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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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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春阳下葬当日,柏朝卧室。
阳光透过紧闭的米白色百叶窗,被切割成一条条狭窄的光带,斜斜地打在深色木地板上,像监狱栅栏的投影,明亮得刺眼,却毫无温度。空气凝滞,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带里无声翻滚,像一场缓慢的、永无止境的落雪。
窗外的世界被过滤得模糊不清,只有偶尔几声遥远的、被窗户削弱了的汽车鸣笛,证明时间仍在流动。
柏朝坐在床沿,背对着窗户。身上穿着一套干净柔软的棉质家居服,是柏盛今早硬塞给她的,替换下了那身沾染了雨水、泪水和他最后气息的校服。头发也被仔细梳理过,妥帖地垂在肩后。
但她一动不动。
像一尊被精心擦拭、摆正,却彻底失了魂灵的瓷偶。
她的目光落在对面空无一物的白墙上,瞳孔涣散,没有焦点。听觉却变得异常敏锐,敏锐到近乎残忍。她能听到楼下厨房里,母亲刻意放轻的、清洗碗碟时瓷器碰撞的细微声响,那声音里带着一种绷紧的、小心翼翼的压抑。能听到父亲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的脚步声,沉重,焦灼,每一步都踩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然后,她听到了引擎声。
不是普通的汽车驶过。是更低沉、更缓慢的……车队的声音。由远及近,轮胎碾过门前那条不太平整的柏油路,发出沉闷而规律的滚动声。一辆,两辆……她无法准确分辨数量,但那缓慢而庄重的节奏,像沉重的鼓点,一下,一下,敲击在她完全静止的心口上。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了。全身的血液似乎也在这一刻凝固。
她听到了。清楚地听到了。
那车队,就在窗外,就在楼下,缓慢地、不容置疑地、经过了。
她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些黑色的、光洁的车身,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想象其中某一辆……后面拖着什么。
指甲无意识地深深掐进掌心软肉,留下几个月牙形的、深紫色的痕印,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楼下的脚步声和碗碟声也瞬间消失了。整个世界仿佛都屏住了呼吸,只剩下那支沉默的、缓慢行进的车队发出的低沉轰鸣,像命运的齿轮,无情地碾过她的听觉,碾过她苟延残喘的意识。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酷刑。
不知过了多久,那引擎声终于渐渐远去,微弱,最终彻底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世界重新恢复死寂。
比之前更死,更空。
楼下传来母亲极力压抑的、却最终还是漏出来的一声破碎的抽泣,像一根针,刺破了这虚假的平静。紧接着是父亲压低嗓音的、急促的安抚。
柏朝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他走了。
真的走了。
乘着那低沉轰鸣的引擎声,在她完全清醒的、被囚禁的感知里,缓慢地、公开地、又彻底私密地,从她的世界裡,被运走了。运向一个她永远无法被告知、也无法企及的角落。
没有告别。没有最后的容颜。甚至没有一块可以让她刻下名字、寄托那无处可去的疯狂思念的冰冷石头。
她至今都不知道他埋在哪里。
以后,也不会知道。
柏盛以为锁住她的人,就能锁住她的伤心。
他不知道,他锁住的,是一个永恒的、无声的、连痛哭和凭吊都被剥夺的刑场。
阳光依旧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出冰冷的栅栏。
她坐在光里,却仿佛置身于一个永无天日的、透明的坟墓之中。
酸涩吗?
不。
是连酸涩都彻底风干后,剩下的、永恒的、无声的荒芜。
是活着,却已被彻底埋葬。连墓碑的方向,都无人告知。
深夜,卧室。
手机屏幕的光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光源,一片冰冷的、幽幽的蓝白色,像一小块被切割下来的、永不天明的午夜,灼痛着柏朝干涩发胀的眼球。电量标志猩红地闪烁着,发出低电量警告,像一个垂死之人心口微弱而不祥的悸动。
她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微微颤抖着。冰冷的屏幕玻璃反射出她模糊扭曲的倒影,一张被泪水反复冲刷、只剩下麻木空洞的脸。
聊天框的最顶端,还是那个她偷偷设置的、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备注——“A?”。后面那个星星符号,是她某个深夜,抱着手机傻笑时加上去的,觉得他就像她灰扑扑生活里唯一的光。现在看去,像一个冰冷又恶毒的嘲讽。
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出事那天下午。她发过去的,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晚上聚餐真要去啊?】。他隔了十几分钟才回,是一个咧嘴笑的柴犬表情包,下面跟着一句:【去呗,考完了不得疯一下?等我。】
等我。
这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匕首,此刻正正地插在她的心口,缓慢地旋转,煅烧着早已焦糊的血肉。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卧室里沉闷的、带着灰尘味道的凉意,呛得她喉咙发紧。指尖终于落下,极其缓慢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在输入框里敲击。
「今天天气好像回暖了一点,但风还是很大。你那边呢?」
她按下发送键。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即刻响起——【消息未送达】。那个冰冷的、灰色的感叹号,像一枚审判的印章,狠狠烙在那行徒劳的文字后面。
她看着那个感叹号,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极其缓慢地,又打下一行。
「我哥今天炖了汤,放了好多香菇,就是你上次说闻着很香的那种。我喝了两碗。」
发送。【消息未送达】。灰色感叹号。
「楼下那家便利店关门了,就是我门常去有草莓牛奶的那家。换成了一家藥局,燈牌是绿色的,很亮,有点刺眼。」
发送。【消息未送达】。灰色感叹号。
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勒住了。指甲无意识地抠刮着手机冰冷的金属边框,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叙春阳。」她直接打他的名字,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我手好冷。比那天在车棚里等你时候冷。你……」
她停住了。后面的话像坚硬的石块堵在喉咙口。她该说什么?说“你能不能像那天一样帮我捂捂”?可那天他握着她手腕的力度,他滚烫的眼泪,他绝望的眼神……回忆像突然涌出的冰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删掉了那行未打完的字。眼泪毫无预征兆地涌上来,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屏幕上,模糊了那些苍白的文字和灰色的标记。她用手背粗暴地擦去,屏幕变得湿滑一片。
「他们都不告诉我你在哪。」她继续打字,眼泪模糊了视线,让她打错了好几个字母,又狼狈地删掉重打,「柏盛把我锁起来了。他以为这样我就不会难过了。真是个傻子,对吧?」
发送。【消息未送达】。灰色感叹号。
「其实我知道的。」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对着那一片冰冷的、不断显示发送失败的光源,像是在进行一场绝望的祷告,「你还在生气对不对?气我那天推开你,气我后来不肯理你,气我说……说看见你就难受……」
她哽咽着,几乎喘不上气。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我只是太怕了……我怕我一靠近你,又会想起你说不认识我时的样子……我怕那些事情重演……我怕我们最后还是会互相折磨到死……」
「我错了……叙春阳……我知道错了……」她对着手机哭出声,眼泪成串地落下,「你回来好不好……你回来,我保证不再躲了……我保证不再让你难受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去哪我就去哪……你让我喝多少草莓牛奶我都喝……我再也不推开你了……」
她颤抖着,发出最后一条信息。那甚至不成句子,只是一堆混乱的、被眼泪浸泡得歪歪扭扭的字符和错别字,夹杂着绝望的哀求。
「huilai wo pa wo zhen de zhi bu zhu le wo xiang ni wo hao xiang ni」
发送。
【消息未送达】。
那个灰色的、冰冷的感叹号,像一个最终的、残酷的句点,定格在屏幕最下方。也定格在她彻底死寂的世界里。
手机屏幕的光芒,终于在她模糊的泪眼中,挣扎着闪烁了两下,彻底熄灭了。
最后一点虚假的光源消失了。
卧室陷入一片纯粹的、厚重的黑暗。
只有她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低低地回荡。
对着一个永远不会再亮起的头像。
对着一个永远不会再收到的回应。
进行着一场早已注定无人聆听的、漫长的自言自语。
酸涩早已腐烂变质,化作一种永恒的、无声的剧毒,腐蚀着五脏六腑,直至生命的尽头。
—全文完—
景遇繁栀
25 8.23 周六 00:42
有人懂我吗?最虐的不是叙春阳死了,柏朝至今不知道他的墓在哪。
而是叙春阳的原型马春阳他也喜欢我,特别特别喜欢,除了结局其他全部都是我们发生过的,就改编了他哥和我哥是朋友,语言什么的微改。我看我自己写的没有一点感觉,但是想起他也喜欢我,我就特别想哭,我真的特别喜欢他,明明互相喜欢确没有联系方式,每次都是你找话题和我聊天,我为什么就是看不出来。
我想过结局这样写,可我怕写出来你们体会不到可能不虐烂尾,结局其实有另一个版本,我昨天写了特虐,我自己都看哭了,特别难受,写这种结局我想了特别久,我舍不得柏朝死,大概是我自己就是柏朝原型,我又是女主控吧。叙春阳委屈你了,我番外让你复活行不行?虽然是假的,但我还是让你复活一千字。(我明明上一秒还在哭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