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谁在说谎 ...

  •   第九章

      谢府的早晨向来安静得像口棺材,可这天连乌鸦都不敢叫。

      祠堂那截指骨被挖出来之后,老夫人立刻请了三个道士来做法事,烧了两簸箕黄纸,还让全府上下每人喝一碗“净心汤”。
      汤是苏嬷嬷亲自熬的,黑乎乎的,喝完舌头发麻,像被针扎过。

      沈昭昭没喝。

      她把碗放在窗台上,看着那层浮沫慢慢散开,心想:*你们怕的不是鬼,是活人开口。可我已经开了口,你们听见了吗?

      她刚把碗放下,谢珩就来了。

      他穿了件旧青袍,袖口磨了边,站在门口,像是从一场梦里走出来的。“你干的?”他问。
      “我干的。”她答得干脆,“那指骨是你娘的,铁片上的‘苏’字是你娘咬下来的。我不挖出来,难道等它自己长腿跑进老夫人被窝里?”

      他没笑,可眼神松了松。“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
      “什么?”
      “他们嘴上说‘驱邪’,其实是在驱记忆。”他靠在门框上,声音低,“人死了十五年,他们怕的不是她的魂,是她说过的话。她临死前喊了三遍‘沈家没死’,现在——你回来了。”

      沈昭昭看着他:“你不怕我也是个骗子?”
      “你要是骗子,就不会把信画成半朵梅。”他顿了顿,“那是我娘教你的吧?你们见过?”

      她没直接回答,只说:“七岁那年,我被关在南院,发高烧,快死了。是你娘让人把我偷运出去的。她说,‘沈家的女儿不能死在谢家井底’。”
      谢珩呼吸一滞:“所以……你早就知道你是谁?”
      “我知道。”她声音很轻,“可我一直装不知道。因为只要我不说,你们就能继续装——装慈母,装忠仆,装清白人家。”

      中午,老夫人召她去正厅。

      这次没提认亲,也没摆玉镯,只让她站着,像审犯人。

      “昨夜祠堂被人擅闯。”老夫人盯着她,眼白发黄,“你说,是谁干的?”
      沈昭昭垂着眼:“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苏嬷嬷突然插嘴,声音尖利,“那纸条上画的梅花,跟你帕子上的一模一样!
      你当老夫人瞎?”
      沈昭昭抬眼:“嬷嬷这么清楚纸条内容,是看了很久吧?”
      苏嬷嬷一愣,脸涨红:“你——!”
      “而且,”沈昭昭慢悠悠地,“你昨夜根本不在自己房里。我看见你后半夜从药库出来,手里拎着个布包。是你重新埋了那截骨头,想换个地方?可惜——我早做了记号。”

      苏嬷嬷手一抖,差点扶不住椅背。

      老夫人抬手制止,声音冷:“昭昭,你若真有苦衷,现在说还来得及。谢家向来宽厚,不会计较一个迷途的孤女。”
      沈昭昭笑了:“您说得真好听。可您给我的‘宽厚’,是让我替您儿子挡灾,是让我喝毒药发疯,是让我死在没人知道的地方。”她往前一步,“您怕的不是我回来,是怕我记得。可我记性太好了——我记得我娘被拖走那晚,您站在廊下,说了一句:‘活埋,嘴就闭了。’”

      厅内死寂。

      连赵管事都忘了低头。

      老夫人终于变了脸色:“来人!把她关进南院!
      等城外静心庵的姑子来接人,送去修行!”

      沈昭昭不躲不跪,只冷笑:“修行?您是怕我活着,还是怕我说话?”

      ---

      她被押走时,谢珩站在回廊尽头,没拦,也没动。

      可当晚,南院的锁就被人撬了。

      月光下,他递给她一件男装、一包银子、一张地图。“城西有座破庙,我娘的旧仆在那里等你。”他说,“走吧。”
      “你不走?”
      “我得留下。”他声音很稳,“火是我点的,可烧到哪儿,得看风往哪吹。”
      她看着他:“你不怕我一走,证据就没了?”
      “证据从来不在你身上。”他盯着她,“在我心里。在我娘临死前抓着我的手说的那句话里——‘谢家的罪,要由谢家的人来认’。”

      她没再问,只把那包银子塞回他手里:“我不走。”
      他皱眉:“你疯了?他们明天就要把你送去庵里,剃度,锁院,让你一辈子闭嘴。”
      “那我就在闭嘴前,把嘴张到最大。”她抬头看月,“我要在谢家祠堂唱一出戏。”

      ---

      第三日,祭祖大典。

      谢家上下齐聚祠堂,香火缭绕,钟鼓齐鸣。老夫人穿了诰命服,端坐主位,苏嬷嬷和赵管事分立两侧,像一对守墓的石兽。

      谁也没想到,沈昭昭会出现在戏台上。

      她没穿戏服,只一身素白,发上无簪,手里抱着一把旧琵琶。她在众人惊愕中坐下,调了调弦,然后抬头,声音清冷:

      “这出戏,叫《沈氏冤》。”

      全场哗然。

      老夫人猛地起身:“拿下她!”
      可没人动。连赵管事都僵在原地——沈昭昭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像刀子刮过骨头。

      她开始唱。

      不是唱词,是念白——一句一句,像在讲故事:

      “沈氏女,七岁入谢府为质,母为清白医女,因揭发谢家勾结太医,私改药方,毒杀正室,被活埋于后园枯井……”

      苏嬷嬷尖叫:“胡说!”

      沈昭昭停下,看向她:“那你来说,她是怎么死的?你说啊。”

      苏嬷嬷张着嘴,脸色发紫,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沈昭昭继续:

      “谢夫人临终前,咬下送药之人的指甲,藏于袖中铁片,上留‘苏’字。十五年来,无人敢提,无人敢查。直到昨夜,枯井挖出锈片,指骨现世,血债浮出。”

      她放下琵琶,从怀中掏出那张药方,高高举起:“这,是‘镇心安神散’的配方。朱砂过量,长期服用,必致疯癫。而这张方子,每月由苏嬷嬷亲手配制,送入谢夫人房中,连续三年。”

      她又掏出账册:“这是药库旧账,写着‘沈氏女,七岁,收押南院,病亡’——可我没死。我被救走,养大,学戏,回来。我不是戏子,我是证人。”

      祠堂里静得能听见香灰落地的声音。

      老夫人终于开口,声音发抖:“你……你想怎样?”
      沈昭昭看着她,像看一个终于露出真面目的鬼:“我不想怎样。我只是想让你们知道——我不是来讨命的。我是来讨声音的。你们捂了十五年的嘴,现在,轮到我说了。”

      她转身,对跪着的下人们说:“你们都听见了。你们都记得。现在,谁还敢说她死了?谁还敢说没有证据?”

      没人说话。

      可陈嬷嬷忽然站了起来,老泪纵横:“我……我看见了!我看见夫人被拖进井里!我看见苏嬷嬷端着药碗,手在抖!我说了,我全说了!”

      一个,两个,三个……下人们开始抬头,开始低声附和。

      赵管事想逃,被两个家丁按住。

      谢珩从人群中走出,站到沈昭昭身边,声音沉静:“母亲,您若现在认罪,或许还能保全谢家名节。否则——我不再是您的儿子,我是原告。”

      老夫人瘫坐在椅上,像被抽了骨头。

      沈昭昭最后看了她一眼,轻声说:

      “您以为,活埋一个人,就能让她闭嘴?可有些话,埋得越深,响得越久。”

      她转身,走下戏台。

      风起了,吹散一地香灰,像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谁在说谎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