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寒兮》东方未晞

14、十三、性情难改又惹祸

　　那一声呵止后，厅堂里全然寂静。月清寒被那声猛呵拉回了神智，心中庆幸，亏得没出手，若是真闹出人命，不知道有多麻烦。
　　一道明艳的身影，似是从天而降，飘飘然地落下。红俏软纱的衣衫，裙带飞扬。莲足一点，明灯一摇，空中借力，便跃至月清寒面前。这是个身态曼妙的女子，长相艳丽。
　　月清寒心中赞叹，若不是那双眼睛透露出沧桑，只怕要把她当做同这些姑娘一般的年纪，谁又能知她实际已是三十有六了。真是保养得当，风韵犹存。
　　鸨母看她过来，忙让开道，脸上堆着笑，“妍娘，您看这儿？”被称为“妍娘”的女子，嫣然一笑，不理睬那鸨母的话，只看着地上的人，说道：“哎呀，李公子！您看这是怎么说的呢！这个是我家的小兄弟，小孩子没见过世面，不知道是您李公子来了。云儿、柳儿！还不赶快搀起来！”
　　旁边的云儿和另一名姑娘上前，把地上那名李公子扶了起来。
　　“今儿是我们软香阁的错，我妍娘给李公子赔罪了。”妍娘说着，便屈膝伏下，“李公子别跟我家里的小孩子计较。这样吧，李公子今天看上哪些姑娘，都叫她们去陪公子，就当我妍娘代兄弟给公子认错。”
　　那李公子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被旁边的两个姑娘扶着，重重地哼了一声。旁边的两个姑娘都是有眼色的，见了，忙嘴中调笑着，温软娇柔的手在他身上摸来揉去，“公子消消气，别跟他计较了。让奴家好好服侍公子。”娇声软语，听的那李公子心中直痒痒，身子里更是窜起了火，也不顾得与月清寒计较什么。
　　妍娘看见，叫了一句：“玉儿、坠儿！”当下旁边又来了两名女子，红衣粉纱，婀娜俊俏。“你们两个也一起去陪李公子，都给我机灵点，好好伺候！”两个女子应了一声，甜甜地笑着围住那名姓李的公子，四个人，八只手，通通伸了过去，或推，或拉，或拽，或牵，拥着李公子向一边的厢房里走去。
　　“看在妍娘的面上，就饶了你。”被姑娘们围住，都看不见身影地李公子，又传来一声，很快便在四个姑娘的笑语声中淹没了下去。
　　“没什么事儿，都散了，围在这儿做什么！”妍娘方才还笑着的脸上，瞬间冷了下来。鸨母看见，忙呼喝着，赶走了围着看热闹的姑娘们。“妈妈费点儿心，别再出这种事儿了，我拿银子开店，可不是给你们玩儿的！”鸨母诺诺地应了。
　　有那么几个姑娘，倾慕月清寒的美貌，围在他周围，想陪伴这位俊俏的公子，被妍娘一个眼神杀去，也立刻吓得散了开去。
　　“妍姨”月清寒赔笑着，看着轰完了人后，一脸冰寒的人。
　　“别叫我妍姨，我当不起。你现在当真厉害得很，四年不见，一上来就给我闯祸是吧？”妍娘冷着脸说道。
　　“妍姨，清寒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恩？你知道刚才那是谁？那是太守家正房所出的公子，你那一掌下去，他还有命没有？自古民不与官斗，好好想想，要是惹恼了太守，你的小命还保不保得住？四年了，你这性子还没一点收敛。之前惹着清风堡那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今天就又跑这儿来惹一摊子事！月清寒，我看你是越大越能耐了！”
　　“是是是，妍姨您教训的对，清寒错了。”月清寒苦笑着说，“妍姨，还是回屋再说吧。”妍娘瞥了一眼四周，看见还有些好奇的姑娘偷偷地打量着这边，便狠狠一瞪，伸手拽住月清寒的衣领，拉着他上楼去了。
　　这家楼阁的顶层正厅，才是妍娘平日里住的房间。方才她就是从此处，跳了下去。妍娘一把推开房门，手中一扯，反手一推，月清寒就让她给搡了进去。房间里原本有阵阵琴声传来，却被两人的声音打断了，妍娘盯着月清寒，眼睛里写着赤裸裸地怒意。
　　“花黛！花黛！你快出来。”月清寒在一旁哭丧着脸，表情怪异，若不是亲眼所见，真难相信眼前的这人，是当时游龙山下惊鸿一现的那冷漠少年。
　　“呦!我当是谁在这儿嚎，原来是小清寒啊！”随着一声笑，从屋子一侧走出了一个身穿艳红色纱裙的女子。那女子长得煞是美艳，如玉的脸庞，碧眼盈波，樱桃似的小口，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松松挽了一个髻，如云堆雾般拢在耳边。女子的身姿曼妙，体态婀娜，如弱柳扶风一般款款走来，真是天生尤物。
　　月清寒一见了她，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一个闪步，就躲到了这女子的身后，只管用手扶着她的肩，“帮我求求情。”月清寒在那女子耳边急急地说道,口中呼出热气，吹得花黛耳朵猛地一痒，“帮帮我。妍姨，我错了！”
　　“哎呀，这可不关我的事儿！”花黛幸灾乐祸道，“你这个目无尊长地家伙，见了我也不知道喊声姐姐，谁要帮你呀！师父，你只管治他，不用想着留情面。”
　　“花黛！”月清寒咬牙切齿。又向着妍娘说道：“妍姨，妍姨，我知错了。”
　　“知错！你还知道错！”妍娘阴测测地说道，“你在月华公子死的时候发了什么誓，难道这么快就忘了不成！”
　　听她提起师父，月清寒方才苦着的脸，一下就变了颜色，换成了一幅面无表情的样子。他站在花黛身后，原本扶着花黛的双手，忽然滑落，垂在身体两侧。他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就像是那句“月华公子”夺去了他的呼吸，他的神智，他的灵魂，站在那儿的只是一个躯壳。
　　“你师父他死前，曾经传信给我，叮嘱我一定要顾看着你，怕你那样散漫不羁的性子，走在江湖道上会惹祸。你当只凭着自己功高力强，就一定没事么？江湖险恶，只怕到头来，天殊草寻不着，再搭进去你这十年的活头！”妍娘越说越来气，脸色铁青得吓人。
　　“月倾华他一生只顾念过两个人，一个我自然不用说，你也知道。另一个就是你！”妍娘缓缓地说着，似乎是回想起什么，语调中含着一股悲戚，“你是他嫡传弟子，也是他唯一的弟子。就算是当年的我，也只是得了他亲自传授的三技，余下十几年，都是一个人独自钻研他与我的武功书籍。可你的这身功夫，从头到尾都是他倾其所有，亲身教授。他一直把你当自己的孩子一样养，好好想想，要是莽撞间丢了性命，对得起他不！”
　　说到这儿，妍娘略喘了一口气，“之前听说你惹上了清风堡的人，引了整个江湖正道世家追杀，也不知道给我送个信，我真恨不得抽你几鞭子，看看你是不是能长点记性。”
　　“清寒是真的知错了，妍姨。害您担心，还违了在师父那立的誓。”月清寒说着，撩起衣袍，猛然跪下，“清寒对不起师父，要打要罚，凭妍姨处置。”说到后来，声音发紧，似乎有些哽咽。只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那双睁大的眼睛里没有哭意。
　　花黛看此情景，收了脸上的笑意，默默走到妍娘身旁，手指灵活轻柔地替妍娘揉捏着肩，劝道：“师父，您快别生气了，小寒今天才刚来呢。”
　　妍娘看他突然跪下，这孩子已是四年未曾见过，如今愈加风姿卓然。细细地看，少年的脸渐渐和记忆中那张倾世容颜重合起来，虽然长相不同，可那神态气度却异常相似，恍然一看，真像是那人又出现在眼前。不愧得他言传身教二十年，眉目顾盼间，全是他的神韵，就连这孩子内里那种不羁的性子，也是得了他的真传。错眼看去，好似当年名动江湖的月倾华重现眼前。如今，这孩子是风华年少，可他却已驾鹤西去，没入黄泉。二十年的时间如白驹过隙，今日再回首，物是人非！
　　妍娘心中愈痛，这种痛，心里藏得深了，连自己都以为已经释怀，却是一旦触碰到，五脏六腑都绞成一团，连带呼出的气，都是痛的。妍娘忽然间就觉得头晕，房里的一切都旋了起来。花黛在她身后撑着，把她扶到了椅子上坐下。
　　妍娘看了眼地上的月清寒，脸色苍白，一只手支在桌上撑着头，掩着面，一手对他挥了挥，声音怠倦，“罢了，罢了，起来吧。如今你也大了，不用再循着小时候那套了。我这也是替你着想，以后遇事多忍让，凡事都留神，混江湖，可不比你在家的时候，不定哪天，命都没了。”
　　月清寒从地上缓缓站起，面色黯然，他走到妍娘身前，一条腿支着身子，单膝跪地，默默地伸出修竹一般的双手，握住妍娘那只空着的手，拉到自己身前。他捧着妍娘的手，把它按在自己的面额上，声音晦涩：“妍姨，清寒让您忧心了。”
　　这一句，引得妍娘潸然泪下，从她那只掩着面的手里，传来闷闷地声音，“行了，行了，我累了，寒儿你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黛儿，你带他去吧。”
　　花黛在一旁应了一声，走到月清寒身边，温柔地环住他的肩，“看你这一来，就惹得我师父伤心，还待在这儿惹人嫌干嘛？走吧，走吧，姐姐带你去喝好酒，好好灌灌你这酒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