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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暗室教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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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铁匕首“逆鳞”的寒意还缠绕在指尖,林婉容身败名裂的哭嚎已如瘟疫般在京城权贵圈蔓延。苏晚端坐听雨轩,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乌木桌面上画着圈,唇角噙着一丝冰封的、复仇初尝的快意。窗外风声鹤唳,她却在等,等那柄匕首真正饮血的机会,等那位深不可测的夫君,如何将这染血的“宠”进行到底。
林府的“海棠宴惊变”成了京中几日来最沸沸扬扬的谈资。曾经艳冠群芳的林家二小姐林婉容,一夜之间面生恶疮,脓血横流,请遍名医束手无策,昔日引以为傲的容颜尽毁!流言如野火燎原,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日的“意外”——苏家那位新嫁入萧府的庶女如何“失手”打翻茶盏,林二小姐如何怒极攻心饮下“冷茶”后便遭此横祸。一时间,“扫把星”、“天生带煞”、“克夫克亲”种种恶毒揣测,如同跗骨之蛆般缠上了苏晚的名字。更有甚者,将矛头隐隐指向了权倾朝野的萧执,暗示是他那煞气过重的府邸,带累了新妇。
听雨轩内,门窗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柳如眉脸色苍白,忧心忡忡地听着小丫鬟从外面打探回来的消息,气得浑身发抖:“小姐!他们怎能如此污蔑您!明明是那林二小姐自己…”
“无妨。” 苏晚端坐窗边,指尖轻轻拂过压在袖袋中的玄铁匕首“逆鳞”,冰冷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奇异地沉静下来。她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惊惶或委屈,只有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复仇得逞的冰冷幽光。“污名?比起前世的万劫不复,这算得了什么。他们说得越凶,林婉容…就越痛不欲生。” 她要的,就是林婉容在无尽的痛苦和世人的唾弃中煎熬!
然而,这平静之下,是更深的警惕。林婉容是太子赵元启的表妹,更是他安插在贵女圈中的耳目。此番林婉容毁容,太子一党绝不会善罢甘休!松涛苑外萧执那句“处置如何”的冰冷问询,如同悬顶之剑。他在等,等她的反应,等她的“獠牙”如何应对这汹涌而来的反噬。
“如眉,” 苏晚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淬炼过的冷静,“这几日闭门谢客。府里若有风吹草动,尤其是…松涛苑那边的动静,立刻报我。” 风暴将至,她必须稳住阵脚。
三日后的傍晚,一封没有署名的素笺,经由一个面生的哑仆,悄无声息地递到了柳如眉手中。素笺上只寥寥数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戌时三刻,西角门。”
柳如眉捧着这烫手山芋般的纸条,手抖得几乎拿不住:“小姐!这…这…”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奇异地加速跳动起来。是萧执!除了他,无人能在这森严萧府如此传讯!他终究是来了!在她陷入流言漩涡、太子党虎视眈眈之时,他召见她!是问责?是庇护?还是…更深层的“教导”?
戌时三刻,夜色如墨。苏晚披着一件不起眼的深色斗篷,兜帽遮住大半容颜,在柳如眉担忧的目光中,独自一人穿过重重寂静的回廊,走向萧府最偏僻荒凉的西角门。寒风卷着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几分诡谲。
角门虚掩着,门外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帷小车。车辕上坐着一个同样穿着玄衣、气息沉凝如石的侍卫,正是那日送来“逆鳞”之人。他见苏晚出来,沉默地微微颔首,掀起车帘一角。
车内空间狭小,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雪松与血腥气的冷冽味道。萧执端坐其中,玄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闭目养神,侧脸在阴影中如同刀削斧凿的冰冷石像。
苏晚屏住呼吸,躬身进入,在他对面最远的角落坐下。马车随即启动,平稳而迅疾地驶入京城幽深的夜色里,方向不明。车内一片死寂,只有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单调声响,以及苏晚自己压抑的心跳。
她垂着眼,不敢多看对面那尊煞神一眼,指尖却下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逆鳞”冰冷的刀柄。这匕首,此刻成了她唯一的依仗与慰藉。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侍卫无声地掀开车帘。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重得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霉味、铁锈味和某种腐败气息的阴冷空气。
眼前是一处幽深的地道入口,石阶蜿蜒向下,深不见底,两侧墙壁上插着昏黄摇曳的火把,将扭曲的人影投在湿漉漉的石壁上,如同鬼魅乱舞。
“跟上。” 萧执终于开口,声音比这地底的寒气更冷。他率先走下石阶,玄色斗篷的下摆扫过冰冷的地面,悄无声息。
苏晚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但她没有犹豫,裹紧斗篷,快步跟上。袖中紧握的“逆鳞”,是她唯一的勇气来源。
地道深处,豁然开朗。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由坚硬岩石开凿出的地下石室。石室中央燃着一盆熊熊炭火,跳跃的火光非但不能驱散阴寒,反而将周围刑具狰狞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墙壁上,如同地狱图卷。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皮肉焦糊的恶臭。
石室一角,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被铁链悬吊在半空,头颅无力地垂下,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鞭痕交错,烙铁留下的焦黑印记触目惊心。几个同样穿着玄衣、面无表情的侍卫肃立四周,如同没有生命的石雕。
一个身材瘦削、穿着灰色布袍、面容平凡得丢进人堆就找不到的中年男子,正站在火盆旁,慢条斯理地用一块白布擦拭着手中一把形状奇特、薄如柳叶的小刀。刀身在火光下反射着幽幽的寒芒。他神情专注,动作轻柔,仿佛在擦拭一件心爱的艺术品,而非刚刚沾满血肉的凶器。
萧执带着苏晚,在距离受刑者数步之遥的阴影里停下。他没有看那受刑者,目光落在那个擦刀的男人身上,对苏晚淡淡道:“看。”
苏晚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嗅觉,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冲击着她的视觉。她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压下喉咙口的呕吐欲望和本能的恐惧。她强迫自己抬眼,看向那个擦刀的男人。
“他叫‘影子’。” 萧执的声音毫无起伏,像是在介绍一件物品,“最擅长…诛心。”
他的话音未落,“影子”动了。他走到那悬吊的犯人面前,动作依旧不紧不慢。他伸出那柄薄如柳叶的小刀,极其轻柔地、如同情人抚摸般,在犯人唯一还算完好的脸颊上轻轻一划。
没有惨叫。那犯人似乎已经痛到麻木,或者失去了发声的能力。
“影子”的声音却响了起来,沙哑,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韵律,如同恶魔的低语,清晰地传入苏晚耳中:
“张管事…何苦呢?太子许了你什么?黄金万两?还是许诺你事成之后,替你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在军中谋个好前程?” 他手中的刀尖,极其缓慢地沿着那条血痕移动,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描摹,“可惜啊…你那儿子,三天前在城西赌坊欠下巨债,被剁了三根手指头,如今正躺在臭水沟里等死呢…”
悬吊的身体猛地一颤!那一直垂着的头颅,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那是一张被血污和绝望彻底扭曲的脸,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影子”,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崩溃!
“影子”仿佛没看见他的反应,刀尖继续向下,轻轻点在他胸前一个烙铁留下的焦黑伤口上,声音依旧轻柔:“还有你城外别庄里藏着的那个外室…和她刚给你生的儿子…啧,粉雕玉琢的,真招人疼。你说,要是太子知道,他让你在萧府库房动的手脚,还没成功,你就先忙着给自己安排后路…藏了这么多私产和血脉…他会怎么想?”
“不…不…!” 沙哑破碎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终于从犯人喉咙里挤出,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哀求,“求…求你…放过他们!我说!我什么都说!是太子!是太子指使我…在…在送往北境军需的药材里掺了慢毒…账册…账册藏在…”
犯人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所知的一切机密和盘托出,涕泪横流,只求换取家人一线生机。
“影子”安静地听着,直到犯人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才缓缓收起那柄薄如柳叶的小刀,动作依旧优雅。他转向萧执的方向,微微躬身,声音平板无波:“大人,招了。”
整个过程中,没有一声酷刑加身的惨叫,却比任何□□折磨都更令人毛骨悚然!摧毁一个人最后的希望和软肋,让他心甘情愿地出卖一切,这才是真正的“诛心”!
苏晚站在原地,遍体生寒。她看着那个在绝望哀求中崩溃的犯人,看着“影子”那平凡面容下深不见底的冷酷,再看向身旁负手而立、自始至终眼神都未曾有丝毫波动的萧执…一股巨大的寒意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
原来…这才是权力的真正面目!这才是萧执要她看的“黑暗”!
“看清楚了?” 萧执的声音在死寂的石室中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火盆跳跃的火焰上,仿佛刚才那场诛心的戏码,不过是碾死一只蚂蚁般寻常。
苏晚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大脑清醒了几分。她强行压下翻腾的胃液和指尖的颤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却异常清晰:“妾身…看清了。”
看清了人性在绝望下的脆弱,看清了“诛心”远比“伤身”更有效,更…彻底。她袖中的“逆鳞”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心绪,冰冷的匕身微微发烫。
“很好。” 萧执终于侧过脸,昏黄跳跃的火光在他深邃的轮廓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看向苏晚,里面没有赞许,没有责备,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审视。“记住这种感觉。它比刀,更快,更利。”
他不再多言,转身,玄色斗篷在身后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走。”
侍卫无声上前,处理着石室中的残局。苏晚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悬吊在铁链上、已然失去所有生气的“张管事”,攥紧了袖中的匕首,快步跟上萧执离去的背影。
依旧是那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载着两人在夜色中穿行。车厢内比来时更加死寂,血腥与绝望的气息似乎还萦绕不散。
当马车驶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巷道时,速度明显放缓。苏晚透过被风微微掀起的车窗帘隙,无意间向外一瞥。
巷口拐角处,停着一辆更为奢华低调的深紫色马车。车窗的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戴着硕大墨玉扳指的手微微挑起一角。车内光线昏暗,看不清面容,唯有一道深沉锐利的目光,如同蛰伏在暗处的毒蛇,精准地穿透夜色,牢牢锁定了他们这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
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审视,以及一丝…冰冷的兴味。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那枚墨玉扳指…是瑞王赵元昊的标志!这位城府极深、手握重兵的王爷,是比太子更危险的敌人!
马车平稳驶过,那道来自深紫色马车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黏在车后,久久未散。
车内,萧执依旧闭目养神,仿佛对车外那道窥伺的目光毫无所觉。只有苏晚知道,他搭在膝上的、戴着玄铁指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极轻地敲击了一下。
咚。
一声轻响,敲在苏晚紧绷的心弦上。她收回目光,指尖深深陷入“逆鳞”冰冷的刀柄纹路之中。
刚出炼狱,又遇豺狼。这盘棋局,入局的猛兽…越来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