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新世界（清文）》梦里飞花

32、二十七、金秋

　　康熙四十一年的大理，风调雨顺，田里金黄的波浪在阳光下随风起伏,眼看着是个丰收的好年。农家的脸笑成一朵朵大菊花，过几天就要开镰年收割了，之前还要举行庆丰酬神的“火把节”。
　　秋收之前的集市上格外热闹，卖镰刀的、修农具的、出租牛马的，甚至还有一群老老少少的男女站在一堆，出卖自己的劳力，等着秋忙人手不足的人家来雇短工。
　　孟雨萧和弟弟手拉着手蹦蹦跳跳地走，小脑袋左扭扭右看看，两只眼睛快忙不过来了，被这喧闹的人气染得兴高采烈。秋收将至，母亲要去农庄上主持，正好学堂放了秋假，小姐弟也要跟着去，想起那些树林草地，河里的小鱼、树上的小鸟，数不清的好玩的东西，还有一群漫山遍野撒野的小伙伴，姐弟俩都兴奋不已，恨不得马上飞出城墙，飞到苍山脚下的农庄。
　　“小祖宗，走慢点。”宝婆婆快走几步拉住两个孩子，“别光顾着看热闹不看人，你娘在那边呢。”
　　回头看，杨云依正在一个摊子前翻看卖的草帘子，这草帘子是用来遮盖割下的稻谷防雨的。雨萧和晴岚走回到母亲身边，听她和摊主讨价还价，渐渐觉得无趣，又左顾右盼地看热闹。
　　“草帽唉！遮太阳的草帽唉！戴着割稻不怕太阳晒哟——”旁边的摊子猛一嗓子吓了雨萧一跳。
　　晴岚的目光被卖草帽的摊子吸引，拉着姐姐走过去，“小娃子，买草帽不？” 摊主蹲在高高一摞草帽后面，手指飞快地编折着麦草，顺着晴岚的目光，看到草帽边上放着的几个小玩艺儿，“这几个是我儿子编的，他呀，叫他跟着我编草帽，他偏要编这些个没用的东西，真是不听话……”
　　雨萧也被那几个精巧的草编小东西吸引了，有金鱼、小鸟、蚂蚱，还有小房子、小盒子，拿起一个小鸟看，细滑的草丝编成，张开的尾羽上用花草汁染了色，两颗红豆点了眼睛，十分漂亮精致，栩栩如生。晴岚也拿着那个蚂蚱看不释手。
　　“这小玩艺儿怎么卖的？”身后突然有人出声问。
　　“小舅舅，你怎么来了？”雨萧闻声回头，高兴地叫。
　　杨泰笑着抚一下两个孩子的头发，继续问摊主，“我的外甥和外甥女喜欢这些小东西，你开个价吧。”
　　摊主张大嘴愣了一下，“这个……小娃子要是喜欢，拿去就是了，不值什么钱的……”
　　“那可不行。”杨泰从荷包里抓出一把铜钱，也没数丢在他的摊子上，“不能让你白作工吧？这样吧，这些小东西我全要了，就这些钱，你可别想漫天要价。”
　　“够了，够了，不少了，不少了。”看那把铜钱足有十几文，够他一家人两天的口粮了，这些都是他那不听话的儿子弄着玩的，想不到还能卖钱。摊主手忙脚乱地用麦草把小玩艺儿串成一串，递给晴岚，“喏，拿好了。”
　　晴岚欢喜地举着麦草，小手一个一个指点着，“这个给阿婉姐姐，这个给森哥哥，姐姐，你喜欢哪个呀？”
　　还好啦，虽然编的很精巧，但雨萧的兴趣不太大，马马虎虎地瞟一眼，心思一动，她想要的草帽，用这种细柔的草丝编的精致漂亮的草帽，而不是那种麦草编的普通又粗糙的。乡下虽然好玩，但炽烈的太阳会把她晒成小黑妹。躲在屋里不出门玩？还是戴那种丑丑的大草帽？她都不愿意。
　　“走吧。”杨泰催道，那边杨云依已经谈好了生意，摊主正帮着马叔把草帘子搬上马车。
　　“等一下。”雨萧问卖草帽的摊主，“大叔，你有没有漂亮的草帽？”
　　“我编的草帽都很好看啦，又遮太阳又遮雨，十里八乡出名的，不信你打听……”
　　“我想要用那种细细的草编的好看的小草帽。”雨萧指指晴岚手上那一串小玩物，“不要麦草编的。”
　　摊主皱起了脸，“那个，是用青丝草编的，我儿子才会。”
　　“那就叫你儿子编一个。”杨泰无条件地宠雨萧和晴岚，“编得好我多给银钱。”
　　遇到了大方的客人，摊主心动了，忙道，“我这就去叫儿子来……”
　　“别忙。”杨云依买好了东西，在那边招手叫他们了。杨泰道，“现在我们还有事，没时间等你，叫你儿子到守备孟大人府上来吧。”
　　摊主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我要两个草帽。”雨萧抬头对杨泰说，“给阿婉姐姐一个，这样她就可以出来玩儿了。”阿婉的脸上已经好多了，只是新生肌肤要全长好，还要一段时间。
　　雨萧想到现代见过的各式各样的精美的草帽，决定回去就画几个样子出来。

　　“怎么跑市集上来了？”杨云依问道，“不是在忙作坊的事么？”
　　“别提了。”杨泰一面帮着把雨萧和晴岚抱上马车，一面道，“刚从张家铁匠铺出来，去订制蒸馏器，张家说现在接的活多,忙不过来，让我等一等，我问要等多久，他说说不准，要是实在等不得就去别家。”
　　杨云依扶着弟弟的肩，爬上马车，“也是，现下收割在即，忙不过来也是有的。”
　　马车缓缓起行。
　　杨泰咧咧嘴，“我信他胡吹，眼下又不是春耕，要打铧修犁的，不过是打几把镰刀，能有多忙？况且张家铁匠铺向来不怎么接这种零碎活的。”
　　也是，张家铁匠铺是白族另一大族的张姓人开的，是大理最大也最好的铁匠铺，打几把镰刀这样的活是不看在眼里的。
　　杨泰跳上车，坐在宝婆婆身边，道，“我看那张德功神情冷淡，似乎是在敷衍我。”
　　“没道理啊，咱们一向和张家关系还算可以，也没得罪他。何况咱们这活是项大的，给钱也痛快，他干嘛要敷衍咱们？”杨云依想不明白。
　　“他脑子进水了呗！”杨泰气乎乎地，“大不了另找一家铁匠铺就是。”
　　杨云依点点头，“慢慢来，咱们不急。先收集着原料吧。”
　　雨潇插口道，“小舅舅，秋天有好多水果也该成熟了吧？”
　　“是啊，雨潇想吃吗？”杨泰低下头，宠爱地对她笑。
　　雨潇摇摇头，“好多水果也有好闻的香味，也可以提炼精油啊，象柠檬、柑橘、柚子、苹果什么的。”
　　“啊？”
　　“水果成熟时，也要收购一些，挑有香味的买，不要买好的，差些的也可以，闻着有香味就可以了。”
　　“那好办。”云南四季温暖，水果多的是，吃不完、运不走的，又储存不久，年年都要烂好多，甚至拿来喂猪或作肥料了。如果要买，品相差些的，随便一点钱就可以买上一大堆。“水果怎么提炼精油？也是蒸馏吗？”
　　“有的是，有的用冷浸法。对了，小舅舅，要准备猪油和白酒，还有大铁锅。”除了精油，可以提炼食物香精。
　　“好啊，等回家你再仔细说说。”杨泰摸摸雨潇的头，“真不知你这小脑袋里怎么装这么多东西。”
　　“姐姐是大神座下的玉女下凡啊。”晴岚一脸崇拜地望着雨潇。
　　“弟弟也是大神身边的金童啊。”雨潇笑咪咪地夸道，听得晴岚也跟着眉开眼笑。
　　大人们也都笑起来。
　　“姐，还要去买什么吗？”杨泰问。
　　“回家，回家！”雨潇急忙叫道，“那个编草帽的要来呢。”她可等不及要她的漂亮草帽了。
　　杨云依一笑，“好，回家，东西也置办的差不多了。其余的庄子上都有。”
　　“草帽，草帽，我要漂亮的草帽……”雨潇摇头晃脑地哼唱，晴岚也拍着小手跟着唱，越唱越大声。
　　街上的行人看到一辆拉着草帘的大车上，两个漂亮的小孩拍手唱歌，不由莞尔一笑。

　　一家子回到家没多一会，那卖草帽的就带了儿子来了。原来他一听是守备大人府上，心里立刻惦记上杨泰说做的好多给银钱，把摊子交人帮着看着，立马去找了儿子急奔守备府来，生怕迟了好事落空了。
　　雨潇好奇地打量那叫高庆丰的少年，他大约十五六岁，生得面晰清秀，身材瘦长，和他黝黑矮壮的父亲一点也不象，听着父亲不停地吹嘘儿子怎么心灵手巧，只是一言不发地低着头，不安地搓着衣袖，面上有淡淡的红晕。
　　杨云依笑着打趣道，“这孩子生的好，怎么腼腆得姑娘家似的？”
　　少年脸更红了。
　　“咳咳，这孩子很乖，特别听话，听话……”卖草帽男子，高大，搓着手解释，就怕夫人看他们不满意，这生意也泡了汤。他一个只会点编草帽的手艺的人，要挣俩钱养家活口，不容易啊，遇上这样富贵又大方的主顾，就更难得了，可得牢牢抓住机会，说不定夫人一高兴，今儿就能挣到平时摆三天摊子的钱呢。
　　虽说人家都夸儿子斯文得跟秀才似的，他平时可没少骂，他们这样的人家要的是能干人，斯文顶屁用，能当饭吃吗？上山能砍柴，下河能捕鱼的才叫男人。
　　杨云依一笑，拉过雨潇道，“这是我的女儿，她想要顶草帽。若是小哥能照她说的样子编出来，价钱不会亏你的。”
　　“没问题，没问题，小姐要什么样的，尽管和我家庆丰说就是……”高大又没口子的答应。
　　雨潇走上前拉拉高庆丰的衣襟，道，“你和我到书房来吧，我画图样给你看。”

　　书房里，雨潇片刻把图样画好，抬起头，正看见高庆丰正站在身边低头看她的画，眼中露出艳羡的目光。“就是这个样子，你看能编出来吗？”
　　高庆丰拿起画纸，认真地看了好一会，慢腾腾道，“应该可以的，以青丝草从顶心编起，向外成螺旋纹，应该能编出来的。”
　　雨潇眼睛一亮，“对呀，对呀，就是这样。”这人真是心灵手巧呢，只看大致图样，就想好怎么编了。另外，“还用青丝草编这么长、这么宽的带子，要用剖细的草丝，疏疏地编，这带子才够柔软，这样折成纺盘在帽沿上，一端盘绕成玫瑰花的样子……”雨潇边画边解说，高庆丰的眼睛越来越亮，他喜欢用小草编出美丽的东西，每次想象出新奇的花样、编出精巧的东西，总会让自己兴奋不已，而看着女孩笔下一点点成形的图案，听着她的解说，他仿佛看见那美丽的东西已经在眼前，就出自自己的手……他已经沉迷了。
　　“嗯，就这样子，我要两顶，后天我就要出城去我家的庄子了，你来得及编好吗？”
　　“没问题。”少年的眼睛闪闪发亮。
　　晴岚在脸汗水咚咚地跑进书房，雨潇问道，“弟弟，给你也编一顶草帽好不好？”
　　“我不要。”晴岚匆匆地抓了张纸，道，“野火哥哥说男孩子不用戴草帽。”
　　“不戴草帽会晒黑的……”
　　“野火哥哥说男孩子黑才好看……野火哥哥等我拍纸玩呢……”晴岚说着咕咚咕咚地跑了出去。
　　他那么黑当然不用戴了，可是晴岚的皮肤可以粉嫩的，他一定是嫉妒晴岚比他白。雨潇坏坏地腹诽野火。
　　高庆丰拿着图样走出书房，他父亲不放心自己的摊子，已经先离去了。

　　次日下午，高庆丰就拿着两顶草帽来到孟府。草帽果然精致美丽，式样新奇，孟家上下把草帽一个传一个地看着，啧啧称奇，都说从来只知道草帽是遮阳挡雨的粗物，不知道还可以这样新鲜又漂亮呢。
　　高庆丰被晾在一边，腼腆地笑着，看到自己的心血让人喜欢，他心里只有满足。
　　雨潇好不容易才从看新奇的人们手中抢到草帽，迫不及待地戴在头上，问母亲，“好看吗？”草帽是浅浅的嫩绿色，草丝柔软细密，戴着轻巧舒服，遮阳又透气，宽边帽沿上，绕了一圈剖得更细的草丝编成的，柔软如丝绸一般宽带子，旁边饰以草丝编的花朵，还染成了粉红色，衬得雨潇粉嫩的小脸更加可爱。
　　杨云依非常满意，连连称赞，高兴地给了高庆丰一个五两的小银锞子。
　　高庆丰他长这么大，银子只在别人手上看到过，这是他第一次亲手摸到银子，而且这银子属于他了，是他自己挣的……捧着银子，高兴得都傻了。
　　“怎么了？孩子？”杨云依看他呆呆地，不解地问。
　　“这，这，”高庆丰伸出捧着银子的手，“夫人，这太多了……不值这么多的……”
　　“谁说不值？”杨云依怜惜地看着他，“你瞧你眼睛都红了，定是一夜没睡地赶工，手上被草丝划了这么多口子，真是辛苦了。再说，这新鲜花样别人可编不出来，这就是创新，值钱的就是这个。”她听雨潇说过“创新”这个词儿，意思就是别人都没有的独一份，就象自家的香缘坊，卖的不就是这个“人无我有”吗？
　　高庆丰感动得红了眼圈，深深地对她鞠个躬，“多谢夫人了。”他的手艺也能挣钱了，爹看到一定很高兴，再不会嫌他没用了。
　　真是个老实孩子，杨云依在心里感叹。
　　雨潇戴着草帽在所有人面前转了一圈，让人夸奖了一通，又蹦蹦跳跳地过来，“娘，我给阿婉姐姐送草帽去好不好？阿婉姐姐戴上一定也很好看。”
　　“我去，我去。”野火抢过另一顶草帽。从上次和雨潇吵了一架后，不知怎么他和一向不对盘的阿婉越走越近。
　　“哼，你想讨好阿婉姐姐？偏不让你去。”
　　“谁，谁讨好她了？”野火恼怒地道，“你走得太慢，等你的小短腿走到都明天了。”
　　“你说谁的小短腿？”雨潇气恼地跺脚。
　　“谁着急就是谁。”雨潇一恼，野火反而不急了，笑嘻嘻地逗她玩。
　　可惜雨潇很快就回过味来，这家伙是在报复她呢，冷哼一声不理他，转头对高庆丰道，“高，那个，高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开家作坊专门卖草编工艺品啊？”
　　高庆丰愣了一下，“工艺品？”
　　杨云依立刻明白，，“是呀，开个铺子，你编的草帽一定很好卖的。”
　　“可是，开铺子，我没有本钱……”高庆丰结结巴巴地道。编的东西能卖钱，对他已经是个意外的惊喜。开铺子做生意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再说他一个人能编多少东西？编好了拿到街上卖了就是，用得着专门开个铺子吗？
　　“你有技术啊。”杨云依拍拍少年的肩膀，“这样吧，我明天就要去农庄，等我回来你来一趟，咱们商谈一下开铺子的事。”似乎杨云依天生就有商业头脑，从管理香缘坊的帐目开始，她的商业天天赋不断得到开发和表现。
　　“商谈……开铺子……的事？”高庆丰张大了嘴，这位高贵的夫人说的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突然觉得从前梦都没梦见过的好景就在眼前。
　　这勤奋、老实、守信，又不贪材，是可以信任、值得扶持的。杨云依心道。

　　野火见雨潇不理自己，觉得没趣，拿着草帽就要走。雨潇叫住他，道，“不用你送啦，阿婉姐姐明天和我们一起出城，一会就会来啦。”
　　“真的？”野火有力气没外使，越发没趣。
　　雨潇从他手上抢过草帽，道，“这草帽上还没缝上纱帘呢。”她给阿婉设计的草帽，帽沿较窄，也没有草编的花草装饰，她打算缝上纱，既作装饰，美观大方；也可以放下来作面纱，既能遮挡阳光，也让人们看不清她的脸，更有一种朦朦胧胧的神秘美。
　　这样阿婉姐姐就可以和她一起在火把节玩啦！雨潇喜滋滋地想。

　　“雨潇妹妹，晴岚弟弟，我来啦。”阿婉欢叫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