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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娇语试锋,蜜意藏针 ...

  •   静云院的日头爬到窗棂正中时,姜云眠才慢悠悠地起身。挽月伺候她梳洗时,眼神总往她脸上瞟,欲言又止的模样,倒让她先笑了:“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倒不像你了。”

      “公主,”挽月终于忍不住,声音压得极低,“方才听书房的小厮说,陆大人一早上都没笑过,处理公文时,把砚台都给捏裂了……”

      姜云眠拈着眉笔的手顿了顿,镜中的自己眉梢微挑,眼尾还带着点未散的红意——那是昨夜“梦魇”时,刻意揉出来的痕迹。她对着镜子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是吗?看来陆大人的气性,比我想的还大些。”

      挽月没敢接话,只低头替她理顺裙摆。她知道自家公主的性子,看似娇纵无骨,实则心里跟明镜似的,昨夜那场戏,今日这试探,怕是都在她算计里。

      梳洗罢,姜云眠换了件水绿色的软绸罗裙,领口袖边绣着银线缠枝纹,走动时,裙摆在青砖地上扫过,像漾起的碧波。她没让挽月跟着,只提着个描金漆盒,慢悠悠地往书房去。

      陆府的回廊曲折,两侧种着芭蕉,宽大的叶子被日头晒得打了卷,蝉鸣声嘶力竭,倒衬得这深宅更显寂静。姜云眠走着走着,忽然停在一株石榴树下。

      树上周正地挂着几个红果,像极了前几日迎亲时,陆瑾康发冠上那颗赤金镶珠的饰件。她伸手摘了颗半熟的,指尖被涩汁染得发黏,倒让她想起昨夜他坐在榻边,那只攥得死紧的手——指节泛白,怕是也像这样,藏着看不见的伤口。

      “啧。”她轻嗤一声,将石榴扔回草丛,提着漆盒继续往前走。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沙沙”的翻纸声,间或夹杂着砚台与笔杆碰撞的轻响。姜云眠站在门口,故意咳嗽了一声,才轻轻推门进去。

      陆瑾康坐在书案后,背对着她,玄色常服的领口束得一丝不苟,墨发用一根玉簪绾着,露出的后颈线条冷硬,像玉雕的棱。他听到动静,却没回头,只翻过一页公文,声音平淡无波:“有事?”

      姜云眠没回答,提着漆盒走到他身侧。案上堆着半尺高的公文,最上面那本摊开着,朱砂笔在“江南织造局”几个字上圈了圈,墨痕深得像要透纸而出。她眼尖地瞥见,砚台一角果然裂了道缝,墨汁顺着裂纹渗进木纹,晕出一小片黑。

      “陆大人倒是勤勉。”她拖长了调子,将漆盒往案上一放,“这都午时了,还在看这些劳什子?”

      陆瑾康终于抬眼,目光落在她脸上。他的眼窝很深,瞳仁是纯黑的,像浸在冰水里的墨,望过来时,带着股慑人的寒意。“公主有闲心逛院子,不如回屋学学陆府的规矩。”

      这话里的刺,姜云眠接得滴水不漏。她垂下眼帘,指尖捏起帕子的一角,轻轻绞着,素白的丝帕被拧成麻花,又松开,反复几次,倒真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姑娘。

      “陆大人这是……生我的气了?”她声音压得低低的,眼尾不知何时红了,像沾了朝露的桃花瓣,可抬眼时,下巴却微微扬着,带着点倔强的挑衅,“不过是昨夜几句梦话,玩笑罢了,何必动怒?”

      陆瑾康的目光落在她绞帕子的手上。那双手纤细,指甲染着凤仙花汁,红得艳,此刻却像没处安放似的,在帕子上反复厮磨。他想起昨夜那几声“阿珩”,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闷得发疼。

      “公主的玩笑,倒是开得别致。”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公文,语气冷了几分,“只是东宫那位,怕是没心思陪公主玩笑——江南的公文,够他忙到后半夜了。”

      姜云眠心里咯噔一下。果然,他去东宫“借”公文,就是故意的。她脸上的委屈僵了瞬,随即又化开,眼底的红意更浓了些,倒真有了几分泫然欲泣的模样。

      可下一刻,她忽然变了脸色。

      方才还倔强扬着的下巴收了回去,肩膀微微垮着,整个人像没了骨头似的,往他身边又凑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得极近,她身上的脂粉香混着石榴的清甜,丝丝缕缕钻进陆瑾康的鼻腔,像根软绵的针,轻轻刺着他紧绷的神经。

      “太傅别气了嘛。”她声音黏糊糊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尾音拖得长长的,像小猫蹭着人的裤腿,“我给你剥颗荔枝好不好?上午刚从岭南送来的,冰在井里镇过,可甜了。”

      说着,她打开漆盒,里面果然躺着十几颗荔枝,果皮鲜红,还沾着晶莹的水珠。她捻起一颗最大的,指尖捏住果蒂,轻轻一旋,果皮便裂开道缝,露出里面莹白的果肉,汁水顺着指尖往下滴。

      陆瑾康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那果肉白得像玉,沾着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她的指尖被染得通红,却动作灵巧,三两下就剥好了一颗,递到他嘴边。

      “尝尝?”她仰着脸看他,眼里的红意未散,却多了些狡黠的光,像只偷了腥的狐狸,“真的很甜。”

      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唇角,带着荔枝的清香。陆瑾康的喉结动了动,目光落在她微张的唇上——那里还沾着点凤仙花汁,红得像熟透的樱桃。他忽然想起昨夜她哭泣的样子,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怕是也像这荔枝汁一样,又甜又涩。

      他猛地偏过头,避开了那递过来的荔枝。“公主自重。”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耳根却在转身的瞬间,悄悄泛起了红。

      姜云眠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住了。她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这人怎么回事?软的硬的都不吃,难道真要她跪下认错不成?

      她收回手,将荔枝扔进自己嘴里,果肉一咬即破,清甜的汁水瞬间充满口腔。可她却觉得没什么味道,反而有点涩。

      “陆大人还真是……油盐不进。”她撇撇嘴,将漆盒往案上一推,“爱吃不吃。”

      说罢,转身就要走。刚走两步,却听到身后传来他的声音,依旧是冷冷的:“站住。”

      姜云眠回头,挑眉看他:“陆大人还有事?”

      陆瑾康没看她,只指着案上的公文:“江南织造局的账目,你母亲在世时,曾分管过半年,你可知其中关节?”

      姜云眠愣了一下。她母亲是先皇后,当年确实协管过后宫用度,江南织造局的贡品采买,她似乎听母亲提过几句。只是那时她年纪小,没放在心上。

      “略知一二。”她含糊道,“怎么?陆大人要请教我?”

      陆瑾康终于抬眼,目光里没了方才的寒意,多了些探究:“你母亲留下的手札,还在吗?”

      姜云眠心里一动。母亲的手札她一直收着,里面确实记了些宫闱秘事,或许真有关于织造局的记载。陆瑾康突然问这个,是想……借她母亲的手札查柳家?

      她看着他严肃的侧脸,忽然笑了,眉眼弯弯,又恢复了那副妖娆的模样:“手札倒是有,只是……”她拖长了调子,往他身边又凑了凑,这次离得更近,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的体温,“我凭什么给你看?”

      陆瑾康的呼吸顿了顿,低头看她。她的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扇得他心头有些乱。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玉笔,递到她面前:“帮我查清楚,江南的荔枝,管够。”

      姜云眠看着那支玉笔,又看了看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认真,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人,明明是求她办事,偏要装得这么硬气。还真是……口是心非。

      她没接笔,只拿起一颗荔枝,重新剥好,这次没递到他嘴边,而是放在了案上的砚台旁,正好在那道裂纹边。

      “这颗,算我赔罪的。”她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冲他眨了眨眼,“手札的事,晚上再说。”

      书房的门被轻轻带上,留下一室寂静。

      陆瑾康看着案上那颗莹白的荔枝,又看了看门口的方向,紧绷的下颌线渐渐柔和了些。他伸手拿起荔枝,放进嘴里。

      果然很甜。

      甜得像刚才她凑过来时,眼里的那点光。

      他拿起那支玉笔,在公文上落下一个“准”字,笔尖的墨汁流畅,竟比刚才顺了许多。

      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可陆瑾康却觉得,这书房里的空气,似乎没那么沉闷了。

      而走出书房的姜云眠,站在回廊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垂。她回头看了眼紧闭的书房门,嘴角忍不住向上扬了扬。

      陆瑾康啊陆瑾康,你这颗捂不热的石头,终究还是被我找到缝了。

      她提着空了的漆盒,慢悠悠地往回走。阳光透过芭蕉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有点乱,有点甜,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这陆府的日子,或许也没那么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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