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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除夕夜烟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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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沈长安趁没人的时候将瓶子打开,药呈白色膏体状,轻轻涂抹在皮肤上,清爽冰凉,像昨天他手指尖的触感。
自那天以后,她没有被安排去兰溪院干活,也没再见到路无樾。
日子如平静的湖水,波澜不起。
渐渐的,年关将至,整个京城到处洋溢着蓬勃的生机,大街小巷处处张灯结彩,一派喜庆。
以往路无樾这天要进宫与皇家一起过,而世子府里的下人可以自由庆祝。
除夕夜。
漆黑的夜空被一簇簇绚烂的烟火点亮,光华流彩,五色斑斓,虽是黑夜,犹如白昼。
此时府里边上上下下的仆人们都聚集在厨房外一处空地上,摆好桌椅,共同过年。欢笑声此起彼伏,气氛浓烈,热闹非凡。
“来!干杯!”陶瓷小酒杯在烟火照耀下碰磕出清脆声响。
大家的脸上露出幸福美满的笑容,连一向沉稳的杨淑都小酌了几杯,开怀大笑。
这一餐是一年中吃的最好的。细腻滑嫩的肉沫蒸蛋,金黄酥脆的黄烧饼,新鲜酸辣的酸鱼汤……
烟花绽开,化作点点繁星,轻柔飘落,倒映在沈长安的眸中。
她不禁想起了兄长,那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真希望能和他一起过这新年。
她饮了一杯桂花酿,刚饮完,脸颊瞬间染上淡淡的红晕,眼神变得迷离。
“姐姐,新年快乐!”云衫的脸颊也变得有些红,笑的天真可爱,“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过年吃这么丰盛呢。”
沈长安忍不住抬手捏捏她的脸蛋,少女稚气未脱,脸颊上还有婴儿肥,她温婉一笑:“新年快乐,妹妹。”
她是家里最小的,小时候总是被欺负戏弄的那个,所以她一直希望要是能再有个妹妹或弟弟就好了,这样就可以欺负他了。
原来有妹妹的感觉是这样的,沈长安想。这可舍不得欺负她,只想保护她。
她继续抬头看烟火,这时,厨房房顶有一人影闪过,她仔细一看,那步履……
她立刻起身,一旁正喝着酒的云衫脸蛋红彤彤的问她:“姐姐你去哪里呀?”
她随便找了去小解的借口,随后去了厨房另一边的角落里。
那里已有一人立着,背朝外面向沈长安,她走过去,突然,那人迅速转身,手里拿着一个匕首向沈长安的脖子伸去。
沈长安在那人转头时就已猜到,她控制距离将上半身往后退仰,下半身站在原地不动。
锋利的刀尖还闪烁着银光,它几乎是沿着沈长安的脖颈划了一条弧,仅差几毫米就要刺到皮肤了。
时间像被漏掉了一拍,两人都停止不动。
沈长安神色从容,眼里没有一点波澜。那人的脸露在明亮的夜色下,眼睛狭长,鼻子扁阔,嘴唇偏厚,给人呆滞的感觉,但那眼神却炯炯有神:“可以啊,三十,反应越来越快了。”
“十三师兄。”沈长安略显惊喜,“你怎么来了?”
她是第三十个进营里的,所以在里边大家都叫她三十,而此人是她的十三师兄,她脖颈上的那道疤就是他划的。
十三收回匕首,似得意的扬眉:“主子让我来带你去个地方。”
沈长安皱眉,有些疑惑:“大过年的,去什么地方?”
“去了你就知道。”十三故弄玄虚,眼里满是兴奋。
还没等沈长安回答,他直接拉起她的手臂,轻轻一跃,带她飞上屋顶,踩着砖瓦,在满天焰火下,渐行渐远。
十三带她来了一处偏僻的巷子,里边漆黑一片,仅有烟火照的一点彩光,空气里隐约混着草药香。
沈长安跟着十三,全神贯注的感受周围一丝一毫的动静。
十三看出了她的警惕,有些失笑:“跟着师兄还这么不放心啊。”
片刻,十三停下了脚步,立在一个木门前,他转头:“你进去吧,我在门口等你。”
沈长安听了他的话,刚才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一点,她走前推门而入。
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粗布缝制的帘子,而帘子后边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咳嗽。
沈长安顿了顿,她抬手立刻拉开帘子。
屋内装修单调,设施破旧,几张随意摆放的桌椅,桌上还有用麻纸包着的几份药物,角落里有一张木塌,而木塌上正坐着一个人,背靠墙,下半身被被褥盖着。
那人乌丝垂落,眉清目秀,穿着一件素白直裾袍,脸色泛白,神色里透着淡淡忧伤,给人清冷疏离之感。
沈长安快跑过去,裙角被风掀起:“哥哥!”
沈长平刚才忧伤的眼里也亮起了细光,他也很意想不到,努力向前倾了倾身体。
沈长安险些摔倒。她坐在床边,双手紧紧抓紧沈长平的手,没过一会,就肉眼可见的泛红,纤瘦的身体克制不住的颤抖,激动,兴奋,雀跃,种种情绪将她包裹,百感交集,以至于她不知道说什么。
沈长平欣慰一笑,泛白的脸色恢复了一点气色。他松开沈长安的手,将她抱在怀里。
沈长安窝在他的颈肩,这动作恍如隔世,这一年多隐忍不言的思念如洪水猛兽般倾泻而下,滔滔不绝,而后化做一点一滴的泪水,渗透进他的衣襟里。
沈长平苍白的双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语气温柔平和,却还是有藏不住的哽咽:“长安,好久不见,这一年过得怎么样呀?”
沈长安继续在他颈肩哭泣,没有回答。
他也不再说什么,此刻房屋内只有沈长安抽泣的声音,过了良久,声音渐渐变小,她缓慢开口:“哥哥,这一年我好想你,现在我在世子府里当婢女,过得很好,你放心吧。你呢?”
沈长平叹一口气:“自从那晚你离开后,世子将我接到一个地方,请医者为我治病,虽然听大夫说我这病可能永远也治不好了,但还是能活几年的,只不过比较苦一点。”
“那发作的时候疼吗?”沈长安皱眉。
沈长平看着眼前满脸愁苦,神色担忧的妹妹,心里一阵难受:“不疼,都习惯了。”说完,勉强让自己弯唇一笑。
沈长安看着他笑,心底酸涩的滋味蔓延到鼻尖,眼眶又止不住的变红,咬唇不语。
“过年的日子,怎么又哭了呀?”沈长平知道她的性格,表面看起来冷漠无情,实则她内心是最脆弱柔软的,以前看到路边死了一只小猫都会难过很久。
“新年快乐,哥哥。”沈长安擦掉泪滴,眉开眼笑。
“新年快乐,”沈长平也笑着,“祝愿长安长长久久的平安。”
沈长安再待了一会后,起身不舍的告别。
她走到门口,门口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那不是十三。
她走上前,行礼:“奴婢参见世子。”
路无樾应了一声,随后转头:“如何?”
沈长安眉眼稍弯:“奴婢真的非常感谢世子,能让我在团圆之夜见到兄长。”她的语气并不似以往带着疏离冷漠,而似真心流露。
路无樾听见她的语气,内心竟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远处的烟火绽开声在他耳边响起,他想起现在还是除夕。
今晚宫中虽是美味佳肴,但他却无心享受,吃完后找了个理由便出宫,原本他打算直接回府上然后早早就寝,可他忽的想起今晚吩咐了十三带沈长安去看她兄长,于是他取消了回府的计划,来到了这里,还叫离七先行回去,自己在这寒冷中等了许久。
他听见沈长安在里头抽泣的声音,想起一年前,那算第二次见她,少女在雨中的那双通红的眼里似有焰火在熊熊燃烧,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被一个女人吸引了,随后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竟替她擦了眼泪。
他承认,比起说是不喜欢女人哭,其实是不忍心看到那双眼睛流泪。
他点点头,语气依然冷淡:“那便一起回去吧,我没叫离七来接。”说罢,没等沈长安回答,便先走一步。
沈长安呆愣了一会,片刻跟了上去。
街上人头攒动,你推我挤,放眼望去是无尽的人群。
路无樾的个头较高,能轻松较快的躲过蜂拥而至的人群,但沈长安就不一样了,她每走一步都踮脚抬头寻找前方路无樾的身影,艰难的在人群里穿梭。
好不容易走到了一段没那么拥挤的路段,沈长安正想开口叫住前面的身影,却不知该叫他什么,世子?在人群里是不是太招摇了。主子?好奇怪。路无樾?不敢。
她无奈,只能加快速度,一边撞着别人,一心里挨个道歉,终于,眼前出现石青色云纹衣袖,她想都没想,伸手抓住。
路无樾脚步停了下来,周边嘈杂的人群声将沈长安的话淹没,他索性低头,将耳朵靠近她的唇边。
一股沉稳温雅的檀木香袭来,沈长安有些措不及防,她停顿片刻:“这里人太多好拥挤,我们上屋顶吧。”
说话间,她慢慢抬眼,睫毛轻颤。忍不住观察这近在咫尺的脸。路无樾的侧脸轮廓硬朗,鼻梁挺直,薄唇轻抿,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里的情绪。
听沈长安说完,他点了点头,余光不经意往她呆愣的脸上一瞥,此时头顶又一簇烟火绽开,绚烂的彩光照亮了她的脸颊,那双眼睛还留着哭过的肿胀,带着半分楚楚动人。
他的喉结不自觉的滚动,缓慢移开了视线,点点头。
两人坐在一间酒楼的屋顶上,沈长安还去买了一壶桂花酿。
“这没有今晚府里的好喝,”沈长安喝了一小口,有些抱怨,“可惜我就喝了一口,也不知道下次尝要什么时候了。”听说这是管家刘洋酿的,他出身于松州,那里的酒是出了名的好,他也就每年过节会酿几壶来尝。这点回去恐怕早已喝完。
路无樾没答,只是抬眼看着满天的烟火。他记不清上次这么认真看这个是什么时候了,新年对于他而言只是一个节日而已,父亲戍守边关常年不回,皇权贵族那些兄弟姐妹也不过只是利益之交,细想下来,真正的挚友只有那玉清楼的那位。
沈长安感觉到旁边有一丝冷淡,她说:“世子要是嫌烦就先早点回去吧,我想再待一会。”
他语气透着某种留念,眼里有繁星点点: “没,我好久没有赏过这烟火了,今晚想多看看。”
这酒楼基本能够俯瞰半个京城,无论是天上或是地下,都充满着鲜艳饱和的色彩。
小簇烟火倒映在他的眸里绽开,沈长安看着,从前觉得他的眼眸是深邃晦暗的,藏着波涛汹涌的浪潮,而此刻,却有着对这绚丽灿烂的惊奇与着迷。
一簇一簇璀璨夺目的烟火带着明亮透彻的响声,风呼啸而过,他俩同时转头面朝对方,开口同声。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