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新世界（清文）》梦里飞花

30、二十五、告别

　　父子三人正说笑，芳宁来报，说有个叫什么嘎的穿藏袍的少年，牵着匹大马，说是要见小姐。雨潇听见，欢呼一声，“是次仁卓嘎哥哥，快请，快请他先坐着，我这就来。晴岚弟弟，次仁卓嘎哥哥有一匹很棒的大黑马哦，跑进来象在天上飞一样！”说着忙下床穿鞋，晴岚听了，也忙下床，和她一起急急地跑出门。
　　进了前厅，就见两个少年，一个着袒肩的藏袍，一个白族的绣边衣裤，两个高矮差不多的，脸对脸相距不足一尺，象斗场上的两只羽毛耸立的斗鸡，目光恶狠狠地盯着对方，碰撞出丝丝火花，正是次仁卓嘎和野火。一旁斟茶的仆人一脸不知所措。
　　“次仁卓嘎哥哥！”雨潇欢喜地叫，两个少年转向她，不约而同地换上笑脸，只是转换太快，还有些不自然。雨潇看看次仁卓嘎，又看看野火，笑道，“你们已经认识了吗？次仁卓嘎哥哥，这是野火，野火哥哥，这是次仁卓嘎，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你们也要作好朋友哦！”
　　野火一甩头，“谁稀罕和蛮子作朋友！”
　　“你说什么！”次仁卓嘎怒喝一声，拔出腰间的藏刀就要向野火扑去，藏人豪爽鲁直，最不能忍受别人的侮辱和欺骗，常常一言不合就要拔刀决斗，雨潇万想不到次仁卓嘎也会突然发作，大惊失色，急忙紧紧抱住他握刀的手，叫，“不要啊，次仁卓嘎哥哥。”她人小力弱，次仁卓嘎原本可以轻易挣脱她，但怕不小心伤着她，只好忍住不动，只怒瞪着野火。
　　野火看他拔刀，并不畏惧，退一步拉开架式，挑衅地道，“有刀就怕你了吗？来吧！”晴岚去拉他，反而被他拉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野火！”雨潇尖叫，“不准打架！你们要打架我就一辈子不理你们了！”
　　幸好那仆人机灵，骇了一跳之后，抱住野火用力往后拉，一面劝道，“小爷，别冲动，伤了小姐怎么办？”
　　幸好这时孟正川和杨云依走进前厅时，亲自上前把两人拉开，又命仆人把野火拉回后院休息，一场差点发生的流血事件才消弭于无形。

　　孟家后园，雨潇板着脸，气呼呼地拉着晴岚的手在前面走，不理跟在后面的次仁卓嘎，晴岚不时回头，好奇地看黝黑的藏族少年。
　　次仁卓嘎抓抓脑袋，“雨潇妹妹，我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是特地来和你告别的。”
　　雨潇哼一声，仍埋头在花园里兜圈子。
　　“我从京城回来还要经过大理，再来看你好不好？” 次仁卓嘎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转。
　　“嗯……”
　　“你喜欢什么礼物，我带给你。”
　　“哼！”
　　次仁卓嘎迈前几步拦住她，“雨潇妹妹，你究竟把不把我当朋友？”
　　“还说朋友呢！有到朋友家要杀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吗？”雨潇气呼呼地双手叉腰怒视他。最可气的是事后还没事人儿似的，一点道歉的表示都没有。
　　次仁卓嘎差点被她这一串“朋友”搞晕，他虽然鲁直，但并不愚笨，也知道自己刚才拔刀让雨潇生气了，但他并不认为自己错了，“是他先惹我的，我一进门他就一副想打架的样子。”
　　她知道野火性子别扭，脾气又燥，可是“可是你居然要拔刀杀人！”在雨潇心里，动了凶器就是很严重的事。
　　可是次仁卓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我又没真的杀他！”虽然自己在别人家时拔刀好象对主人家不太尊敬，自己最后不是放弃了决斗了吗？这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
　　“你！”雨潇气得说不出话，“你觉得没杀到他很可惜喽？”
　　“当然了！如果是在草原上，我一定和他决斗了，用刀子教会他，骄傲的藏民是不能随便侮辱的！”次仁卓嘎理直气壮地道。
　　雨潇气得头发晕，心道，和这家伙真是没法沟通，难怪野火说他是蛮子。
　　他们有不同的生活环境，各有各的观念，各有各的习俗，各有各的思考方向，谁也改变不了谁。罢了，还是不和这条牛弹琴了。
　　其实站在他的角度想想，他似乎没错。忍让、息事宁人这样的行为，在他眼里一定等于懦弱，是宁死也不能接受的吧。这样想着，气也消了些。

　　次仁卓嘎没心没肺地笑着凑到她面前，俯身指着胸前道，“你看，这是什么？”
　　“轮回……”雨潇喃喃低语，是那块石头。
　　“这不是阿达哥哥的石头吗？怎么在你这里？”晴岚奇怪地问。
　　“我把你送我的石头贴身戴着，这样看到石头就会想起你。”
　　雨潇剩下一点气也消了。
　　“师父说这块石头大有来历呢，”次仁卓嘎好奇地问，“这石头有什么来历啊？”
　　雨潇心一阵怦怦乱跳，这石头……真的和自己来到这个时代有关系吗？拉住次仁卓嘎的手，“我也不清楚，我们去问活佛吧。”
　　“我问过师父了。”
　　“活佛怎么说？”雨潇抓着次仁卓嘎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紧，紧张地等着次仁卓嘎的答案。
　　“师父说不可说，他似乎也不十分明白。怎么？这石头真的有什么古怪吗？”次仁卓嘎毫不怀疑师父的话，但也没太在意，在他生活的那片雪域高原，有着神秘、神奇来历和神通的东西有太多太多，他应该做的就是虔诚、修持。可雨潇的神情太奇怪了。
　　“这是阿达哥哥留给姐姐的，是姐姐很重要的东西。”晴岚天真地为次仁卓嘎说明。
　　“阿达？”
　　“阿达是我的表哥啦，他春天的时候死了。他还留给我一把弹弓，我收在房里？你要不要看？”
　　“哦。”亲人的遗物当然要珍惜，次仁卓嘎没多想，把石头放进衣服里，珍惜地拍一拍，“雨潇妹妹，我把风暴送给你。”
　　雨潇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的马啊，它喜欢你，师父说你们有缘，就让它跟着你吧。师父还说我们也有大缘法呢。”
　　“多谢了，还是让风暴跟着你吧。”他的豪爽大方真是世上少有，刚认识的人，昨天送价值连城的宝刀，今天又要送万中无一的千里马。“风暴要在草原上才能纵横驰骋，在这小小的城墙里太憋屈了。”
　　“要，我要！”晴岚跳起来叫，“我要骑哥哥的大马！”听姐姐讲了骑马奔驰那飞一样的体验，他已经羡慕的要死了，“我看见大门口那匹大黑马了，好大好大哦，我要骑，我要骑！” 兴奋地张开双臂大大地划个圆圈，形容那匹马有多么大。
　　“好啊，”次仁卓嘎抱起他，“哥哥带你骑大马好不好？”
　　“好！哥哥快走，骑大马！”
　　次仁卓嘎抱着晴岚大笑着往大门口走，雨潇在后面追，只来得及看见他们跨上门口的大黑马，两人笑着冲她挥挥手，黑马如离弦的箭射出，转瞬不见了踪影。
　　“这……这是干什么……”阻拦不及的杨云依急得跺脚。
　　“娘别担心，他们不会有事的。次仁卓嘎哥哥昨天也带我骑了风暴，我不是好好的吗？”
　　“可是……两个都是孩子……”大孩子带着小孩子，骑一匹那么烈的马，叫她怎么放心？刚才这马拴在大门口，谁靠近就踢谁。
　　“没事的，那孩子骑术很好，我都赶不上。”孟正川道。
　　虽然嘴上说着不用担心，可心里还是有几分不安，雨潇就站在门口等，过了一会儿，远方出现一个黑影，正是驮着两人的大黑马，转眼就风驰电挚地驰到眼前，毫不减速地向着他们冲来，眼看着撞上人，雨潇骇得忘了呼叫，呆呆地看着渐渐放大的马头，“呼——”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眼前一黑，脑子里一征茫茫然。好一会儿，耳中似乎听得惊叫和大笑声，才颤微微地睁开眼，回过头，大黑马摆了个昴首向天的神骏造型，次仁卓嘎在马上得意地大笑。
　　原来次仁卓嘎驾着风暴高速驰骋着，从她头上跃过，然后才一靳缰绳，骤然停步。
　　“好啊好啊！”晴岚兴高采烈地拍手，次仁卓嘎笑得越发得意。
　　雨潇抹把额上的冷汗，突然以震破人耳膜的声音尖叫：“次仁卓嘎！你这个大坏蛋！”

　　次仁卓嘎是骑着风暴离开的，不过马主已经变成了孟雨潇。因为气次仁卓嘎的捉弄，她决定毫不客气地收下他心爱的千里马。不过考虑到他此去京城千里迢迢，暂时把风暴暂借给他骑，等他从京城回来时，再顺路把马送来。
　　次仁卓嘎的耳朵嗡嗡响了半天，他终明白了，小女子也是不好惹的。

　　次日一早，天尚未明，孟正川已经悄悄起身，为了不惊动熟睡的杨云依，轻手轻脚地洗漱了，走出房门，宝婆婆捧着个布包递给他，“姑爷，这是我用羊毛纺的粗线织的衣裳，昨儿晚上赶着织完，你带上，京城冷，穿在外衫里面保暖。”
　　孟正川打开布包，摸那衣裳，粗糙不平滑，“这是怎么织的？”穿在身上试试，刚好合身，拉一拉还有弹性，无论胖瘦都能紧紧贴身，保暖性好，不由一迭声地夸赞。
　　宝婆婆帮他把衣服收好，微笑道，“就是用几根竹签子织的，这法子还是小姐教的，我试试，没想到真的成，虽说有些费时间，比绣花可轻松多了。这可是第一件织好的衣裳。”
　　孟正川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道，“我这一去，少则三五个月，多则半年以上，家里就拜托宝姨多费心了。”
　　“姑爷放心吧，有我呢。”
　　孟正川点点头，面前这位老妇人知书识礼，沉稳干练，沉默寡言，又细心周到，特别是对妻子和两个儿女，她如同亲人一般地爱护，家里有她在，没什么不放心的。
　　到一双儿女的房里，亲了亲他们的小脸。又回房，看着妻子甜美的睡容，忍不住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呆立了片刻，转身离开。
　　大门外，亲兵牵着马等候，孟正川认蹬上马，再回头看家最后一眼。
　　“正川。”杨云依披着衣服匆匆走来，手一甩，一个黑黝黝的东西向他飞来，忙伸手接住，丝绸柔滑的手感和花纹，缕缕香气,是个荷包。孟正川笑着挥挥手，把荷包贴胸收好，催马离开。
　　回头看一眼，灰白的光影中，深黑的人影仍然一动不动地立着，那是他的妻，他的家。
　　马蹄得得地敲打着青石路，离情就这么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