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解战袍》旧时长街

1、五姑娘

　　殷北。
　　地处中原，不高不低，不尴不尬，没出过国之大儒，也没有过盗贼猖獗不休。据说土地公公眷恋此地的瓜果甜香不腻，粟米软濡可口，直接大手一挥，将许多珍奇异宝融入土地之中。于是，左邻兆城的山清水秀，右挨河州的草多高密，却唯有殷北土壤肥沃，产量奇高。
　　当然传奇之言不可轻信，但殷北的确是东夏当之无愧的粮都。
　　又是一年秋收时节，宋家门庭自天蒙蒙亮起就有人来往，直到夕阳快要落山仍是人流不绝，四五门房被溜的腿都生生细了三分，汗珠子将褐色长衫浸润的如同水洗过。
　　就有内宅的小丫头偷偷跑去前院偷看，瞥见那忙碌的情景，赶忙又溜了回来，私下里跟小姐妹议论，“小四儿他们成天神气的，拖着不给咱们捎东西，嫌弃走路费劲儿不如坐着舒坦。这两天还不是被使唤的提溜转，亏得他属相不错，一身的牛劲儿，不然怕是都受不住这忙累。”
　　说完两人就嘻嘻笑起来，又转头说起属相来。
　　宋清菩坐在窗前听着，没觉着属相跟力气有什么关系。她觉着小丫头的心眼忒小了些，不过是一两朵的头花，看见西院有人戴了便非要也跟着出去买来。当然，小姑娘么，拈花戴珠也是人之常理。
　　殷北葫神县织草沟宋家庄，宋氏族人聚族而居。宋家发迹于战时，随昭王打天下得战功立根基。东夏方立，回织草沟落户，繁衍生息已有十数代，东夏王权更迭，宋家也经历繁华枯骨，三百余年过去，偏居一隅，人才凋零，如今宋家最高位者，不过殷北粮官，掌管粮仓一事。
　　虽然宋家没落，但在殷北也勉强够得上的世家大族，而况，宋家人最爱乱中取利，今时天下，有利可图。
　　宋清菩穿越而来，到今日豆蔻年华，相貌称不上华美，也是清秀，宋家二房独女。自父亲去后，便与母亲搬到南院，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南院简陋，鲜少有仆人愿意过来，今日忙乱之际，却有一位粗糙妇人捶门，嘴里不甚乐意道：“快开门，青天白日的关什么门子？”浑然忘记自己手里那盏气死风灯和摇摇欲坠的夕阳。
　　宋清菩前世半生不如意，重活一回，却碰到了一对好父母。养的她这世天真烂漫，因是独女又多了丝溺爱，宠的她不知天高地厚。
　　自父亲去后，尝尽人情冷暖，想起前世种种，如今脾性越发古怪，偶然听到过小丫头叹气，“咱们院子里，二夫人性子柔，成天窝在房里看书，也没个话儿说，姑娘又是个拧的，可好在是个拧的，不然还不让那几房给欺负死，我算是看明白了，再是亲人，也抵不过那明晃晃的钱财。”更是坚定了她走古怪性子的决心，最起码有人想欺负你的时候，还会多想一想值不值得。
　　宋清菩正懒洋洋的坐趴在长廊上昏昏欲睡。被吵醒后道：“四合，拿棍子打出去。”这个时辰母亲正在听小丫头说书，怎么好吵到她。
　　四合就是那个偷偷溜去前院的丫头，闻言利落的福了福身子，道一声‘诶’。拿起院中堆积的木棍笑嘻嘻的跑到门口。
　　门不过略开一个口子，棍子便带风挥过，四合是附近猎户的女儿，爹娶了后娘，就把她这个赔钱货卖给了宋家，一身的力气被不走寻常路的宋清菩看重，挑来做了婢女。
　　“哎呦！”一声痛呼响起。
　　再无动静。
　　约摸有一刻钟四合方带了人来回话。
　　那婆子方脸圆腰手如蒲扇，端的好身法，左臂别扭的垂在身侧乖乖的跟在四合身后，未等靠近忙跪了下去，道：“五姑娘好，奴婢是听太太院里张嬷嬷的吩咐，让您去千鹤院用晚饭。”
　　张嬷嬷是宋太太的心腹，自来看不上二房孤儿寡母，只打发一个粗鄙婆子来传话这事儿她倒是做的出来，宋清菩问：“三姐姐和四姐姐那里是谁去传的话儿？”
　　婆子忍着左臂疼痛，悄悄地动了动膝盖，回道：“奴婢过来的时候看到米穗姑娘和米梗姑娘去了西边。”挨了一顿打她可不敢说不知道之类的话儿。
　　米穗和米梗是太太身边的大丫头。既然是她们传话，那这顿饭就不只是吃饭而已。宋清菩想了想还是道：“你去门外候着，我换身衣裳就去。”
　　婆子忙不迭的应了弯着身子小跑出了院门，四合得意的看着，惹着一旁侍候的三张瞪了她好几眼，只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三张稳重，四合忠心，去宋太太的院子宋清菩是必要三张伺候的，那婆子把话传到，却不敢领她们去千鹤院，是以一路上只有主仆二人缓步行走，间或碰到一二仆妇也是目不斜视。
　　将将到千鹤院门口，张嬷嬷正跟三姑娘宋清轻四姑娘宋清晨说话，眼角瞥见宋清菩，略高了一声调：“太太的吩咐也来的晚，可见姑娘们的规矩却是该好好教教了。”
　　宋清轻嗤笑：“五妹妹住得远，咱们等了一会儿也不碍事。”
　　宋清晨也说：“累嬷嬷等着了，咱们姐妹这就给祖母请安。”
　　宋清菩巍然不动，似乎不知道三人是在说她，静静的站在一旁等着，张嬷嬷心里骂了不知道多少句，冷哼一声道：“走吧，太太跟大姑娘在里屋呢。”
　　宋清轻和宋清晨略一点头，表示让张嬷嬷先行，宋清菩懒得低头，就跟在三人后面走着，行到一半米穗和米梗两人从廊下出来跟着一起。
　　宋太太出身兆城王家，武将之家没有文臣那些规矩，宋清菩姐妹不过初一十五早上给宋太太请安罢了，其他日子宋太太是不耐烦见她们的，她喜欢的是大姑娘宋清舟，养在自己的院子里，当眼珠子一般疼宠，对其他孙女不假辞色，更喜欢孙子多些。
　　宋清菩几人到的时候宋太太屋里正是热闹，米粒一见张嬷嬷等人进来便道：“嬷嬷快来，咱们太太得了好的织花锦说要赏了您做褂子呢！”
　　张嬷嬷一进屋面上就先带了笑，不同于面对姑娘们的倨傲，看起来谦卑极了，“哎呦，还是太太想着我们，奴婢这个岁数了哪里用的着那好东西，咱们太太正是好年华，肤白貌美的可不得多做几件，带着大姑娘出去，保不齐各府太太们都说是姐妹俩呢！”
　　宋太太就笑开了，保养极好的脸上也笑出了几条皱纹，五十岁的人儿了看着像是四十岁，嫣红的指甲指着她道“你这个猴儿，偏就来折腾我，即老了快家去吧，享你的子孙福去。”
　　宋清舟窝在祖母怀里也跟着笑，但她是那种大大方方得体周正的微笑，“祖母看起来跟舟儿确实似姐妹两个，我这个做孙女的，竟比不得您肤白，前些日子祖母说的那什么珍珠粉，也给舟儿包两包，天天敷着保不齐还能赶上您！”又问宋清菩三人可是眼馋不，也来一起撒撒娇，让祖母一人送一份。
　　宋清舟做事自是周全的，宋清菩每每来千鹤院看到她的脸总觉得老天爷真是太偏心，一颗玲珑心配上一张天香国色的面孔，总让人有种自惭行愧的感觉。说真的，她一直觉得不怪宋太太最喜欢宋清舟，要搁她，她也是喜欢这样的人儿。大伯宋致远有三子三女，宋清舟是嫡女又是宋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女儿，宋清菩被对比的连嫉妒的心都生不出来。
　　有宋清舟珠玉在前，身为庶女的宋清轻宋清晨就是那地里的白菜，很得不上宋太太的眼，倒是宋清菩好歹是二房唯一的子嗣，宋太太也愿意多问一句。
　　“张嬷嬷，你把珍珠粉给舟儿和菩儿送两份，女孩子家家的正是好时候，咱家也不缺这个。”宋太太很是大方，她对嫡出的从来都大方。
　　张嬷嬷半是恭维半是抱怨道：“要不说太太疼孙女，二夫人天天的窝在南院，也就太太您心善，顾着五姑娘，五姑娘这福气哟，看得老婆子都心痒眼馋！”
　　宋清菩自行礼后就端正的坐在鸡翅木圈椅上，闻言微微一笑，并不说什么。虽然她心里已经将张嬷嬷用菜刀切了一遍又一遍。
　　宋清舟对着宋清菩一笑，握着宋太太的手道：“清轻和清晨也是祖母的孙女儿，祖母可不能厚此薄彼，不然舟儿就拿了自己的送了，祖母可舍得？”
　　宋太太疼爱的拍拍她的头，笑道：“你们都是姐妹，我如何能忘了，你呀就是滑头，米穗已经备好了‘朝颜’，少不了她们用的。”
　　朝颜，取自‘相思醉朝颜，归来人已迟’①。由三种早上开花，中午或晚上花谢的花的花瓣和晨间第一滴露珠制成，是一种极其难得的粉，在东夏士族中甚是风行。它与珍珠粉没有可比性，珍珠粉贵在白，朝颜好在粉与嫩。若要宋清菩选，她是喜欢朝颜的，只是宋太太喜欢珍珠，认为珍珠得了天地精华，最是珍贵。
　　宋清轻勉强的勾了勾嘴角，到底没能笑出来，反而狠狠瞪了一眼宋清菩。心中难免不服气，二房已经没落，靠着宋府过活，而宋府全是靠着他父亲，宋家大爷支撑，可二房母女就能处处得好东西，她就得用别人看不上眼的。
　　宋清晨悄悄扯了宋清轻的袖子，欣喜道：“谢祖母疼爱。”宋清轻忙跟着附和一句。宋清菩从头至尾不发一言，心里已经厌烦透了这样的场合。好不容易米粥匆匆进来说开饭了，宋清菩挺直的脊背才稍稍放松了些。

作者有话说

　　诗句来自后面章节的殷北名家 殷鹿 诗酒文章无一不精，作者瞎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