑尖锐，凄厉无比。
宋清语在沈砚怀中，虽然二人都刻意保持着距离，她依然觉得还是有些近了。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沈砚紧绷的下颌，线条锋利，如墨长发随他动作似有生命般在夜风中飘飞。
夜色如墨，月亮如水。白果寺坐落在白果山中，周围都是树，寺院随处可见紫竹林。
雪后四周一片虚无。静的宋清语甚至能听到沈砚轻盈脚步踩雪时的声响。
沈砚怀中还带着一个宋清语，但行动依旧十分敏捷迅速，很快便将那女妖远远甩出了一大截距离。
宋清语温热的呼吸时不时喷洒在他的脖子上，有些痒。她身形轻得像团云，被他护在怀里，鬓发都没乱半分。
天边不知何时云起翻涌，渐渐遮住了半边月亮。
身后的妖气加重，空气里腥臭味弥漫开来。怨女妖的速度突然变快，嘶叫声越来越近。
眼看那妖马上就要追上他们，沈砚腰腹猛地一收，足尖点在垂兽尾端，干净利落地越到另一边的房上。月白锦袍摆扫过檐角铃铎，那铃竟没响，只檐上积霜簌簌落了些，落在青石板砖上瞬间化成了水。
两院相隔的丈许空档里，沈砚左臂收得更紧，右脚在墙脊上只一点，整个人便如携露的燕子斜斜飞渡。
砖缝里的细尘被靴底带起时，他已抱着人贴墙滑下半尺。
这次身后却并未再传出响动，沈砚脚步不停，正疑惑之际，一到血影出现在前方，竟是那女妖！
“我要你们死，都给我去死，哈哈哈哈哈哈！”
怨女妖大笑着，双手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样子，长而尖利的指甲在月色下反着血光。
这笑在夜色中回荡，实在是诡异疯狂。那双眼睛就好像两个血窟窿，与她灰白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女妖半路出现，离沈砚的距离极近，他根本来不及防备，只得带着怀里人硬生生折转方向。
宋清语只觉视野忽高忽低，远处佛堂古灯微芒如火星坠入深渊。
怨女妖速度极快，直朝沈砚胸口掏去，目标似乎是他怀中的人。
“抓紧。”他低喝一声，左臂陡然收紧。
宋清语下意识攥紧他胸前衣襟，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他整个人腾空带起。
越过藏经阁的飞檐时，那女妖的利爪堪堪擦过沈砚袍角，月白锦袍上留下几道焦黑痕迹。他借势转身，足尖轻点雕花斗拱，掠向另一座庙宇。
他微不可察的颤了一下，被宋清语敏锐地捕捉到了。
宋清语抬眼便见他紧抿的唇，“你受伤了？”她脱口问道，声音被风割得有些散。
沈砚未答，快速掠过几方庙堂朝寺院深处的紫竹林而去。
斑驳月光透过竹叶模糊打在他的脸上，投下模糊光影。沈砚睫毛微颤，咬牙道：
“闭嘴，抱紧，掉了我可不管。”
宋清语被他的话一噎，回想起刚才，她若有所思：那女妖恐怕是想要报她那一剑之仇。
身后女妖的嘶吼越来越远，沈砚的速度却丝毫未减。穿过竹林带起的风中，可以闻到他袖间月麟香混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借着月光，竹林尽头的空地上，有几点萤火般的微光在闪烁——是修士布下的结界。
沈砚提了速度，带着宋清语冲破最后一道竹影，稳稳落在结界边缘。
在灯光映照下，沈砚额角闪着细碎的光。
“松手，下去。”他开口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宋清语站稳，回头看他，却见他背对着自己，抬手按住了方才被妖爪扫过的肩头，指缝间血珠渗出，雪白锦袍上晕染开血色。
沈砚在前走入了结界，宋清语在他身后跟着，一进去，便有两个小道士迎了过来，其中一个刚才宋清语还见过。
二人见到沈砚齐齐喊道“师兄。”
沈砚摆了摆手，朝前边的院里走去，边走边道：
“须弥，把宋小姐送去宋夫人那里去。心藏，给我取件衣服再打点水来。”
名叫心藏的小道士眼尖的看见了沈砚袍上的血迹，连忙追上他，着急道：“师兄，师兄，你怎么还受伤了？这妖，这妖真这么可怕，脸师兄你都被伤了。”
沈砚脸色一黑，“闭嘴。”
心藏摸了摸脑袋，“师兄，你每次都这样，受伤了也不管，怎么行？”
沈砚也不接他的话，只是又道，“须弥，让你做的事办好了没，估计怨女妖不出几刻就能找到这里了。”
“办好了，师兄。你的伤……还是让心藏给你取点药吧。”须弥就是宋清语之前在屋里见过的那位小道士。
心藏和须弥两个人长得有七八分相像，二人都穿着玄元宗的水蓝色绣白云纹锦袍，头戴白玉冠，心藏高须弥半头，须弥年龄看起来更小但是却更沉稳些。
“一会再说吧。”沈砚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院中的主殿。给里面的几个老道士和几个中年僧人交代了几句，就去了偏殿。心藏撇撇嘴，跟在身后。
须弥叹了口气，朝宋清语作了一揖，“宋小姐，我带你过去吧，这边请。”
宋清语微微颔首，跟在他身后向院子东殿走去。
须弥把她送到殿门口，才开口道，“宋小姐，令堂和其他寺院住客也在里面，我就不进去了。在下就此告辞。”
宋清语莞尔，“感谢小道士相送。”
须弥不再说什么，行了一礼就匆匆离开了。
宋清语目送须弥离开后，才徐徐进了殿中。
她一只脚刚踏进殿中，洛玉燕和凤荷就迎了过来，长风紧随其后。洛玉燕眉头紧皱，凤荷小脸也皱成了一团，嘴上关切询问的话不停。一过来就浑身上下把宋清语检查了一遍，她被这两人转来转去地头都快晕了。
她一边被二人摆弄着，一边无奈道，“阿娘，凤荷，我一点事儿都没有，好着呢。你们都没事吧。”
二人这才放开了她，洛玉燕挽着他的手臂，叹了口气，“我们都没事，睿王世子和他的手下早就把我们都转移过来了。听那些道长们议论说这妖厉害的很，世子一时半会儿还拿不下它呢。”
宋清语点点头，“那我们就暂时在这里避避风头，等安全了再下山吧。”
洛玉燕答应了，领着宋清语往里走。
白果寺这几日香客不多，宋清语在里屋见到了她当时在姻缘树那里见到的几名女子。为首的夫人是清河阮氏家的杜夫人—杜兰惠，她带着家里的几个小辈来寺里祈福。
洛玉燕在宋清语回来之前就和杜兰蕙打过照面了。
本江家和宋家都是京城大家，洛玉燕与杜兰蕙又是闺中密友，二人一直都关系很好。现在在这里也正好有个照应。
见洛玉燕挽着个窈窕女子向这边走来，忙笑着迎了上去，“哎呀，玉燕，你家清语都长这么大了，真是出落的越来越清丽动人了呀，真是羡慕你啊！”
洛玉燕笑盈盈的，看着宋清语道，“这是你杜姨，还记不记得，前两年还见呢。”
她又扭头看向杜兰蕙身后的两个女子，“阿惠，说羡慕的应该是我吧，你们家的悦儿和婷儿早就出落的大方动人了呀，现在又早早就许了好人家，京城多少人家羡慕你们呢！”
杜兰蕙捂嘴一笑，“清语还小不着急，等到了年纪，就这仪态，这相貌，求亲的人不得不得踏破门槛啊。”
两人笑着，阮氏二女站在后面，面颊泛上淡粉。
宋清语笑而不语。
沈砚在偏殿脱下了自己染血的外袍，就让心藏拿下去扔掉了。肩头三道抓痕十分刺目，还在不停的向外渗血，皮肉翻开，冒着黑气。
心藏抱着药箱进来，便见沈砚脱了上衣露出坚实的臂膀正在凝神打坐，他周身泛着淡淡微光，但额头细密汗珠却暴露了他此刻并不轻松。
心藏见此急忙上前，水蓝衣袍掀起一角，急道：
“师兄，师兄你别硬撑啊！这怨女妖的爪痕虽然不深，但妖毒渗透力极强。若只是用清心诀的话只能压制一时片刻，解决不了根本的！师兄你快准备清毒玄阵，把妖毒赶快彻底清除啊！”
沈砚抬眸，眼底是一片寒霜：
“无妨，现在来不及了这阵法太耽误时间。结界现在最多支撑一个时辰，若不在怨女妖找到阵眼之前完全修补好它，这里所有人都别想活着离开！你现在快去检查一下阵眼西边是否已经修补加固完成——”
他话还未说完，追妖铃便剧响动起来。是结界边缘的警示铃音。
沈砚眉头紧蹙，“它比我们想象中的更聪明。”
心藏脸色骤变：“不可能！那妖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半个时辰就找到这里！更何况我们还补了隐身阵！怎么可能啊！师兄，会不会是追妖铃出问题了？”
沈砚瞥他一眼，沉声道，“追妖铃不会出错。赶紧通知众人戒备起来。”
此时，宋清语和洛玉燕同阮氏一家仍待在一起，等沈砚的人来安排。
杜兰蕙带阮氏二姐妹来白果寺是祈愿的，大姐阮悦三月初三大婚，小妹阮婷婷五月初五大婚，婚期都已定下。杜兰蕙带二女来正是想求姻缘顺遂，女儿们一生无忧，婚后生活幸福和美。
洛玉燕语杜兰蕙聊得正欢，阮氏二姐妹与宋清语没有见过几面，算不上熟。见宋清语坐在窗前发呆，阮悦和阮婷婷也不好意思上前打扰。
宋清语盯着眼前摇晃的烛火，眼睛盯的有些发酸，眼角却瞥见窗外掠过一道黑影，身形有些眼熟。
她摩挲着衣角，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淡淡月麟香，宋清语看向窗外看不真切的夜色，想到沈砚的伤：也不知道他伤的严重与否？这妖看起来不似普通小妖，若他出事，他们这一群人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正当宋清语想得出神时，她感觉到有人轻轻晃了晃她的肩膀：
“阿鱼，阿鱼？想什么呢这么入迷？世子派人来了，快随我一起出去。”
一打开门，便见须弥在外，虽面上仍保持着良好的状态，但仍能看出他此时的着急：“各位夫人小姐，在下玄元宗须弥。”行完礼后他又对着宋清语道，“宋小姐，师兄请你们尽去主殿一趟，烦请尽快，事态紧急！”
宋清语颔首，一行人，跟在须弥身后朝主殿赶去……
众人走到廊下时，便见眼前亮起三道金黄符光，殿前灯火通明。
宋清语抬眼便见沈砚已经换了衣裳，一袭玄色绣金色仙鹤暗纹锦袍立在殿前。肩头的伤被遮住，他面上不显异常，但宋清语还是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着。
宋清语等女眷过来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公子打扮模样的男子。
沈砚并未向他们这边看来，“怨女妖追过来了，她应该已经找到了阵眼的弱点。我的人发现有人动了阵眼，有人在本世子眼皮子下竟还敢做小动作！”他眸色幽幽朝他们这边的人群扫过，“我的人我已经排查过了。说吧，你们之中——到底是谁？”
洛玉燕脸色一白，拉着宋清语的手下意识紧了一些。
一旁的杜兰蕙眉头微微皱起，“世子殿下，会不会是搞错了，我们这里一群女眷，也不会有人做着这种事吧。”
宋清语闻声向杜兰蕙那边看去，只见她身后的阮婷婷小脸惨白，紧咬嘴唇，把头垂得低低的。
沈砚淡淡道：
“没记错的话，这位应是阮尚书家的杜夫人吧。杜夫人洁身自好，本世子相信你不会做出这种事，但是你不能保证这里的每个人都像您一样。”
杜兰蕙还想说什么，阮悦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她只好应声回道：“世子殿下说的是。”
结界不大，刚好笼罩整个院子，院子里灯火通明；结界外夜色如墨，伸手不见五指，竹叶时不时发出声响，妖风阵阵。
众人并不说话，沈砚也不着急，依旧有条不紊的组织玄元宗的弟子们加快行动——阵眼薄弱处已经基本修复完成，心藏带着几名弟子仍在一旁加固。
时间一点点过去，有人绞紧了手帕，有人在原地徘徊踱步。洛玉燕面上有些着急，低声在宋清语耳边道：“阿鱼，如今已近丑时，你刚从昏迷中醒来，我担心你身体受不住。但看这架势，恐怕世子找不出那个人，咱们都得在这里待着。”
宋清语拍拍洛玉燕的手，面色平静，“不着急的阿娘，做了坏事的人总会露出马脚。”
洛玉燕点头，眉皱的不那么紧了。
沈砚一直在一旁，突然开口道：“各位也不用太担心，我掐个搜身诀就能找到那个人了。”说罢从锦囊中取出几张符纸。
正当一群人忐忑不安时，杜兰蕙身后传来一阵惊呼声，不知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阮婷婷慌忙去捡，却被沈砚抢先一步。
那是一叠写满符文的黄纸，沈砚低眉快速扫过。一旁的阮婷婷想要伸手去拿，又忌惮沈砚。
趁沈砚观察符纸的功夫，宋清语便见杜兰蕙将阮婷婷拉到一旁质问：
“那是什么？你白天借口去诵经背着我到底去干嘛了？”
阮婷婷咬着嘴唇不语，眼眶中蓄满了泪水。杜兰蕙只觉眉心突突直跳，正要再次开口却被沈砚打断了。
“阮小姐还真是‘忠贞不渝’、一片痴心啊！”沈砚挑眉玩味地道。闻声，阮婷婷脸上血色尽褪。
随即沈砚便沉声道，“须弥，把这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去给我处理掉。”
阮婷婷在一旁啪嗒啪嗒地落着泪，指节攥得发白，阮悦在一边柔声安慰着。
见沈砚脸色突变，杜兰蕙上前一步道：
“世子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砚走下台阶，与杜兰蕙在一旁说了几句话，沈砚说罢，便见杜兰蕙眼前一黑向后倒去，身后的丫鬟赶忙上前扶住她，阮悦和阮婷婷也赶忙过来，一行人手忙脚乱。
沈砚抱胸挑看着这几人，“杜夫人还是好好问问自己的女儿吧。”说罢，也不管她们几人，转身离开。
他一扭头，便与宋清语的视线装了个满怀。
沈砚眉头微挑，玩味一笑，眸中若有所思。宋清语目光不变，见他没有要移开目光的意思，便悠悠将自己的目光移向他身后。杜兰蕙一时怒火攻心，眼下已经缓了过来。
沈砚见此也别开目光，站回了台阶上，拉开一把椅子，兀自坐了下来，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扶手，目光落在阮婷婷身上：
“阮二小姐，你这些符从何而来？这可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符，表面上是保姻缘的，但实际上画符人以女子之血为引，写上一人的生辰八字便可为此人引来妖的追杀。”
阮婷婷瞬间慌了，“不是的，绝对不是的！”
阮悦也上前为她辩解道：“妹妹只是想求个符保婚姻顺遂，怎会知道这些……”阮婷婷急忙点头。
沈砚继续道：“刚才我已经问过令堂，此符纸上所写并非你生辰八字。”
阮婷婷抽噎着，绞紧了手帕，嘴唇咬的发白，随即像是破罐破摔般，一咬牙：“这符是我在寺里一废弃的偏殿遇到的老道那里求来的。”
沈砚坐直了身子，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一开始我觉得那老道半路出现，并不愿相信他。可他一语便道破了我心中所思。我就想着试试。他又要了我的生辰八字，我就给了他。之后他说……说我姻缘不顺，要帮我破煞。让我取指尖血，画了这一小叠符纸。”阮婷婷怯声说着。
杜兰蕙又惊又气，“你这孩子！怎么能随便相信这种野道士的话？”
阮婷婷咬唇，眼泪簌簌而下：“娘，我不想嫁给李公子，他……他属实非我良配！”
杜兰蕙摇着头，“你若是早提出来，也不会……”
沈砚敛眸思索：初看那几张符纸时他觉得手法笔迹十分眼熟，阮婷婷的话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想。
“那道士长什么模样？”沈砚开口问道。
阮婷婷回想了一下便回道：“那道士大约四五十岁吧，个子不高，打扮的破破烂烂的，走起路来还有些跛脚。”
“没有别的了吗？”
阮婷婷顿了顿，“哦，我想起来了，他瞎了只眼，好像是左眼吧。”
沈砚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果然是他的那位好师叔—怀仙真君。
此时，结界明显出现剧烈波动。
心藏急着跑了过来喊道，“师兄，师兄结界北方被破开了一个洞，女妖的爪子都伸进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结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