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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淬毒芙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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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此处置…如何?”
松涛苑外,萧执的声音如冰锥悬顶。苏晚袖中指尖深掐入肉,面上却绽开一朵恰到好处的、带着惊悸余韵的苍白笑靥:“夫君…治家严明,妾身…受教了。” 低眉垂首间,她将翻涌的毒计与初生的獠牙,尽数藏于温顺的皮囊之下。
萧执的目光,隔着松涛疏影,如实质的冰水兜头浇下。那句轻描淡写的“处置如何”,分明是投石问路,试探她这“惊弓之鸟”的深浅。
苏晚心脏狂跳几欲撞碎肋骨,面上血色褪尽,唯余惊弓之鸟的脆弱。她强令自己挤出一点虚弱的笑,身体微微瑟缩,仿佛被苑内残余的肃杀之气所慑,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与恭顺:
“夫…夫君治家严明…雷霆手段,方能…方能肃清规矩。妾身…妾身见识浅薄,今日…今日受教了。” 她深深垂首,露出一段雪白纤细的颈项,姿态温驯如献祭的羔羊,长睫掩盖住眼底翻腾的冰冷算计。
松涛呜咽。苑内死寂。
那道玄色身影立于阶上,久久未动。深不可测的目光在她低垂的发顶和微颤的肩线上停留片刻,最终未发一言,漠然转身,消失在书房深沉的阴影里。沉重的门扉无声合拢,隔绝了所有窥探。
无形的压力骤然消散,苏晚几乎虚脱,后背冷汗已浸透两层衣衫。柳如眉连忙上前搀扶,手抖得比她还厉害:“小姐…姑爷他…”
“回…回去。” 苏晚打断她,声音依旧虚弱,指尖却冰冷如铁,死死扣住柳如眉的手臂,传递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每一步都踏在冰刃之上。直到穿过重重回廊,踏入属于她的“听雨轩”,隔绝了外界所有视线,苏晚紧绷的脊背才猛地松懈,靠在冰凉的门扉上剧烈喘息。
“小姐!您的手!” 柳如眉惊呼,捧起苏晚紧攥的拳头。只见莹白掌心已被她自己掐出四道深紫血痕,皮肉翻卷,触目惊心。
苏晚却仿佛感觉不到痛楚。她盯着那渗血的伤口,眼底的惊惶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淬了毒的幽暗寒芒。松涛苑前的一幕,王管事绝望的哀嚎,萧执漠然的裁决,如同烙印深深刻入她的脑海。
人命如草芥。权力即真理。
这血淋淋的“教谕”,她懂了。
“无妨。” 她抽回手,声音冷得掉渣,“取金疮药来。还有,把我妆奁底层那个明黄宫绸包着的‘养颜秘药’,拿给我。”
柳如眉浑身一颤,对上苏晚那双不再掩饰冰冷的眸子,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默默转身,取来药膏和那个索命的纸包。
苏晚没有立刻处理伤口。她小心翼翼打开那明黄宫绸,露出里面一个更小的、用油纸封得严严实实的纸包。前世,林婉容假惺惺地告诉她,这是宫里流出的“玉容散”,需混于清茶中饮用,可保肌肤胜雪。她信了,最终却成了毒杀太子的“铁证”!
指尖拂过油纸包冰冷的棱角,苏晚眼中恨意翻涌。林婉容…好姐姐,你的“好意”,妹妹今日,便加倍奉还!
两日后,一封撒着金粉、熏着浓郁兰香的精致请帖,送到了听雨轩。
柳如眉捧着帖子,脸色发白:“小姐…是林府二小姐的帖子。邀您明日过府…赏…赏新开的西府海棠…” 她声音发抖,“还说…还说备了您最爱的雨前龙井…”
林婉容!她竟主动送上门来!
苏晚端坐镜前,正由柳如眉梳妆。闻言,她拈起白玉簪的手微微一顿,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凉的弧度,映在光洁的菱花铜镜里,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令人心悸。
“知道了。” 她语气平淡,接过那帖子。指尖拂过帖子上林婉容娟秀的字迹,仿佛拂过一条毒蛇冰冷的鳞片。“替我回话,就说…姐姐盛情,妹妹必定…准时赴约。” 一个“必定”,咬得极重。
柳如眉忧心忡忡:“小姐!那林二小姐不安好心!上次她送的‘秘药’就…如今又…只怕是鸿门宴啊!”
“鸿门宴?” 苏晚轻笑一声,拿起妆台上那包明黄色的“玉容散”,在指尖把玩,眼神幽深如古井,“谁是项羽,谁是刘邦…还未可知呢。”
她抬手,将簪子稳稳插入如云的发髻,镜中美人眼波流转,顾盼生辉,绝色的容颜下,是淬炼过的冰冷决心。“去准备吧。明日,穿那件月白色的素锦襦裙。” 素色,更衬血色。
翌日,林府后花园。
海棠花开得正盛,粉霞堆雪,香气袭人。贵女们三三两两,言笑晏晏,环佩叮当。林婉容一身娇艳的鹅黄衣裙,被众人簇拥在中间,如同花中牡丹,光彩照人。见苏晚在柳如眉搀扶下款款而来,她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嫉恨与得逞的快意,随即换上无比亲热的笑容迎上前。
“晚妹妹!你可算来了!姐姐可等你多时了!” 她亲昵地挽住苏晚的手臂,触手只觉一片冰凉,心中更是鄙夷,面上却愈发热情,“快瞧瞧这新开的海棠,多衬妹妹的仙姿玉貌!快入座,姐姐特意给你留了最好的位置,备了你最爱的雨前龙井!”
她引着苏晚在一处铺着锦垫的石凳坐下,正对着满树繁花。立刻有丫鬟奉上茶盏。白玉盏中,茶汤澄碧,清香袅袅。
“妹妹尝尝,这可是今年头一茬的贡品,父亲好不容易才得了一点,姐姐都舍不得喝,专程留给妹妹的。” 林婉容笑得温柔无害,亲自将茶盏推到苏晚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苏晚垂眸,看着杯中浮沉的嫩芽。前世,就是这盏茶。林婉容借口她鬓发微乱,抬手“整理”时,指间藏着的剧毒“红颜枯”粉末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弹入了茶汤。此毒无色无味,遇热方显烈性,饮下后半个时辰内,容颜尽毁,肌肤溃烂如老妪!
“姐姐待我真好。” 苏晚抬起脸,绽开一个毫无防备的、纯净感激的笑靥,美得让周围的海棠都黯然失色。她伸出纤纤玉手,指尖莹白如玉,轻轻捧起了茶盏。
林婉容眼底的兴奋和恶毒几乎要溢出来,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快喝!快喝下去!毁了你这张狐媚脸!
就在苏晚的唇瓣即将触碰到温热的杯沿时,她动作却倏然一顿,目光越过林婉容肩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羞怯:“咦?那不是…太子殿下身边的李公公吗?他怎么也来了?”
“什么?” 林婉容下意识地回头望去。花园入口处人来人往,哪有什么李公公的影子?
就在她回头的电光石火间!
苏晚捧着茶盏的右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倾,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她左手手背上。“哎呀!” 她轻呼一声,似被烫到,手一抖,整盏茶竟脱手翻倒!
“哗啦——!”
白玉盏摔在坚硬的青石地上,应声碎裂!澄碧的茶汤泼洒一地,瞬间浸湿了林婉容鹅黄裙裾的下摆,更溅了她满鞋!
变故突生!
“啊!” 林婉容被滚烫的茶水烫得尖叫跳脚,狼狈不堪,精心打扮的妆容都扭曲了。周围的贵女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纷纷掩口低呼。
“姐姐!姐姐恕罪!” 苏晚已惊慌失措地站起身,脸上满是惊惶和无措,眼眶瞬间红了,泫然欲泣,“都怪妹妹笨手笨脚!烫着姐姐了没有?” 她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就要去擦拭林婉容裙摆上的污渍。
混乱中,她宽大的袖口拂过石桌,指尖微动。那包一直藏在她袖袋深处的“玉容散”,如同被施了魔法般,借着袖袍的掩护,极其精准地滑落,瞬间溶入了林婉容面前那杯尚未动过的、林婉容自己的茶盏之中!粉末遇水即化,无色无味,天衣无缝!
“滚开!” 林婉容又羞又怒,一把推开苏晚,看着自己脏污昂贵的裙子和鞋子,心疼得脸都绿了,哪还有心思喝茶。她气急败坏地指着苏晚,尖声道:“你!你故意的!”
“姐姐…妹妹真的不是故意的…” 苏晚被她推得一个踉跄,被柳如眉及时扶住,脸色苍白如纸,摇摇欲坠,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楚楚可怜到了极致,瞬间博得了周围不少贵女的同情。
“好了好了,婉容妹妹,晚妹妹也不是有心的,一件衣裳罢了,别伤了姐妹和气。” 有与林家相熟的贵女上前打圆场。
林婉容气得浑身发抖,看着苏晚那副“无辜受害”的模样,更是怒火攻心。她一把抓起自己桌上那杯被“加料”的清茶,想也不想,仰头便狠狠灌了一大口下去!她要压压这滔天的怒火!
冰凉的茶水滑入喉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极淡的异样气味,却被满腔的愤怒完全掩盖。
“哼!” 林婉容重重将空杯顿在桌上,狠狠剜了苏晚一眼,在丫鬟的搀扶下,气冲冲地离席去更衣。
苏晚依旧站在原地,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在无声啜泣。无人看见,那低垂的眼帘下,冰冷的瞳孔深处,一丝淬毒的、大仇初报的快意,如同地狱幽莲,悄然绽放。
海棠宴不欢而散。
回到听雨轩,房门紧闭。苏晚脸上那惊惶无助的泪痕早已干涸,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封的平静。她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玉容散”滑落时微凉的触感。
“小姐…林二小姐她…” 柳如眉心有余悸,欲言又止。她亲眼看着林婉容喝下了那杯茶。
“等着看吧。” 苏晚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玉容散’…效果立竿见影。最迟…明日清晨。”
她会毁容。像前世她被构陷时一样,身败名裂,尝尽苦楚。这只是第一步。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极轻的叩门声。
柳如眉开门,却见一个面生的玄衣侍卫立于门外,神情冷肃,气息沉凝如渊。他手中捧着一个狭长的、通体漆黑的乌木匣子,匣身没有任何纹饰,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奉大人之命,将此物交予夫人。” 侍卫声音平板无波,将乌木匣双手奉上。
柳如眉心惊胆战地接过,入手沉重冰凉。
侍卫转身便走,悄无声息,如同从未出现过。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示意柳如眉关上房门,走到桌边,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了那沉重的乌木匣盖。
没有珠光宝气,没有绫罗绸缎。
匣内深红色的丝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柄匕首。
匕首通体玄黑,不知是何金属铸造,只在刃口处流泻出一线幽暗的、仿佛能吸噬光线的冷芒。造型古朴无华,线条却流畅得近乎妖异,透着一股原始而纯粹的杀戮气息。刀柄缠绕着深色的、不知名皮革,触手冰凉滑腻。
在匕首旁,压着一张素白纸条。上面只有一行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墨字:
“逆鳞之匕,见血方归。”
苏晚的指尖,轻轻抚过那冰冷刺骨的玄铁匕身。匕身传来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却奇异地点燃了她心底压抑的嗜血渴望。她认得这把匕首!这正是萧执新婚夜腰间所佩,松涛苑处置王管事时摩挲的那柄凶兵!
他送来了这把匕首!在她刚刚对林婉容下手之后!这绝非巧合!
一股寒意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兴奋,从脊椎窜起。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这柄“逆鳞”,不是赏赐,是无声的默许,更是…赤裸裸的鼓励!
他在告诉她:獠牙既露,当饮血!
窗外,最后一缕天光被暮色吞噬。听雨轩内,烛火跳动,将苏晚映在墙上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而她手中紧握的玄铁匕首,正流淌着择人而噬的幽暗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