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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四、受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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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坐在崇圣寺大殿的门槛上,怀里抱着一把大的不相衬的金光灿烂的宝刀,进进出出的人都会投以奇怪的一瞥,不少贪婪的目光盯上她怀里那把宝光四射的刀,但大庭广众之下,只好强压下出手抢夺的念头,在她身边转来转去,寻思找机会下手。
雨潇却对各样的目光毫无所觉,一直伸长脖子望着远方,提督大人已经派人去通知父亲来接她,怎么还没来?
得得得,急如骤雨的马蹄声,一骑沿着大路飞驰而来,“爹爹!”雨潇欢喜地起身向山门迎去,“爹爹,我在这儿!”
飞驰的马在雨潇前方十余步骤然停住,马上的孟正川翻身下马,向她大步走来。
“爹爹,”雨潇看到父亲,露出欢欣的笑容,没注意他紧绷的神情。
“潇儿!”孟正川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有力的双臂狠狠抱住她小小的身子。
雨潇头靠在父亲肩膀上,轻轻挣扎一下,“爹爹,你抱痛我了,轻点啦。”
孟正川放开紧拥的双臂,手握着她的双肩,一双眼从头到脚、上上下下细细地打量她,“潇儿,你还好吗?没事吧?”
“我没事。”雨潇笑着举起宝刀,“爹爹,你看,这是次仁卓嘎哥哥送给我的,他还带我骑马呢……”
看到女儿安然无恙,孟正川紧绷了半天的心才落回原地,原先的担忧、焦急一下子都化作了怒气,顾不上听她叽叽喳喳的炫耀,一把抓起她的身子放在膝上,蒲扇般的大掌狠狠挥下,“啪啪啪”,在雨潇的臀部打了几巴掌。
雨潇刚刚还为见到父亲欢喜,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挨打的事实,害怕、委屈、伤心,一时齐涌心头,放声大哭。
孟正川的大手高高举起,可看到女儿涕泗横流的可怜模样,一阵心疼,叹了口气放下手。
被哭声惊动,莽济、达瓦拉木扎和次仁卓嘎等从禅房出来,雨潇从父亲怀里挣脱,哭着扑到次仁卓嘎怀里,泪水抹了他一身,“雨潇妹妹,雨潇妹妹,别哭,别哭,谁欺负你了,次仁卓嘎哥哥帮你报仇。”说着怒视孟正川。
“孟守备,你这是做什么。”莽济劝道,“小孩子不懂事,好好说就是了,这样粉粉嫩嫩的女娃你也舍得打。”
孟正川拱手道,“多亏大人为下官找到女儿,下官感激不尽。”
莽济道,“你我为同僚,何需说这些客气话。后日你要起程护送桑杰达瓦活佛入京,今日先来拜见活佛吧。”
孟正川苦笑道,“大人吩咐,下官原该遵命,只是小女失踪半日,家人还在等候消息,可否容下官先将小女送回家,让家人安心,再来拜见活佛?”
莽济刚要回答,后面有人道,“这位大人先去安置好家人吧。”是桑杰达瓦活佛缓缓步出禅房。
孟正川知道这宝相庄严的和尚是活佛,急忙依礼拜见。活佛一面合什回礼,一面叫他先带着女儿回家,其他事以后再说。可次仁卓嘎把孟正川看作欺负雨潇的恶人,紧抱着雨潇不肯放,还是桑杰达瓦的活佛下了令,才不甘不愿地放开手,叮嘱,“雨潇妹妹,谁要是敢欺负你,一定要和我说哦,我帮你打他。”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瞪孟正川,弄得孟正川哭笑不得。
骑马回家的路上,雨潇一直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雨潇也不想这么没形象地哭个不停,可是心里的委屈、伤心又控制不住。在崇圣寺的大殿门外第一眼见到父亲,她满心欢喜,可突如其来的几巴掌,把她完全打懵了。她知道不声不响地跑出来让父母担心是自己的不对,可从出生到现在,父亲对她只有疼宠、爱怜,甚至比对弟弟还宠溺、纵容,不论她做什么出格的事,从来连重话也没说过一句,所以这几巴掌,她完全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平时最疼自己、最宠自己的父亲竟然打了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唯一的反应就是伤心地大哭。
伤心之外,雨潇还感到大失面子的羞耻。虽然她只是个五岁的小女孩,但好歹心理年龄有三十好几呢,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父亲打屁股,真是丢脸啊!
不仅如此,她还丢脸地放声大哭,到现在眼泪也停不下来,丢脸死了。
孟正川被她哭得心烦意乱,他一个大男人又不擅长哄孩子,只是心疼地把女儿抱在怀里,大手抚着她的头发、她的背,喃喃地哄着,“别哭了,潇儿乖,不哭哦……”除了这翻来覆去的两句,再想不出别的词儿。
她也想不哭的,可是……坐在马背上,随着马身的起伏,她的……屁股好痛啊!
阿婉沿着大街走,看见熟人就问,“张五婶,看见我表妹了吗?”“七叔公,看见雨潇妹妹吗?”也有人主动招呼:“这不是阿婉表姑吗?找到孟家的小表姑没有?”
大理城不大,居民之间大都彼此熟识,就算不认识的,要是互相问起来,也会有着“三舅妈的外侄女婿的邻居”、“表姑婆的孙媳妇的表哥”一类的关系。象孟家的女儿走丢了这样的八卦早就以风的速度传遍了城里,大家不是沾亲就是带故的,当然都很关心,不少热心人也主动帮忙到处寻找。
即使已是秋天,阳光依然炽烈。阿婉忘记了自己脸上擦了药膏,忘了用巾帕遮住脸,走过大街,拐进小巷子,一心想着快点找到小表妹。
邻居婆婆说,有很坏的外乡人,专门拐孩子去卖,雨潇千万不要遇上坏人啊!她年纪小,模样又生得那么可爱,如果遇上坏人……阿婉不敢想下去,心里越发焦急。
脸上有点痒,阿婉没在意地用手抓了抓,一心想着快点找到雨潇表妹,连街角那堆木头下面的狗洞也用木棍仔细地探了探。
“这不是杨族长家的孙小姐吗?,你怎么还在这儿?听说孟家的小姑娘已经找到了……”不到一刻,找到走失的孟家小姑娘的消息传遍了大理城。
阿婉撒腿向孟家的方向跑。脸上痒得厉害,她无意识地抓了抓,没有停下飞奔的脚步。
回到家的雨潇受到空前热烈的欢迎。
刚进大门,杨云依就尖叫着扑上来,一把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又哭又笑,“心肝宝贝”地叫个不停。宝婆婆、丽英、芳宁等也一拥而上,把孟正川挤到一边。
偎进母亲温柔的怀抱,雨潇心里的委屈、伤心好象突然找到了渲泄口,呜咽着,眼泪直淌。
“心肝宝贝,你可吓死娘了……”杨云依的手在女儿的头上、脸上、身上摸索,确定她一切完好,“你跑哪儿去了?有没有饿着?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母亲焦急担忧的神情,让雨潇心里有一点点内疚,好象是她不对,让娘担惊受怕了。止住哭泣,靠在母亲肩上,把眼泪悄悄擦在她的衣服上。
“潇儿啊,我的宝贝……”杨族长一路呼喝着跑进门,紧跟在他后面的杨民和杨大嫂也一迭声地问,“找到雨潇了?在哪?在哪?”
雨潇象一件珍奇的宝贝,被家人们簇拥着,从母亲怀里到了外公的怀抱,一会又从宝婆婆的胸前转到大舅的臂弯,杨泰、野火也随后赶回来,杨泰一拐子也把孟正川挤开,抢上前去抱雨潇。
杨家老小都是直爽热情的性子,争着抢着搂着雨潇亲热,孟正川被挤到角落,只能苦笑。他的衣襟被拉了一下,低头看,是晴岚,“爹爹,我要姐姐。”大伙光顾着围着失而复得的雨潇转,倒把他忘了,他很想和姐姐亲热一下,可是人小力弱挤不进去,只好求助和他一样被冷落的爹爹了。
孟正川抱起儿子,向那群疯狂地表现自己感情的杨家人道,“岳父和大哥、大嫂都辛苦了,都进屋坐吧,芳宁、丽英,快去奉茶。”
“是是是,”杨云依抹一下脸上的泪水,笑道,“瞧我,都高兴的糊涂了,都挤在大门口做什么,快进屋坐吧。”
于是一大家子又朝内院走,雨潇被杨泰抱在怀里,低声问道,“小舅舅,小舅妈好吗?”
“她好好的,别担心。”今天被父亲和大哥训了一顿,他清醒了,惭愧的是,竟然让刚经受流产打击的阿妮娅宽慰自己,心里更是暗暗后悔昨晚的疯狂。
进了后厅,杨泰坐下,让雨潇坐在自己膝上,雨潇哎哟一声,从他身上跳到地上,呲牙裂嘴地直吸气。
“怎么了?”一家子人又呼啦啦地围上来,手忙脚乱地。
“人家屁股疼啦?”雨潇苦着脸捂着屁股。
“怎么回事?”
雨潇嘴一扁眼泪又流出来,“爹爹啦,他打人家屁股,呜呜……”
“什么?”杨族长冲着抱着晴岚跨进门的孟正川暴跳,“孟小子,你居然敢打我的宝贝外孙女!你,你打我的宝贝外孙女,我就打你!”
“姐夫,雨潇还这么小,你怎么能打她呢?”杨泰不满地盯着孟正川。
“妹夫啊,孩子有什么不对,好好说就是了。”杨民语气虽然委婉,但眼里的责备却明显,他忘了自己教导孩子时,也没少用巴掌、竹片的。
“可不是嘛,孩子身娇肉嫩,你没个轻重,万一打出个好歹可怎么办?”杨大嫂也轻声道。
宝婆婆和杨云依沉着脸,抱起雨潇进了内室,褪下她的裤子,一看白嫩肌肤上红红的巴掌印,又气又疼,怒骂道,“狠心贼,对这么小的孩子也下狠手!”
看到母亲心疼的眼泪,雨潇也象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哭得更伤心。她放纵自己尽情享受一个五岁孩子任性和脆弱的特权,享受被人呵护爱怜的权力。
所有人脸上都写明了不满,野火更是恶狠狠地瞪着他。他可能是第一个因为打了女儿几巴掌成了全家公敌的人吧?孟正川一脸尴尬,心里暗暗叹气,他没控制好力道,下手重了点,心里也很后悔,他也是因为心急才一时失控的啊。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尴尬的空气,阿婉出现在门口,扶着门框喘气,道,“雨潇妹妹回来了吗?”
所有人表情突然都变得呆滞,“阿……阿婉……”杨大嫂的眼睛和嘴巴都变成O形,“你的脸……怎么……”
阿婉的脸上疙疙瘩瘩,凹凸不平,将脱不落粉色的皮肤小块小块地挂着,看上去很是可怖,“我的脸怎么了?”阿婉不明所以地又抓抓脸。
丽英端着茶盘,见阿婉一抓脸,指甲上带下一小块粉色的皮,吓得手上茶盘噹啷啷落到地上。
连总是骂她丑八怪的野火也破天荒没出声,不忍地转开脸不看她。
“我可怜的女儿啊……”杨大嫂放声大哭。
孟正川心急之下打了女儿几巴掌,结果犯了重怒,全家上下,包括仆人、丫环都不给他好脸色看。
杨云依和丈夫冷战起来,拒绝和他说话,对他的话最多用“哼”、“嗯”之类无意义的音节回答。
孟正川坐在桌边,看着正为自己打理行装的妻子,道,“云依,你还在生气么?”
杨云依系好包袱,重重地放在他身边的桌子上,冷着脸哼一声。
孟正川左右张望一下没人,低声哀求道,“我那天也是太心急了,一时没注意轻重吗?我也后悔了,你就别再生气了,好吗?”
“心急?心急就能把女儿的屁股都打肿?天下有你这样狠心的爹!”一想起就气,杨云依又恨恨地瞪他一眼。
孟正川苦笑,全是自己的错,他是个武人,手劲不小,心急之下发狠用力打,全没想到女儿是个娇娇嫩嫩的小女娃,如何受得了他这几巴掌。心中有愧,也不争辩,低声道,“好了好了,不打也打了,我错了还不行么?你当真要和我怄一辈子气么?”
杨云依嘟着嘴不说话。孟正川伸手搂住她,她挣一下,没挣脱,孟正川知她心软,忙温言道,“明天我就起程了,到京城千里迢迢的,至少也要几个月才回来,咱们别把时间浪费在怄气上好不好?”
杨云依低头不语,孟正川看她神色缓和了些,心里一喜,伸手去解她的衣服,一面在她耳边诱哄道,“好娘子,我这一走,咱们有好几个月不能见,就是想你也要把心想碎了,趁现在……”
杨云依突然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道,“青天白日的,你就想这些混事,哼,谁理你。”一扭身出了屋,留下孟正川一个人在屋里连连摇头苦笑。呆想了一阵,起身去看看一双儿女。
失踪了半天回到家,雨潇享受到了国王的待遇。被迫待在床上养伤,被一群人围着,动一下脖子、抬一下手,立刻有人大惊小怪地问:“哪里不舒服?你要什么?喝水吗?吃点心吗?……”
其实她哪有什么伤需要养?不过是有点红肿罢了,根本没什么要紧,宝婆婆给她抹上了药膏,一点也不痛了。不过难得享受到这种待遇,索性就赖在床上偷懒,不练字、不学女红、不背医书,万事不上心,只管享受就好了,呵呵,这种感觉真是不错,难怪人人都想升官发财当皇帝,真是超级享受啊。她甚至考虑要不要经常失踪那么一小会儿,好换来这种特别待遇,还是不要吧,打在屁股上那几巴掌可够疼的。
孟正川走进女儿的房间,就看见一双小儿女正趴在床上,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宝婆婆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用几根竹签子把绒线挑过来穿过去,不知在弄什么,近来倒常看见她摆弄这东西。
两个孩子低语几句,咯咯地笑了起来,孟正川听那天真清脆的笑声,心里也觉得轻快起来,微微一笑,故意清清喉咙。
“爹爹!”两个孩子抬头,高兴地叫。
“做什么呢?”孟正川在床边坐下,抬手摸雨潇的头发,雨潇眼里闪过一丝畏怯,头动了一下,还是克制住闪避的冲动,让父亲温暖的大手落在头上。
孟正川清楚地看见她一刹那的畏惧和犹豫,心中黯然,但愿那几巴掌,不要打伤了他们父女的情分啊。
“姐姐和我在看《山海经》呢。”晴岚没察觉父亲和姐姐的暗潮,兴高采烈地报告,又急忙解释,“我今天和夫子请了假,在家里陪姐姐。”
“嗯,好。”孟正川没责怪他,这两个孩子从生下来就没分开过一天,亲密得就象一个人,高兴时一起高兴,哭的时候也一起哭,昨天雨潇哭时,晴岚哭得比她还大声。“潇儿,还疼吗?”
雨潇摇头,“宝婆婆抹了药膏,不疼了。”
“爹爹,我疼。”晴岚一只小手捂住屁股。
“你疼?”孟正川吃惊又好笑,“又不是你挨打,你疼什么?瞎凑热闹。”
“真是嘛,姐姐疼我也疼。”晴岚认真地强调,“是真的!”
“好好好,你和姐姐要好,当然是姐姐怎样你也怎样。”孟正川敷衍道,只道他们姐弟感情好而已。
雨潇明白,一定是因为双胞胎之间奇妙的感应,自己的感受,弟弟有时也会有感觉,这可不好解释清楚,于是亲弟弟的脸一下,“你是我的好弟弟嘛,当然我高兴你就高兴,我伤心你就伤心啦。”
“当然啦。”晴岚开心地也亲姐姐一下。
一双小儿女的亲密也让孟正川开怀起来,原本有些难以启齿的话也顺利出口,“潇儿,昨天是爹爹不对,不该动手打你。”
咦?雨潇意外地睁大眼,父母对子女天然就有权威,何况这时代的人们都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而父亲,居然开口向他道歉!
宝婆婆悄悄离开,给他们父女留下说话的空间。
在雨潇惊讶的目光下,孟正川脸色有些赧然,“潇儿,你是不是还怪爹爹?”
“不,没有。”雨潇摇头,“是我不对,不该乱跑让爹娘担心了,对不起。”父亲向来对她出格的行为都采纵容的态度,昨天如果不是太过忧心焦虑,也不会失控地打了她,虽然她当时只感觉到委屈和伤心,现在冷静想想,却能体会到父亲对她的爱。“潇儿做错了事,爹爹责罚是应该的,不过,”皱起小脸,“下次可不可以轻一点?人家真的好痛哦!”
孟正川被她一脸苦相的可爱样子逗得呵呵一笑,又急忙忍住,“没有下次,以后爹爹不会再打你了。”
“真的?”雨潇眼睛一亮,“不管我做什么都不会打?”得到父亲点头的肯定答复后,掰着手指补充,“如果我下河摸鱼、上树捉鸟,嗯,还有,偷偷在城东那个张家恶少喝的水里放巴豆,给段家的狗畏放了鼠药的肉包子,您也不会打我?”
孟正川越听越好笑,“用不着在这儿请免死金牌,我不会打你,不过,我会罚你跪祠堂。”
“嗷……”雨潇惨叫。
宝婆婆听着房里乐融融的笑语,笑着冲走来的杨云依摆摆手,低声道,“姑爷的东西收拾好了?京城冷得紧,要多带几件冬衣啊。”
“我把那件羊毛里子的夹袄带上了。”
“那夹袄太薄,在咱们这儿穿还行,在京城可不够。”从小生长在南方,你哪知道北方冬天的寒冷?
“那怎么办?没有再厚的衣裳了。”
“我赶着把这件衣裳织完,明天让姑爷带着上路吧。”说着手上的竹签快速地勾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