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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红绳系意,欲走还留 ...

  •   暮色像融化的墨汁,一点点晕染开陆府的飞檐。静云院的檐角挂起了羊角灯笼,昏黄的光晕透过绢面洒下来,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倒比白日里添了几分暖意。

      姜云眠坐在梳妆台前,指尖捏着一本泛黄的手札。纸页边缘已经磨损,上面是母亲的字迹,簪花小楷,温润娟秀,记着些后宫用度的明细,偶尔夹杂几句对江南风物的感慨——正是陆瑾康要的东西。

      “公主,真要给陆大人送去?”挽月站在身后,替她梳理长发,“看他白天那模样,怕是又要给您脸色看。”

      姜云眠对着镜子勾了勾唇角,眼尾的红意不知何时又浮了上来,像是刚哭过的样子。“他要的东西,自然要给。”她合上手札,声音轻飘飘的,“只是这‘给’的法子,得讲究些。”

      她从妆盒底层摸出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个用红绳编的平安结。绳结歪歪扭扭,线头都没藏好,红得扎眼,看着倒像是初学乍练的孩童手笔——是她下午在廊下,借着剥荔枝的空当,笨手笨脚编出来的。

      “公主,这……”挽月看着那丑兮兮的结,忍不住咋舌。

      “要的就是这份‘丑’。”姜云眠将平安结塞进袖袋,又理了理水绿色的裙摆,“走了。”

      书房的灯还亮着,窗纸上映着陆瑾康伏案的身影,笔杆在纸上划过,发出规律的“沙沙”声,衬得这夜格外静。姜云眠站在门口,没立刻进去,只轻轻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他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她推门而入,一股墨香扑面而来,混着点淡淡的松烟味。陆瑾康头也没抬,手里的狼毫笔在公文上落下最后一个字,才缓缓抬眼,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手札上,语气平淡:“东西带来了?”

      姜云眠心里哼了一声——果然,眼里只有公务。她走上前,将手札往案上一放,声音软乎乎的:“太傅要的东西,我哪敢怠慢?只是这手札是母亲遗物,还请陆大人看完后归还。”

      陆瑾康“嗯”了一声,拿起手札翻开,目光专注地落在纸页上,竟再没看她一眼。那副全然投入的模样,仿佛她这个活生生的人,还不如一本旧手札重要。

      姜云眠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她原以为,他多少会说句“多谢”,或是哪怕问一句手札的来历,可他偏不。这人的冷硬,真是刻进骨子里了。

      她清了清嗓子,故意提高了些声音:“陆大人,白日里的荔枝,甜吗?”

      陆瑾康翻页的手顿了顿,没回头:“尚可。”

      “那……”姜云眠往前凑了半步,试图让他看到自己眼尾的红意,“我下午编了个小玩意,想着……”

      “公主若是无事,便回屋吧。”他直接打断她,声音里添了几分不耐,“我还要看手札。”

      这话像盆冷水,兜头浇在姜云眠心上。她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觉得有些委屈——哪怕知道他是故意的,哪怕知道自己在演戏,可被这样直白地驱赶,心里还是像堵了团棉花。

      她吸了吸鼻子,故意让声音带上哭腔:“陆大人就这般不待见我?我知道,我昨日不该说那些话,今日不该……不该惹你生气,可我……”

      眼泪说来就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手背上,凉丝丝的。她垂着眼,肩膀微微耸动,看着倒真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陆瑾康握着笔的手紧了紧。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她滴泪的手背,那点晶莹的水痕,像烧红的针,刺得他心烦意乱。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可耳边的啜泣声却像缠人的藤蔓,越绕越紧。

      “够了。”他低吼一声,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这女人就不能安分点?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是想让全府都知道他欺负了公主?

      姜云眠被他吼得一愣,随即哭得更凶了,抽噎着说:“你凶我……你果然还是生我的气……”

      就在陆瑾康的耐心即将告罄,几乎要拍案而起时,她却猛地收了声。

      哭声戛然而止,像被掐断的弦。她抬起头,眼眶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忽然从袖袋里摸出个东西,往他手里一塞。

      是那个丑兮兮的红绳平安结。

      绳结带着她的体温,软软糯糯的,还沾着点若有若无的脂粉香。陆瑾康下意识地攥紧,粗糙的绳头硌着掌心,倒有了种奇异的触感。

      “我……我闲着编的。”她的声音还有点哽咽,却强撑着抬起下巴,带着点故作的倔强,“你要是还气,就扔了吧。”

      说完,她猛地转过身,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快步往门口走。

      只是,那脚步看着急促,实则慢得很,每一步都像是在数着地砖的纹路,鞋尖蹭过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明摆着,是在等他叫住自己。

      陆瑾康握着那个平安结,看着她故作决绝的背影,额角的青筋渐渐平复下去。

      这女人。

      他低头看着掌心里的红绳结。绳打得歪歪扭扭,连最基础的“平结”都没编好,线头支棱着,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兽。可不知怎的,这丑东西攥在手里,竟比案上那些精致的玉佩还要让人在意。

      他想起她刚才哭红的眼,想起她塞结时微微颤抖的指尖,想起她此刻慢吞吞的脚步……心头那点被刻意压抑的烦躁,忽然就化作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

      “站住。”

      他听到自己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姜云眠的脚步果然顿住了。她没回头,可陆瑾康能看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裙摆——那是藏不住的雀跃。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语气听起来依旧冷淡:“手札……有些地方看不懂,你留下,给我讲讲。”

      姜云眠这才缓缓转过身,脸上还挂着泪痕,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了扬,像雨后初晴的月牙:“哦?太傅也有看不懂的东西?”

      陆瑾康没接她的话,只将手札往前推了推,目光落在上面,却没真的看进去。他能感觉到,她走到了他身侧,带着一身淡淡的香气,像春风拂过湖面,漾起圈圈涟漪。

      “这里,”他指着其中一行字,声音依旧平淡,“母亲说‘江南绣娘善用金线,然近年贡品多掺铜丝’,是什么意思?”

      姜云眠凑过去,指尖点在那行字上,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手腕。“这是说,柳家在采买时以次充好,用铜丝冒充金线,中饱私囊呢。”她的声音轻快了许多,带着点得意,“我就知道,这手札有用。”

      陆瑾康“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她沾着泪痕的脸颊上。灯光下,那点红意像上好的胭脂,衬得她肌肤胜雪,竟比白日里更添了几分艳色。

      他忽然觉得,这漫长的夜晚,或许也没那么难熬。

      而姜云眠讲着讲着,忽然低头,看到他放在案上的手——那只握着平安结的手,指节分明,掌心的红痕还没完全消去。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声音也慢了下来。

      窗外的灯笼还亮着,映得两人的影子落在墙上,紧紧挨在一起,像一幅被拉长的画。

      红绳系住的,或许不只是平安,还有两颗正在悄悄靠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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