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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狄国密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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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纸突然被啄得“笃笃笃——笃”响,三短一长,像有人用骨节在敲。
李烬的手像被烫着似的猛地抽回,带起的风扫过阮柒锁骨,凉得她打了个激灵。他转身时带倒了炕边的木凳,“哐当”一声在这静夜里格外刺耳,阮柒却没抬头,只盯着自己交握在膝头的手——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
窗纸上投下团黑影,翅膀扑棱的声响裹着夜风钻进来,是只通体乌黑的隼。它爪子抓得窗棂咯吱响,阮柒眼角余光瞥见那爪下系着的东西——明黄底子早褪成了暗褐,可那绣着的狄国皇室徽记,她在镇上布庄的旧账册上见过。
“你坐着。”李烬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没回头,手已经按在了窗栓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凸起,腕间那块常年被白布遮住的皮肤露出来,有圈浅浅的勒痕——那是常年戴镣铐才会有的印记。
阮柒终于抬起眼,唇边勾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快得像灯花一闪。
终于来了。
她早知道他不是什么逃难的瞎子。
去年冬天下大雪,他夜里去后山打野味,回来时靴底沾着的泥里混了点碎玉。那玉质温润,是宫里才用的暖玉,寻常百姓哪得见?还有他给她娘瞧的那本医书,纸页泛黄却边角齐整,封皮上盖着的藏书印,分明是前朝东宫的记号。
李烬,前朝废太子,五年前舜和新帝兵临城下时,唯一一个从宫里活着逃出来的皇室血脉。这名号她在茶寮听说书先生讲过百八十遍,只是没人知道这位太子爷长什么样,更没人料到他会窝在这穷山沟里,装了五年瞎子。
隼被放进来时扑腾了两下,利爪精准地落在李烬摊开的掌心。他解信的动作熟极了,指尖在隼腿上那截细麻绳上一绕一扯,就取下了卷得比手指还细的纸条。
阮柒看着他垂首读信,白布下的睫毛几乎要触到纸面。油灯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肩膀微微耸着,像只被人捏住翅膀的鸟。
她还知道狄国的事。
舜和新帝登基那天,长安城里敲锣打鼓,她去镇上给爹抓药,听见药铺掌柜和人闲聊,说北边狄国老皇帝咽气前发了道密诏,要用三座铁矿换个人。
“换谁?”当时有人问。
“还能有谁?那位流亡在外的太子爷呗。”掌柜的压低了声,“听说要让他入赘狄国,给新公主当驸马呢。”
当时阮柒正拿着药杵碾药,听见这话,杵子差点掉在石臼里。
后来她趁李烬去田里干活,翻了他枕下的木箱。底层压着封没烧干净的残信,字迹娟秀,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
“烬郎,狄国需要你的眼睛。”
那“眼睛”二字写得尤其重,墨汁都晕开了,像滴在纸上的血。
阮柒那时候才明白,他哪是瞎了?他是把这双能看透人心、能丈量山径伏兵的眼睛,当成了和狄国交易的筹码。
李烬读完信,手指在纸角捏了捏,纸就碎成了粉末。他抬手摸了摸隼的脑袋,那猛禽竟乖顺地蹭了蹭他的指尖,全然不见方才啄窗时的凶悍。
“去吧。”他低声说,隼扑棱棱飞起来,撞开窗户消失在夜色里,留下片黑色的羽毛悠悠飘落在炕沿。
屋里又静了下来,只有油灯芯子偶尔“滋滋”响两声。李烬转过身,白布下的目光像是落在她身上,又像是穿透了她,落在很远的地方。
“柒柒,”他开口,声音里带着种阮柒从未听过的疲惫,“我……”
“李大哥要走了?”阮柒打断他,拾起炕沿那片羽毛。羽毛根部还带着点体温,她捻着羽尖转了转,“是狄国来的信吧?那隼真好看,比镇上耍杂耍的养的鹰俊多了。”
李烬没说话。
阮柒把羽毛凑到鼻尖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腥气,像她小时候在河里摸鱼时闻到的水腥味。她忽然笑了,抬眼看向李烬,眼神亮得惊人:“狄国公主……是不是比我好看?”
油灯“啪”地又爆了个灯花,昏黄的光落在她脸上,一半明一半暗。李烬眼上的白布轻轻动了动,像是在眨眼,又像是在掩饰什么。
阮柒却没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轻得像梦呓:“三座铁矿呢……李大哥可真值钱。”
她想起五年前他刚来时,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站在她家院门口,眼上蒙着白布,说自己是个瞎子,求口饭吃。那时候他的手还很嫩,不像现在,布满老茧,指腹上甚至能摸到细微的枪茧。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在等这只隼啊。
阮柒把羽毛扔在灯盏里,火苗“腾”地窜了一下,将那点黑色吞噬得干干净净,只留下缕青烟,在昏黄的光里打着旋儿,慢慢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