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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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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阁内,香火氤氲,肃穆庄严。
百年积淀的檀香气息与无数虔诚愿力交织,形成一片温暖而纯净的领域,将外界的纷扰与阴霾隔绝在外。
沈珠珠轻轻推开经阁的门,脚步不由自主地放轻。
她看到那块槐木令牌安静地放置在祖师像前的香案上,缕缕青烟如同有生命的丝带,温柔地缠绕着它,缓缓渗入木质纹理之中,令牌表面流转着一层润泽的光华,比三日前更加内敛平和。
她甚至不需要刻意感知,就能清晰地接收到从令牌中传递出的情绪——那是一种饱受惊吓后的慵懒安宁,如同冻僵的幼兽终于寻到了温暖的巢穴,正依偎在母兽怀中酣睡,发出满足的、细微的呼噜声。
那纯净魂灵的创伤,正在这日复一日的香火熏陶下,被一点点抚平、修复。
看到这一幕,沈珠珠连日来紧绷的心弦也稍稍松弛,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她每日都会来此静坐片刻,有时诵念《清静经》,有时只是静静看着那令牌,感受着那份日渐茁壮的安宁。这让她自己也感到一种难得的平静。
第七日傍晚,仲九调息完毕,来到了经阁。
他的脸色已恢复了许多,虽不如往日那般莹润,但气息沉静,眼神清亮,显然伤势已无大碍。
他站在香案前,目光落在令牌上,静静感知了片刻,微微颔首:“魂体已固,残秽尽除,是时候了。”
沈珠珠闻言,心头微微一紧,既有为那灵童即将往生而感到的欣慰,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不舍,这几日,那小小的魂灵仿佛成了她一个无声的伙伴。
仲九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侧目看了她一眼,声音平淡却带着安抚的意味:“尘归尘,土归土,强留于世,于它并非福祉,助其往生,方是正道。”
“我明白。”沈珠珠用力点头,深吸一口气,将那份不舍压下。
仲九不再多言,令沈珠珠取来清水、柳枝、以及几张特制的往生符,他净手焚香,神情肃穆,沈珠珠、李大柱和王福安皆静立一旁,屏息凝神。
法事并不复杂,却庄重无比。
仲九以柳枝蘸取清水,洒向令牌,口中诵念《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
经文声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达幽冥,往生符无火自燃,化作点点金色的光屑,融入缭绕的青烟之中,围绕着令牌缓缓旋转。
随着经文的诵念,令牌表面那润泽的光华渐渐亮起,变得更加柔和、圣洁。一股微弱却无比纯净的白色光晕,缓缓从令牌中升腾而起,在空中凝聚成一个模糊的、婴孩般的轮廓,它似乎伸了个懒腰,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充满解脱和欢欣的叹息。
那白光凝聚的婴孩轮廓,朝着仲九的方向,也朝着沈珠珠的方向,微微躬身,仿佛在行礼致谢。
随即,它化作一道柔和的白光,如同归巢的乳燕,投入那旋转的金色光屑与青烟之中,顺着那经文开辟的无形通道,缓缓上升,最终消散在经阁的梁柱之间,归于渺渺。
经阁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檀香依旧袅袅。
香案上的槐木令牌,光华内敛,恢复了最初的古朴模样,但沈珠珠能感觉到,它与自己之间的联系似乎更加紧密、更加圆融了,仿佛经历了一场洗礼。
“好了。”仲九收回目光,语气平静。
李大柱和王福安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沈珠珠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令牌重新系回腰间,指尖触碰到木牌的那一刻,一股温润平和的暖意流淌开来,驱散了心中最后那点怅然。
了却一桩大事,道观内的气氛似乎轻松了不少。
然而,无论是仲九还是沈珠珠都清楚,外界的威胁并未解除,那种被遥远窥伺的感觉,依旧如同淡淡的阴霾,萦绕不散。
翌日清晨,仲九将沈珠珠叫到院中。
“灵童已往生,令牌灵性亦受淬炼,与你更为契合。”他看着沈珠珠,目光沉静,“是时候更进一步了,今日,我教你如何主动御使令牌,而非仅凭其本能反应。”
沈珠珠闻言,精神一振,眼中露出期待的光芒。
“令牌之力,源于阴阳秩序,核心在于‘引’与‘渡’。”仲九开始讲解,“你此前数次激发其能,多是情急之下,意念强烈,引动了它的本能,如今你神识渐强,需学会精细操控。”
“首先,是‘引’,并非所有阴魂皆恶,亦非所有邪气都需硬撼,有时,需以令牌之力,引导、安抚、甚至‘劝说’。”仲九示意沈珠珠取出令牌,“你试试,将神识沉入其中,莫想攻伐,只想‘安抚’二字,目标……便选院中那棵老槐吧。”
沈珠珠依言而行,手握令牌,闭目凝神,她摒弃杂念,努力回忆着经阁中香火熏陶的那种温暖、安宁的意念,缓缓将其通过神识送入令牌之中。
起初并无反应。
但她不急不躁,持续保持着那种“安抚”的意念。
渐渐地,她感觉到令牌似乎“听懂”了,一股温和的、如同春日暖阳般的力量从令牌中流淌而出,并非向外爆发,而是如同涟漪般缓缓扩散开来,笼罩向院中那棵经历风霜的老槐树。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老槐树在阳光下微微摇曳的枝叶,似乎变得更加舒展柔和,连带着整个院子的气息,都变得更加宁和安详。
一只原本停在屋檐上警惕张望的麻雀,也放松下来,低头梳理起了羽毛。
“很好。”仲九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许,“记住此念。对无害之灵,此念可滋养;对躁动之魂,此念可安抚。”
“接下来,是‘渡’。”仲九神色稍肃,“若遇执念深重、怨气缠身、不肯离去之魂,便需以令牌之力,强行引渡,此需更强神识,更坚意志。”
他让沈珠珠再次沉入神识,但这次的意念,换成了“离开”与“净化”。
这一次,令牌的反应截然不同,它微微震动,散发出的不再是温和的涟漪,而是一股带着威严和穿透力的无形波动,虽然范围很小,仅限数尺,但沈珠珠能清晰地感觉到,这股波动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则”之力,仿佛在命令范围内的阴晦之物必须遵从!
她甚至隐约“看”到,波动所过之处,空气中一些极其微小的、肉眼难见的尘埃般的阴性能量,都被瞬间涤荡一空!
“意念不同,御使之法便不同。”仲九总结道,“何时该抚,何时该渡,何时需以雷霆之势震慑邪祟,皆需你自行判断,此非一日之功,需勤加练习,用心体悟。”
沈珠珠重重颔首,将仲九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她握着令牌,反复练习着“引”与“渡”两种不同的意念驱动,感受着令牌反馈回的细微差别,沉浸在这种新奇的掌控感中。
她知道,仲九是在真正将她引入门,教她如何运用活无常的力量,而不仅仅是依靠本能和运气。
就在沈珠珠全心练习之际,道观大门被人轻轻叩响。
福伯前去应门,不一会儿,领着一个面带愁容、穿着体面却难掩憔悴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九叔”福伯禀报道,“这位是镇东头李家的夫人,说家中出了怪事,想请您去看看。”
仲九目光落在妇人身上,并未立刻答应,只是淡淡道:“何事?”
李夫人未语先泣,拿帕子拭着眼泪:“道长救命啊……我家小姑子……她……她像是中了邪了!好好一个人,前几日从娘家回来后就变得痴痴傻傻,整日对着空气说话,有时哭有时笑,还……还总说些听不懂的胡话,像是……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请了郎中瞧,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实在是没法子了,才来求您……”
沈珠珠停下练习,看向那妇人,她腰间令牌并无异样,说明妇人身上并无阴邪之气。
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妇人眉宇间的愁苦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感,不像是被附身,倒像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带来的晦气?
仲九听完,沉默片刻,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道观外的某个方向,随即对李夫人道:“此事我已知晓,明日辰时,我会过去。”
李夫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李大柱凑过来,小声道:“师父,这李家……好像就是普通商户,没啥特别的,真就是中邪了?”
仲九目光悠远,看向镇子的方向,声音平淡无波:“是邪非邪,一看便知,或许,只是投石问路的一枚棋子罢了。”
沈珠珠心中一动,忽然明白了仲九的用意。
黑巫教的报复或许不会直接打上门来,而是会用更隐蔽、更阴险的方式,这突如其来的“中邪”事件,出现的时机,未免太过巧合。
她握紧了手中的令牌,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明日,或许就是检验她这几日所学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