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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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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柏朝近四年没回洛克了,都是罗清他们去找她。
小区楼下,引擎声沉闷地远去,尾灯的红光撕破夜色,又迅速被黑暗吞没。
柏朝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个突然变得无比沉重的牛皮纸信封。指尖下的触感粗糙,带着一种不祥的、冰凉的预感。楼上那个熟悉的窗口黑洞洞的,像一只沉默的、等待吞噬什么的巨兽的口。
这封信还是柏盛给的,搞的神神秘秘,说什么“回家看,回家看”有病吧。
她转身,上楼。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门开的瞬间,一股久未住人、但又被刻意打扫过的、混合着灰尘和清洁剂的味道扑面而来。
客厅的摆设凝固在时间里,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甚至更加整洁,整洁得透出一种冰冷的虚假。月光从窗帘缝隙溜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惨白的光带。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书桌。
几页纸散落在桌面上,旁边摊开着一个熟悉的、封面印着星空图案的笔记本。纸页上是她高中时期略显稚嫩、却一笔一画写得极其用力的字迹。笔记本摊开的那一页,顶端一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猛地烫进她的视线——
「*他人特别好*」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猝然攥紧,捏得她瞬间窒息。呼吸停滞,血液倒流。
她踉跄着扑到桌前,颤抖的手指抓起那几张散落的纸。目光贪婪又恐惧地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句。那些被她刻意遗忘、深埋心底的、少女时期最赤诚最滚烫的心事,此刻像褪了色的潮水,汹涌地拍打回来,带着令人晕眩的腥气。
「…今天他又对我笑了,虽然可能只是礼貌…」
「…偷偷看他踢球了,摔了一跤,好心疼…」
「…他怎么会这么好,对所有人都那么温柔…」
「…要是能和他在一起,哪怕一天也好…」
一字一句,都是她曾经小心翼翼藏匿的、关于“叙春阳”的全部秘密。那些羞涩的、卑微的、却又充满巨大欢喜的悸动,此刻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为什么…这些东西会在这里?不是早就该被她处理掉了吗?
她的视线猛地落回那个牛皮纸信封。像是抓住了唯一的线索,又像是握住了即将引爆的炸弹。
手指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指甲抠进信封的封口,粗暴地将其撕开。里面的信纸很普通,是高中常用的那种横线纸,折叠的痕迹很深,边缘有些毛糙,似乎被反复打开又合上过无数次。
她猛地将信纸展开。
熟悉的、干净利落、带着一点少年独有的张扬笔迹,瞬间撞入眼帘——
「你好,柏朝。」
开头的五个字,像五颗冰冷的子弹,接连射穿她的眉心。
「我是叙春阳,很喜欢很喜欢你的人。」
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呼吸被彻底掐断。
「也许你很讨厌我,甚至觉得我畜生,」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眼球,烫进她的脑髓。
「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好了。」
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短促抽气,像濒死之人最后的挣扎。
「柏朝我喜欢你。」
简单直白的七个字。她曾经在梦里奢望过千万遍的七个字。此刻像最锋利的刀,将她从中间劈开。
「祝柏朝长命百岁。」
最后六个字,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种尖锐到极致的、撕裂灵魂的痛楚,从心脏最深处爆炸开来,瞬间席卷了每一寸神经末梢。
信纸从彻底脱力的指尖飘落,无声地滑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知道了。这根本不是什么现在的信件。这笔迹,这语气,这藏在字里行间的小心翼翼和笨拙的勇敢……这是他高中写的!是他藏在心里一直没敢给她,后来阴差阳错……或许是被她哥哥发现并扣下的……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时候!
他曾经……在她那样卑微地喜欢着他的时候……也同样……!
这个认知像一场迟来的、毁灭性的海啸,以摧枯拉朽之势,彻底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和理智。巨大的、无法言说的荒谬感和绝望瞬间将她吞没。
眼泪不是流出来的,是猛地从眼眶里狠狠砸下来的,滚烫、汹涌、无声。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像被扔上岸的鱼,拼命挣扎却吸不进一丝氧气。
窒息感。灭顶的窒息感。
她猛地向后退去,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看着地上那页静静躺着的信纸,看着上面那清晰无比的、属于少年叙春阳的笔迹,看着那句“祝柏朝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
在他早已化为灰烬、埋骨于她永远不知名的角落之后。
在她活着却如同行尸走肉的每一天之后。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崩溃的尖叫,终于冲破了被痛苦撕裂的喉咙,尖锐地划破了死寂的房屋,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毁灭欲。
逃!
必须逃!
离开这里!离开这封信!离开这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过去!
她像疯了一样,猛地转身,踉跄着冲向门口,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门把。拉开门,不顾一切地冲进黑暗的楼道,脚步声凌乱而仓皇,像身后有择人而噬的厉鬼在追赶。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
她只知道要逃离这个刚刚用最温柔的方式、给了她最致命一刀的现实。
那页写着「祝柏朝长命百岁」的信纸,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沐浴在惨白的月光下。
像一个永恒而恶毒的诅咒。
像一个她永远无法醒来、也无人能救赎的,血淋淋的噩梦。
冰冷的楼道,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包裹着她。
柏朝像一只被烫瞎了眼睛的飞蛾,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冰冷的金属扶手擦过她的手臂,留下瞬间的红痕,她却毫无知觉。脚下踩空,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台阶坚硬的棱角上,剧痛袭来,她只是闷哼一声,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继续向下狂奔。
那七个字——「祝柏朝长命百岁」——像七个烧红的烙铁,在她脑髓里反复灼烧,滋滋作响,散发出皮肉焦糊的恶臭。每一个字的笔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冰锥,从内部凿穿她的脏腑,带来尖锐的、令人窒息的寒冷和剧痛。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类似受伤野兽的哀鸣从她喉咙深处挤出,破碎在黑暗的楼道里。眼泪早已决堤,不是流淌,是喷射,滚烫地冲刷着她冰冷的脸颊,模糊了本就昏暗的视线。她看不见台阶,看不见墙壁,眼前只有那张信纸,那片月光,和那个少年干净又绝望的笔迹。
他不是不喜欢她!
他喜欢她!
在她那样卑微地、像个偷窥狂一样仰望他的时候,他也在用同样的心情……喜欢着她!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甜蜜,不是释然,是比死亡更残忍的、凌迟般的酷刑!是命运最恶毒、最荒谬的玩笑!它彻底否定了她之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挣扎、所有午夜梦回时那噬骨的悔恨!它把她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沉浸在自我感动悲剧里的傻子!
而她呢?她回报了他什么?
是疏远!是逃避!是他那句剜心的“不认识”!是在他最后伸出颤抖的手,捧出那颗滚烫真心时,她的犹豫和退缩!
是她!是她把他推向了那条冰冷的马路!是她杀了他!
“啊——!”又一声凄厉的尖叫撕裂喉咙,带着血沫的腥甜。她猛地用手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能挡住脑子里那疯狂回荡的、他自己永远无法亲口说出的告白。指甲深深抠进头皮,留下血痕。
她终于冲出了楼道口,冰冷的夜风像无数个耳光狠狠抽在她脸上。小区空旷,路灯昏暗,像一只只冷漠的、窥视的眼睛。
去哪里?能去哪里?
世界那么大,却没有一个角落可以容纳她此刻滔天的罪孽和绝望。洛克市每一个熟悉的街角,都可能残留着他的气息,都变成对她无声的谴责。而那些阻拦她、对她隐瞒真相的“亲人”……柏盛那张担忧又强硬的脸在她眼前闪过,带来一阵新的、反胃般的憎恶和痛苦。
她恨他们!恨他们剥夺了她知道真相的权利!恨他们让她活成了一个对自己罪行一无所知的白痴!更恨自己!恨那个愚蠢的、迟钝的、亲手将一切推向毁灭深渊的自己!
肺叶像破风箱一样剧烈抽动,却吸不进丝毫氧气,只有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绝望灌满胸腔。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快得像是要爆炸,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四肢百骸碎裂般的剧痛。
她踉跄着,漫无目的地向前跑,像一个被抽走了发条的人偶,动作僵硬而扭曲。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想要逃离,可她能逃到哪里去?那封信,那笔迹,那句祝福……早已像最恶毒的诅咒,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无论逃到天涯海角,都将永生永世啃噬着她。
最终,她体力不支,猛地向前扑倒在一片冰冷的、无人修剪的枯草地上。脸颊贴着枯黄草梗和湿冷的泥土,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窒息而剧烈地痉挛蜷缩,像一只被踩碎了外壳的软体动物。
呕吐感汹涌而上。她干呕着,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月光冰冷地洒在她颤抖不止的背上。
那封来自过去的、浸满了未说出口的爱恋和笨拙祝福的信,没有带来丝毫慰藉。
它只是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一扇通往更深、更黑暗、更绝望地狱的门。
让她看清了。
原来她承受的所有痛苦,都不足以赎其万分之一的罪。
长命百岁。
从此不再是祝福。
是判决。
是最残忍的、永无止境的极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