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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言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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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士族间都是一日两餐,宋太太不这样,她每天早起舞刀弄枪,下午侍弄花园子里养的那几只狼犬,运动量大了胃口自然就好,是以一日三餐或四餐才能饱腹。作为宋家地位最高的掌家人她要吃饭厨房只有殷勤伺候的。
宋清菩虽然讨厌宋太太屋里的气氛,但不妨碍她喜欢这屋里的饭食,更何况二房的份例比不得宋太太,能吃些好的受些言语也没什么,左右她也少不得一块肉。
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吃的悄无声息,三张手稳又会看脸色,把宋清菩爱吃的肉食都夹了一个遍,惹得宋清轻一个劲儿的往这边瞪眼,她的丫头不似三张‘粗鄙’,柔柔弱弱的比她还像小姐,夹菜也是不中用,弄得她想吃的吃不到,一顿饭一点滋味都没尝出来。
饭毕,漱了口,一群人坐定,宋清菩略抬了抬眼皮,宋清舟一脸欢喜,想来这次是好事儿。
“今日姑娘们都来齐了,太太您看现在就说了吧,您还得去花园子照顾大郎它们,明日还要忙乱一天,今晚可得休息好了。”张嬷嬷这样说着,一边拿眼睛瞟米穗,米穗点点头示意小丫头拿了书分给各位姑娘。
宋清菩接过那本还散发着墨香的新书,心里却想着张嬷嬷的话儿。宋家是大族,不说那些旁支,这边宋太太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大爷宋致远做了粮官,生三子三女,宋清舟是嫡女,宋清轻宋清晨是庶女。二爷宋致朝早逝,只有宋清菩这一个嫡女。五爷宋致谦刚刚娶妻兆城刘氏,还未生养。这是嫡出的,还有庶出的三爷四爷。三爷宋卑四爷宋微成亲后就被宋太太分出宋府,另给了屋子住,宋卑家有一个嫡女宋清露,宋微家则是一个庶女宋清涕。
今日宋清露与宋清涕明明没来,张嬷嬷却说姑娘们都来齐了,可见如今宋太太连面子情都不顾了,不过想想也能理解。宋老爷没本事,粮官的位置早早的给了大儿子,自己带着小妾去了都城逍遥玩乐,家里大事小情都是宋太太在管,而况宋太太娘家厉害,宋老爷在她面前一向是不多言的。
宋太太说话的时候喜欢别人脸偏向她,她才觉着被尊重了,见孙女们都认真等着听,才开口道:“你们祖父明日大约就能到家了,这次他给你带了个先生回来,说是有大学问的。过年那阵子老大就跟我提过姑娘们的教养问题,咱们家不缺那几个银子,倒也请得起先生,先前是我想左了,觉得读书无用,这才耽误了你们这些年。”
“祖母也是为了咱们好,舟儿跟着祖母每日起居,总觉得自己身子比别人更好许多,前两日我去看了殷家二娘,不过春夏交替时早换了一日衣裳就病的起不了身,可见那坐卧深闺每日吟诗作对,也是治不了病的。”殷家是殷北实际上的掌权者,他家最盛文风,宋清舟是官员嫡女,跟他家姑娘身份上匹配,两人颇谈得来。
宋太太怜爱的摸摸宋清舟的小脸,道:“舟儿说的是,咱们家不比那些世代书香之家,虽说现今人人都说读书好,可第一要紧的还是身子骨,便是先生来了,每日的早课也都不许落下。”
宋家无论男女早起都要练一套拳,这是宋太太带来的,这是宋家的规矩,称‘早课’,当然宋卑和宋微以及他们的子女是没有资格学的。
宋太太一句严厉一句柔语敲打了几句就放了她们回去,三张拿着一盒子珍珠粉正被宋清轻堵在路口,宋清菩看都懒得看她,直接一句‘若有异议,不如再去打扰祖母一次’,吓退了愤恨的宋清轻。
反是宋清晨到了声别介意。宋清菩想,她当然不介意,姐妹争执,兄弟反目介意的该是宋太太才对,她从来不把除了娘亲之外的人视作亲人,二房的心酸落魄可不就是这些所谓的‘亲人’打压纵容的么。
她与她们连面子情也没有,全靠规矩撑着,不然一天打三架也不是不可能的。
次日一早起,宋府就忙碌起来了。今天是老爷回府的日子,全府上上下下连着最淡定的宋太太都有些不淡定的围着廊下转悠了两圈,一年未见,也不知道那死老头子如何了?
宋清菩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惹得宋二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狠狠给了她几个指头,但到底也没说出什么话来,反而冷不丁的说了句,“你要算卦么?”
原来四合前些日子回了趟家,倒不是对她爹抱有什么幻想,她惦记的是她那可怜的弟弟。那村里来了个卦师,听说最是灵验,人家也不搞和尚建庙烧香那一套,只观人面相并亲口一言,就能断今生,评前途,人称:一言师。四合听说这人很有些本事,听了八卦还回来跟二夫人学的有声有色。
说是城里有一个姓王的年轻后生,很有运道,得了些钱财,娶了四里八乡最漂亮的女子为妻,可总也没孩子,便四处求医问药,这一求就求到了一言师那里。一言师只给了两个字:无缘。
也不知这王生怎么想的,休妻另娶了。可惜又几年仍然无子,便再去求一言师。一言师这次多说了两个字:命中无子。王生不相信,他家里还是有家底的,又折腾了几年,终于放弃。将家中姬妾散尽,仍娶回原配。他原配被休后给人做了填房,生了个儿子。后那人得急病没了守了寡,本是为了儿子才愿意再嫁给王生的,不想刚刚复合没两个月,儿子也得了急病没了。这下可了不得,四里八乡的都说王生这人命不好克子,不管是不是亲生的,总会被他克死,他原配没了儿子,伤心之下投了河,他就再没娶过,人也颓废不少。
宋清菩不信佛不信道,对于虚无缥缈的卦自然也嗤之以鼻,但宋二夫人信,宋清菩便不好拒绝,遣了四合去请人。四合抻着门房小四儿一块去,顺便回趟家给自家弟弟撑场子,小四儿别的不说狐假虎威还是很可以的。去过这一次弟弟的日子该能好过一点,不然凭着她这点月钱,怎么也不够填继母那张嘴的。
一言师是个胡须长长的中年人,看起来并不像神棍,反而像个文士。第一面,宋清菩对他的印象不错,心里的抵触之意也淡化了许多。
她拒绝了宋二夫人设屏风的提议,只让丫头服侍夫人躲在帘幕后头,自己坐在圈椅上,笑盈盈的看着这位先生。四合站在她身边,俨然一个护卫的姿态。
一言师仔细看了她的面相,不用相请自顾自的坐在对面的小叽上,捋一捋那长须道:“姑娘好相貌,此后必定贵不可言。”
这话却有些调笑之意,三张本想给他上茶,闻言一个转身将茶碗放到了旁桌,也不说话在另一边侍立。左右两个门神让宋清菩哭笑不得。
“先生谬赞。”
“诶!”一言师摇头,道:“贫道从不说谎,只不过……”
“先生但说无妨。”宋清菩知道这些卦者总喜欢故弄玄虚,不过也好奇他能说出些什么来。
“红颜祸水,不得善终。”
哐当!
宋二夫人手中的零钱盒子应声而落,娇弱的身子险些站不稳。六斗担忧的抚着她的胸口,劝她到榻上歇歇。
三张得了宋清菩的示意也赶忙撩起帘幕去伺候宋二夫人,这位是主子的逆鳞,虽说为母则强,可这位不一样,最是柔弱,主子千般万般护着,也还是整日的愁苦呢。
“唐突了夫人,一言赔礼了。”一言师目光低垂冲着帘幕拱了拱手,就这礼仪而言,虽不标准,胜在有心。
宋清菩责备的话到嘴边,到底也没说出来,只道:“先生所言,我不敢当。若论相貌,我不过蒲柳之姿,何来红颜祸水之说。”
“容颜弹指老,何能拴人心。”一言师道:“醉人心者,自然是姑娘这个人,不只容貌,还论其他。所谓倾国倾城,均系姑娘一人。”
“够了,送客!”宋清菩见他越说越离谱,纵然不信这些,总也不是什么好话。
“贫道告辞。”一言师也不分辨,自己走了。
四合瞪着他好悬没把眼珠子瞪出来,送他出去的路上还在数落:“让你来给我们姑娘算卦,你只捡好听的说便是了,偏要说这些有的没的。咱们姑娘虽然贵不可言,但只是在这殷都一地,若你的话传了出去,可不让姑娘倒大霉了!”更何况这人是自己弄进来的,姑娘对她有大恩情,还默许她带着门房小四儿回家敲打继母,本来是想给姑娘找个乐子,这是砸自己脚了。
一言师笑笑,道:“小丫头,贫道赠你一言,日后无论你家姑娘在意何人,你只认定护主二字,别人都不是你的主子。”
“还用你说!”
哐!
四合将院门合上,遮住那张讨厌的脸。
一言师自己走出宋府,望着那张镶了青铜实木的牌匾,长长吐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