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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长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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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
阮鹤青的后腰被火把砸伤,他身形晃了晃,跪坐在地。
易容丹渐渐失效,露出他原本的面目,他捂着发红发烫的右眼,乌黑的长发穿过他苍白修长的手指,发梢卷起点点火星子。
恍惚中,跃动的火星子融成了葳蕤的大红灯笼,有一张粗糙柔和的大手轻轻抚过他的头顶。
灰白胡子的老者缓缓开口。
“天下众生需要你,怎可为一人困于方寸。”
“如果救众生就要负一人,那就负了。”
“众生责你怨你,你也要忍受,这是你的考验,你手中的剑绝不能使他们流血,越强大的人越有颇多禁锢束缚,君子慎独,你是为了苍生而生,这就是你的道。”
老者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
可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凭什么?凭什么!
一声轻轻叹息。
——凭什么你来决定我?我要自己去选择,我的道要我自己走,我要和她生生不分离!
“够了。”老者打断。
“既然这一关你过不去,我帮你过。”
“忘了吧。”
一声声的忘了吧涟漪般圈圈荡开。
阮鹤青额角青筋凸起,眼眶周遭裂开的伤口淌下血水,从指缝外蜿蜒到窄窄的袖口。
他想不起来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那些混沌破碎的记忆一闪而过,只记得飞檐翘角下坠着的残破大红色灯笼摇摇欲坠。
裴婉仍旧拼力挥着剑,他的目光紧紧的追随着她,心脏被死死的攥住。
为什么?这是什么?
他手掌敷上猛烈疼痛的胸口。
火把重重砸在他的头顶,滚在他的手边,手指碰到火把的那一瞬,他鬼使神差的攥住。
裴婉浑身是伤,她渐渐撑不住。
壮汉抬起胳膊就要扇向裴婉的面门,裴婉看到时已经晚了,本以为这次必死无疑,却是一道火光闪过,阮鹤青攥着火把挥向壮汉的额头。
壮汉吃痛的捂着头颅。
“你?”裴婉心惊。
阮鹤青胸腔内的情绪汹涌澎湃,面上却是绷着脸,冷冰冰道:“这次听你的。”
裴婉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擦擦嘴角的血迹,扭过头不再去看他。
阮鹤青虽使不出修为,可他的体魄强壮,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
有了阮鹤青的相助,很快就击退这些村民,村民们大多数还是一些老弱妇孺,连年不断的战争使年轻的壮汉几乎都充了军。
两人刚歇了下。
抚仙树骤然扭动着无数只大手,一只手伸得长长的,速度极快的掳走了虚弱的裴婉。
裴婉手里的长剑猝然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反剪双手吊在手指般的粗枝下。
阮鹤青提着剑就要过来,抚仙树伸出好几只手掌拦住他的去路。
裴婉拼命挣扎,忽然注意到隔壁的人,她愣住了。
虽然她面容枯槁,身材干柴得瘪掉,可她还是依稀辨认出这个人是他们要找的翠瑶。
裴婉道:“翠瑶,翠瑶仙尊,翠瑶?”
翠瑶一点反应都没有。
裴婉心一狠,大幅度的晃动身体,终于撞到了翠瑶身上。
“师姐,你搁那荡秋千呢。”有人在裴婉头顶道。
裴婉往上面瞧了瞧,发现竟然是游舟。
他丧着脸,幽怨的瞧着他,也不知道被吊了多久。
“你怎么在这?”裴婉诧异。
游舟砸吧砸吧嘴,“说来话长,我自己摸到这儿,没想到这树活过来把我吊上了。”
“没想到师姐你也不敌这棵邪树,这玩意真的是太邪门了。”
“那你看到你师尊了吗?”裴婉用眼神示意他往翠瑶那看。
“看见了,她老人家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也真是凄惨,看来这什么大祭司也和祭品差不多。”游舟道。
裴婉再瞧向翠瑶时,翠瑶骤然瞪大眼睛,兴奋得快要窒息,她拼尽全力的张大嘴巴,似乎要说什么。
“游舟,你师尊在说话。”裴婉道。
“喔,她说的是……”游舟道:“长生。”
“长生。”裴婉反复咀嚼着这俩字。
“对,她老人家的执念就是长生,她年轻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凡人,可凡人能活多少年,他们的生命相较我们而言就像蜉蝣般短暂,师尊她为了让那个凡人一辈子陪着她,把他用秘法封了起来,到处寻找令凡人长生的方法。”
“不过,就算是修仙也没办法长生,顶多就是活得年头长点,让凡人长生,我这师尊真是痴人说梦,这下好了被邪树利用成干尸了,连累我也要成干尸。”
“干尸?”裴婉道:“她死了?”
“死得透透了,身上还有一缕执念,等过段时间就没了。”
“死到临头,也能聊起来。”有人掺了一脚进来。
两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黑脚白狐蹲在树杈上口吐人言。
裴婉瞪着狐妖,她和狐妖没什么好说的,奸诈阴险,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口舌。
“臭狐狸,快把我们放了,我们可是苍梧山的弟子,要是被我们掌门知道了,你就是有九条命都不够使的。”游舟叫嚣。
狐妖没理会游舟,饶有兴致的瞧着裴婉,“是你啊,我就说哪来那么多不怕死的凡人。”
“什么凡人,这是我师姐,你有本事放我师姐下去,我师姐一招就把你的狐狸头拍下来当球踢。”
裴婉:“……”
大可不必。
狐妖冷笑两声,“没空陪你们玩,这地方暴露了我就先走了,等死吧,很快你们就要被抚仙树抽干。”
“臭狐狸,走什么走,这么没用!”游舟道。
白狐吃力的跳了几个树杈,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看了裴婉一眼,最后一瘸一拐的跑远了。
树上的两人商量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互相把对方救下来,毕竟阮鹤青在树底下快被打残了,靠他救两人有点不现实。
正讨论着,骤然间两人觉着头痛欲裂,好像有一张大嘴要把两人的头嚼烂。
裴婉痛得晕厥过去。
她再睁开眼时,眼前依旧是乌黑的夜晚,周围绕着星星点点的萤火虫。
阮鹤青穿着大红色的衣衫,腰间紧紧扎着黑色的窄细腰带,脚上蹬着漆黑的靴子。
浓密的墨发高高扎起,随意绑了红色的发带,微凉的风扫过他额前的发丝,露出他清淡冷冽,总是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眸。
裴婉一身大红色的衣裙,用红色的发绳在脑后绑了双发髻,长长的红发带随着风在身后肆意飘摇。
她走的比他稍慢一步,裴婉忍不住开口打破了宁静。
“这是要去哪?”裴婉问。
她刚刚不是还在树上吊着吗?
阮鹤青停下脚步,裴婉也跟着停住,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隐隐看到他头发拂动时露出的清瘦下巴。
“你看。”阮鹤青抬手指着前面的大树。
裴婉往前看去,不远处立着一棵百年老树,老树枝繁叶茂,树下围了一圈红色的蜡烛,蜡烛燃得正盛。
他牵起裴婉的手,裴婉惊诧的瞧他,倒是没有挣开,只是若有所思的一路随着他往树前走。
一直走到老树下。
老树粗壮的枝桠向天边伸展,每一根树杈下都坠着木牌,木牌上缀着大红绸子,这种木牌挂满了整棵树。
风吹过时,树上会发出啪嗒啪嗒木牌相撞的声音。
阮鹤青松开握着裴婉的手,撩起衣衫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举在眼前,他虔诚道:“仙树见证,我阮鹤青愿与妻子裴婉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裴婉站着没动。
过了好一会儿,阮鹤青发觉她一动不动,抬眸就见裴婉眼神冰冷的望着他。
“婉婉,怎么了?”阮鹤青问。
裴婉冷冷开口:“仙凡有别,你我怎么可能生生世世,你不觉得好笑?”
阮鹤青道:“无妨,我们向仙树祈愿,仙树保佑,定能让你长生,只要长生,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什么破树,你信你去拜好了,这世界若是真有长生,我师父就不会死了。”裴婉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师父。
她师父多么厉害的人,追求了一辈子的长生,最后还是逃不脱命运。
阮鹤青脸色沉了下去,他很快掩饰好,“你师父会死是没有遇到仙树,有了仙树,不止长生,你可以成仙,成神!”
“我没有兴趣。”裴婉道,“就算我想长生、成仙亦或是成神,我也是要靠自己的一步步走出来,而不是在这里磕头跪地去乞求。”
她嘲讽的看着阮鹤青,“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这种话从你嘴里的说出来也太好笑了,怎么连这种事情都做不到要向上天祈愿?你若真想与我生生世世,等我死的时候你一同与我死好了,就是怕你到时候留恋人世,又要反悔。”
阮鹤青蹙着眉头,“我要怎么做你才会信我。”
裴婉道:“要不你先死我前面让我看看。”
阮鹤青静静思索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这是你的愿望?”
裴婉默默打量着他,“这怎么能是愿望,你好好看看,我能做到的事情怎么能叫愿望。”她摘下头上簪着的银钗子,一边说着话一边扎进了他的脖颈。
阮鹤青震惊的看着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她毫不拖泥带水的撒了手,不再看阮鹤青,转头凝着老树,“别装神弄鬼了,一个邪树又是装仙树又是装许愿树,不累吗?”
她抓起地上的红蜡烛一把一把的往树上扔,繁茂的枝桠当即蹿起熊熊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