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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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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她脑海中瞬时闪过几个片段:夏天的操场上眉目干净的好学生,以及校外孤僻冷戾的混子。可无论哪个都不是此时的他。
少年生得好看,五官凌厉锋锐,下颌线流畅利落。
天台上未被清扫过,地面上满是前几天下过的雪。清晨的阳光明晃晃照在雪面上,折射出细碎而柔和的光。空气中带着北方冬天特有的干冷。
对方显然先注意到了她。迟栀回头时,正好撞进那双漆黑的眼睛里。
两人视线交织在一起。
教学楼是附近最高的建筑,远处再无遮挡。暴雪初晴,天台的矮墙后就是蔚蓝的天。
或许她那时太专注在情绪里,迟栀上来时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更没想到自己狼狈不堪的一面会被另一个人全收眼底。
而此时,所有的思绪被打断。迟栀站在原地尴尬无措。
“看够了么?”周围是弥漫的雪色。少年靠着墙,微微侧脸看过来,出离冷静。
迟栀在慌乱中收回视线。
“我打扰到你了?”少年低下头,指尖自顾自地燃起猩火。
迟栀摇了摇头,慌乱的抬手擦掉快结冰的眼泪。因为计划被打断,一时忘记自己要做什么。又或许是她还没勇气在另一个人的注视下去死。
“收收眼泪,没人可怜你。”对方突然回。
迟栀喉咙干涩,下意识的反应是逃离。她低着头,先后退两步,逃也似的向门口去。可刚转身没跑几步,身后便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喂。”路呈在不远处喊住她:“等下。”
迟栀顿住,鞋子踩在同一片厚雪上发出细密的,咯吱咯吱的声响。她木讷地转过身,看到对方仍在墙边的位置,抬手对她在空中做了一个手势。
她没有看明白。
像是无奈于她无法意会。对方索性向迟栀这边走过来。黑色运动款的防风衣,在干冷的雪色中格外惹眼。少年身型清瘦修长,冷白的皮肤。眼底乌沉,带着一点亮,整个人几乎和雪光与背后浅蓝的天融为一体。
迟栀不知道对方的意思,防备似往后退了两步。
而这时,对方在她三米远的地方停下。两人就这么不远不近,相对而立。
他抬手指了指她后面,可迟栀依然没能理解。
“什么?”她疑惑。
对方稍抬了抬下颌,目光从上而下落在她身上。
“你书包没拉。”他说。
迟栀怔了半秒。很快将身后的书包拿下来拽到胸前才发现半敞着。
“啊?谢,谢谢。”她恍然,慌手慌脚地把书包拉链拉好。
重新背上书包,迟栀抬头不经意看了对方一眼。少年站在天台的雪地中,狭长眼尾微垂着,目光落在她身上,但看不出什么情绪。
迟栀有些不自在,避开了视线。想不出还要说什么,只得仓皇离开。
此时已六点四十。住校生们陆续起床,打扫好卫生前往食堂。整个校园多了早上特有的热闹与嘈杂。
迟栀茫然地回到班级。教室门还未开。少女伸手,取下挂在旁边墙上的钥匙。打开门,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她坐在椅子上,惊魂未定。直到过了十几分钟才开始陆续有同学过来。
“你也是二组的?”第一个进来的男生有些诧异。
迟栀摇了摇头。
“那来这么早啊。”那个男生随口嘟囔了句,很快走到教室后面拿了铁锹和扫帚去了。
每个班级都在校园里有一片责任区。每逢下雪总要去将积雪清理出路面。昨夜雪下得那么大,今天值日的小组要清扫很久。
迟栀望向窗外,校园里明显忙碌起来。路口的学生也渐渐多了。有的在清理路面积雪,有的背着书包在往教学楼这边走。
一切看起来只是平常的清晨。没有人知道十几分钟前,曾有人站在天台上想结束一切——
迟栀的确打算如此,可路呈的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
后来的这个上午,两节数学,两节语文。迟栀在恍惚中度过。她的人生在天台上撞见路呈的那一刻已然出现偏轨。
早上时她只想结束这一切,没想过还会回来面对现实:外婆的房子被卖掉,没有经济来源,家里仍然欠着街坊邻居的钱,迟建东随时会给班主任打电话要求给她退学,让她进厂。等待她的将是永无天日的人生。
虽然此前从未尽到抚养义务。但她十七岁,对方仍是她的法定监护人。
迟栀的精神像是因拉紧而快崩坏的弓。未来的人生对她来说,每一秒都是黑暗。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划过。午间,迟栀在食堂盛了些免费的半碗米饭和汤。对此时的她来说,能有东西吃已经很好了。
回宿舍后,迟栀躺在床上。头脑胀得无法入睡,高度紧张的神经始终无法放松下来。
昨夜枕头上湿掉的那一小片痕迹,如今已经干了。
少女以蜷缩的姿势侧躺着,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清晨站在雪地中的少年。
路呈为什么会在那里?
天台不属于班级卫生责任区。何况那么早,路呈就住在附近,去天台做什么?
她没有想通。但她知道,无论路呈有没有出现,自己的生活都无法回到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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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第三节课是物理。老师是位很年轻的女性,还未结婚,平时对学生很是负责。
“这样呢,我们就知道了它的滑动摩擦力是大于它的重力下滑分力……”
迟栀坐在下面听着,隐隐头脑昏沉。想到自己可能已经没有多少次这样在课堂上课的机会。她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企图精神起来。
可她太困了。整夜的失眠和长期紧绷的精神让她好像走在了悬崖边。
就让眼睛闭一会儿吧,就一分钟。好像有个声音这样说。
迟栀将手杵在前额,闭上眼。随即整个人好像溺了水,在黑暗中旋转。她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却愈发变沉,连老师的声音都变得愈发远……
直到有声音在她旁边响起——
咚、咚、咚。迟栀猛然惊醒。
“所以根据这个公式我们就知道了什么啊,动力势能降低才能把动能提上来。”老师此时站到了她身边,敲了敲她的桌板,但依然拿着课本在讲课。
迟栀从紧张中死里逃生,可刚懈了一口气,那种困倦和眩晕感很快再次席卷而来。
这时,她额头多了一片冰凉。
“同学,你是不舒服么?”老师弯下腰来摸了一下她的头问:“是不是发烧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迟栀下意识摇头,“不用老师,我没事。”
“什么没事,身体重要。马上就期末了,可别再病倒一片。”老师说着,拿着课本的书脊在桌子上敲了一下,对着全班同学说完,又低头,音量小了一半:“你先去医务室量一下体温,没事再回来。”
迟栀有些为难,但老师话说到这里,自己又没法拒绝。
站起来时,她一阵头晕目眩,好在很快扶住了桌角。
“要不要找个同学陪你?”老师问。
“不用老师,我自己可以。”迟栀说完在全班注视下出了教室。她走得很慢,但努力保持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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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点部一楼的医务室内,冬日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
和教学楼左边吵闹的教室不同,位于走廊右边尽头的医务室里十分安静,只有迟栀跟医务老师两个人。校内医务室设备有限,只能量体温以及处理一些低血糖或中暑。平时高中课业紧张,也没什么人来。
“39.3℃,你赶紧去医院打退烧针,再详细检查一下原因吧。”
穿着白大褂的女医务老师把耳温枪拿在手里看了一下,随后放到一边。紧接着又从抽屉里拿了个本子出来,在上面写了几行字。
“去医院打,估计要查个血。我给你写个假条,你一会儿去找班主任签字。”
“你住校?”校医看了她一眼问。
迟栀点了点头。
校医将写好的那一页撕下递过来,随后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说:“医院五点半下班。现在快四点了,你住校就最好快一点去。不然再挂完水回来就该很晚了。像你们身体不舒服的就该早点来啊。”
迟栀放在膝盖上的两双手捏紧了,试探地问:“老师,我可以不去医院么?”
“比如……有没有比较便宜的退烧药?”
“不行啊,退烧药不能随便开。你都烧到39了,肯定需要去确认下原因。现在上面对这些都是有要求的。”校医误以为迟栀是怕耽误上课,又说:“现在这种时候孰轻孰重还分不清?”
“我可不是危言耸听。你不控制好,烧到四十度脑子要坏掉的。”
迟栀蹙眉。她当然知道身体更重要。可对她来说去治疗重要么?她都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再做出早上那样的决定。
“还有啊,你们现在这些小姑娘为了图好看穿得太少了!”
校医眼睛瞥下来,上下看了眼迟栀的穿着,一边不耐的语气说:“你看你这衣服,这鞋是深秋穿的。现在都冬天了。你不发烧谁发烧啊?”
“也就是你们住校生吧,家长离得远。要是我女儿穿这么少,我可要吓死了。”
迟栀低下了头,没有做声。
见气氛有些凝滞,校医也没再说下去,开始打发她早些去找班主任。“别在这儿坐着了,我都替你着急。赶紧拿假条去找你们班主任。”
迟栀喉咙艰涩,但还是起身,很轻地说了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