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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马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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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老爷回家并未搞得太隆重,不过是小辈儿们拜了一回,一起用了顿饭,就罢了。
但是宋老爷回府也确是大事儿,因为人家还带来了都城文章大家少何先生,整个殷都有名望的人家都出动了,就是想见见这位文章大家,文人们总喜欢相互交流切磋。殷家嫡长孙,诗词名家殷鹿也携了胞妹殷二娘来做客。
宋太太招了宋清舟宋清菩来陪着,宋清菩跟这两个人都不认识,更何况还有外男在,全程只低着头听着,倒是宋清舟跟殷二娘相熟,两人相谈甚欢。
也不知道宋清舟跟殷二娘说了什么,殷二娘就闹着要去后花园看大郎二郎。名字叫了郎,却非人而是两头狼犬,王家老太爷心疼闺女,特意让孙子辈送来的,宋太太平常都视若珍宝的,照顾它们比照顾孙女精心多了。
殷鹿也笑着接话道:“早听闻太太养了两头狼犬,丰神俊朗,矫健非常。我心神向往已久,不知能否也同去一观,能否写出文章诗词倒是其次,便只眼福足矣谓之我心了。”
宋清菩这是第一次抬头看他,光听声音只觉如玉如珠,有韵味的很,但比不得人,温润清爽,翩翩佳公子。就连话语也能如此恰到好处,逗得宋太太乐不可支。他的神情十分认真,显得格外诚恳,让人相信。
不经意瞥见宋清舟娇羞的脸,和微微颤抖的睫毛,以及殷二娘心照不宣意味深长的眼神,宋清菩就知道该把那份悸动压在心底。而况殷鹿从始至终眼中只有宋清舟一人,从一进门的问候,到给礼物时的着意,再到宋太太的态度,无不说明了这一点。
得了宋太太的首肯,几人移步小花园。
路上殷二娘偷偷与宋清舟咬耳朵:“前些日子你说的那首秋收词,我哥哥特意排了韵律来唱,谁知竟让刘家的小魔王听了,只叫着我哥哥与他日日欣赏,若非我病了,我哥哥都脱不得身,也不知他哪儿来的精力,不去做些正经事儿,偏这样爱玩。”
宋清舟向来与她聊得好:“我记得刘家的三娘去岁嫁去了京都,都说他家捡了高枝儿来攀,若不是听说他家与你做亲的事儿,我只当是玩笑呢。”
闻言,殷二娘羞道:“快别说了,这样的事儿,自然是祖父做主的。”
虽说是说小话,声音却没刻意压低,到了小花园,殷鹿也插了句话。
“刘十二纵然性子闹腾些,却是个难得纯粹的,你呀,祖父怎肯让你委屈了。”
点到为止,殷鹿又转了话题,看向被大铁笼关住的两只狼犬,道:“这便是大郎二郎,本是凶猛野兽,而今困笼微居,沦为人宠,悲哉。”
这与方才完全不同的言论,让宋清菩颇有些不得劲,狼犬凶戾,若不用铁笼关住,偌大的宋府任它们来去,那还得了!
不耐烦再待下去,只道想回去。宋清舟晓得宋二夫人身子有些不好,还请了大夫进来,想是她放心不下,未曾多问,放了她去。
“那公子鹿怎么这样,方才在正厅,我明明听到他说很钦羡太太的狼犬,却又说这话,真是讨厌。”四合嘴快,路上就开始叨叨。
宋二夫人身上不大爽利,宋清菩放心不下,留了三张伺候,不然怎么也不会带四合出来的,不过好在她还知晓远远的走开了才说话,不算太蠢。
“慎言!”宋清菩教她:“但有什么不满,只管压在心里,总归谁都不是傻子。”
“奴婢也只是跟您说一说。”四合小声辩道。
“府里人多眼杂,纵然她们听不见你的声音,总能看到你的表情,只有不动声色,方能不露痕迹。这里毕竟不是我们可以自在的地方。”这里不是,哪里能是呢?说了这话,宋清菩又有些难过。
“去马房,给我挑一匹马来。”
“您要骑马?”四合惊讶:“可这个日子……”
“不出去,只去后面的马场溜一圈罢了。”宋家宅院,特意圈了一大块地来设置马场,当年宋老爷为了求娶宋太太可是下了血本的。
宋清菩不太会骑马,只宋太太喜欢,她们这些孙女儿就得跟着学,骑得好的比如宋清舟,还能跟着宋太太去殷都猎场秋猎。说来也快到了秋猎的日子了,也不晓得宋太太打算如何安排,今年宋老爷回来了,她怕是抽不出时间了吧,左右她也不喜欢秋猎,操心这个做什么。宋清菩晃悠悠的在马背上胡思乱想。
不妨一声口哨声惊了马,马狂奔起来,差点把心不在焉的她颠下去:“四合!”这几日宋家忙乱,马场也被抽调了人手,今日这偌大的马场,只有她们主仆二人。守门的奴才给开了门,就急匆匆走了,这个时候出了事儿,竟是无人来救。
“姑娘别怕!”四合快跑向她,顺手解了腿上绑着的匕首,这是宋清菩给她的,用来抵抗意外。在宋家,什么样的意外能用的匕首呢?大概是宋二爷没得时候,宋太太打算强行让宋二夫人陪葬吧!
就在四合将要把匕首刺进马腹时,一个身高体壮的汉子一把推开了她,翻身上马,拽过宋清菩手中的缰绳:“别动,马奔腾的时候不要惊慌,是你驾驭马,怎能怕这畜生!”
一股青草混合皂荚的味道冲入鼻腔,宋清菩惊惧不已,却并没有挣扎,道:“我似乎未曾见过你,你是新来的马奴?”这人定然不是马奴,马奴怎会用得起皂荚,只是这人无礼张狂,她用言语夺些面子罢了。
“呵呵,我是马奴。”那人轻笑,他搂的太紧,气息掠过她的脸颊,道:“不过不是宋家的马奴,是殷家的马奴。”
骗人!
宋清菩憋气,马渐渐止住狂躁奔跑起来,她的怒气随着拂过面颊的风,和胸腔充斥的自由感,渐渐消弭:“跑马,原来是这样的。”
四面的围墙仿佛不存在了,每一次跳跃起伏都与心跳相合,似是飞翔的滋味。
“姑娘若是喜欢,我愿意做姑娘的马奴!”那人朗声笑着,声音雄厚嘹亮。
宋清菩恼怒转头,却被他脸上的胡须扎得生疼,只能转回去道:“不跑了,停下吧。”
她自来就有当家做主的气势,这等命令的口气,用的纯熟,带着高高在上的俯视感。
“遵命,我的姑娘。”那人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呢喃,让她整张脸颊腾起了粉红。
“姑娘,您没事儿吧。”四合小跑过来,搀住腿软的宋清菩。
“没事儿,赏这个奴才。”宋清菩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裳道:“谢他安抚了马。”
“谢姑娘赏。”那人笑嘻嘻的弯了弯腰。
宋清菩瞥见他腰间的五彩丝绦,极隐蔽的眨了下眼睛,道:“回去了。”
四合从荷包里头拿了个小元宝扔给他,一般给赏赐的时候她是不冲人笑的,学她家姑娘,居高临下,很有派头,这次破天荒的冲他笑了笑,只是转身的时候故意重踩了他的脚。谁让这人推了她一把,险些让她脸着地,更何况还与姑娘同乘一骑,亏了马场的奴才被调走了,她又机灵一直关注着人,不然传了什么不好听的去,这人可赔不起姑娘的名声。
“今日之事莫要说出去。”宋清菩惊魂未定,再怎么也是个小姑娘呢,她能在那马奴面前撑住了派头,就已经很好了。
四合连忙道:“奴婢晓得,等一会儿奴婢就去打听打听那个马奴,若真是殷家的奴才,应是不会多嘴的,姑娘放心吧。”
热茶递给自家姑娘,四合忙出去打听了。
宋清菩只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喝了茶就躺下了,这一觉直睡到傍晚,竟是连午饭都错过了,起身后口渴的厉害。
“姑娘醒了?”四合进来伺候,道:“刚才二夫人还遣了丫头来问呢,我只说姑娘累了歇着呢。”
“三张可有来回话儿?”
“没有。”四合回道:“三张素来周全,想是没什么事儿吧。”
宋清菩清了清嗓子道:“咱们去母亲那儿,晚饭别给我要汤了,让厨房熬一碗小米粥来。”
宋二夫人是那日听了一言师的话心中惊惧,并非生病,大夫也只是开了安神的方子来用。她一项胆子小,丈夫在的时候事事依从丈夫,丈夫没了事事依从女儿,自己是个没主意的。说她命好吧,丈夫早逝,自己软弱到差点陪葬。说她命不好,丈夫在时对她百般呵护,未曾纳过妾,丈夫没了,女儿又处处关心,百般照顾,万事不用她操心。这人啊,总没有样样都好的,有了这一样,便不能奢求那一样。世间的幸运总是有数的,好事儿都被一个人占了,那别人岂不是要受太多的苦,有苦有甜方是人生么。
大抵经历不多的原因,宋二夫人才会如此,不过这事儿么,总不是眼前发生的,她略担忧两日也就过去了,只不过留了根刺在心头,时不时的会扎一下。
宋清菩不知道怎么劝她,只道:“咱们家也算是富贵了,比起殷家又如何?那殷二娘也不过定了刘家的小郎,将来分家也得不着什么,人家还是长房嫡女呢。我又算的了什么?不过是乡野卦师的一句昏话,母亲这样在意做什么,难不成我还能越过大姐姐去?”
宋二夫人听了也觉有理,宋清舟才是粮官的嫡女,听说太太有意让她跟殷家的郎君凑一凑呢,自家女儿依附着伯父生活,亲事上头肯定不能越过宋清舟的。再说什么倾城倾国,宫中选妃大抵在京都选,或者官员进献,若真的要下旨选取臣女为妃,人选也只会是宋清舟,再不然也是宋清轻宋清晨,怎么也轮不到宋清菩的。
宋二夫人舒了口气,拉着宋清菩用膳,再不提这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