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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   送完骆萱的那天下午,迟栀在课上浑浑噩噩。生物老师在前面讲着细胞呼吸的原理,教室窗外下着雪。学生们有的看黑板,有的低头在玩,有的交头接耳。

      在这里,下雪是最不稀奇的事。

      迟栀坐在窗边静静看向外面。

      学校虽然明确不允许带手机,但查得不严,很少有被没收的。只是那台旧手机对她来说也属于奢侈品,因此格外谨慎。直到下午下课,因为要回去拿东西,她才在回宿舍后看了一下。

      其实自从外婆走后,这部手机也闲了下来。可今天打开却意外有几通未接电话。

      在看到陈阿姨的备注时,迟栀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回电过去,对面传来陈凝琴焦急又试探的声音:“囡,你现在在学校么?”

      “嗯。”她回,“出什么事了么?”

      “那……你小舅最近有没有跟你联系过?”对方问完又紧接着说,“我今天看有一群人去了你们家,又砸又敲的,还扔出来不少东西。我只能捡了些回来在我家院里先放着。”

      “一群人?”迟栀皱眉。

      “对啊,看着脸生,估计是外面来收债的。”陈凝琴忽然压低了些声线,小声问,“是不是你小舅又去赌了?你走后没两天我看到他回来了一次,偷偷摸摸的,不知道是办什么事。”

      “不然人家要债的过来,怎么会直接说是拿房子抵债?”

      “我现在就怕你小舅上次回来是走过户流程。那房子没了,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办啊?”

      对面叹着气问:“囡,这事你小舅没告诉过你啊?”

      迟栀站在原地,喉咙发紧:“没有……”

      她对这个所谓的小舅没有过多的印象。上次见还是几年前。

      自她有记忆起,就只知道外婆并不愿意提起这个儿子。后来慢慢的,迟栀才从各种渠道里知道了一些事,比如对方嗜赌成性,欠了很多债,又因为诈骗进去蹲了两次牢。

      在小时破碎的记忆里,关于谢文锋,就只有他回来要钱时哭着下跪,拿了钱又去赌的印象。

      没人知道他在哪。除了要钱,对方也从不会回家里。之前整整八年都没回来,有人说他偷渡去了越南,也有人说死在了外面。

      但也正得益于此,迟栀这十六年还算平安度过,与这样的亡命之徒除了血缘也没什么瓜葛。

      直到几年前对方突然出现在家里,拿走了外婆攒了很久的退休金。

      这次外婆从重病到去世,对方都未曾出现。再回来就是卖掉了外婆唯一留下的那间老房子。

      “哎,你说你外婆临走前怎么也没想着留个遗嘱。”另一头,陈凝琴叹息的声音传过来。

      “对了,你就先在学校吧。这两天先不要回来了。我看他们人很多,有点怕你回来被你小舅看到,再突然打你什么主意……”

      外婆走的时候没有遗嘱。按照法律,谢文峰是第一继承人。只是迟栀没想过对方一得到消息就回来把老房子卖了。

      她在那里长大,人生中大部分光景都在那里度过。何况除了那一间老房子和债务,外婆再没有多余的东西留下来。

      迟栀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灵魂都被脱离。直到晚自习预备铃响起,才浑浑噩噩往教学楼那边走。

      今天是数学老师值班,正在讲台上坐着,没人敢说话做小动作。

      教室里格外安静。

      迟栀坐在座位上,眼睛直直地看着桌上的语文作业,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桌上英语作业本下边被打湿了,褶皱着,晕开原本黑色的墨迹。

      “你没事吧?”同桌看出她状态不对,小声问。

      迟栀表情木讷,条件反射似的摇了摇头。随后抬手,擦掉了脸颊上的泪。

      -

      两节晚自习很快过去。迟栀不记得自己如何回到宿舍,又如何熬到熄灯的。只记得手机屏幕亮了一次又一次,上面都是迟建东的号码。

      迟栀只是麻木的看着,没有接。

      估计是陈阿姨联系了对方。她不用接都能想到迟建东想说什么。外婆的房子被卖了。现在她只要离开学校就无处可去。更不用说没有经济来源,根本活不下去。

      那晚,迟栀几乎整夜未睡。

      她躺在床上,蜷缩成虾米的形状,枕头湿了一次又一次。

      她不明白为什么每当以为命运会暂时放过她时,却又一次次将她推向绝境。仿佛一切都是为了使她向命运低头:辍学、进工厂、随便嫁个男人,潦草而糊涂地过完一生——

      除此之外,就只剩一种选择。

      女生宿舍楼内一片漆黑,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窗外,鹅毛般的大雪依然静静地下着。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迟栀做了一个决定。

      -

      凌晨六点,天刚似亮非亮。

      迟栀小心翼翼关上门,从宿舍里退出来。楼内的走廊里空荡且安静。大部分住校生还在睡梦中。蒙蒙亮的晨光透过走廊狭小的窗子照进来。

      六点是宿舍楼门最早的开放时间。

      迟栀费力拉开厚重的门,映入眼帘的一大片白茫茫的雪色。凛冽干燥的冷空气瞬间让人思绪清醒。

      大雪已经停了。

      大兴安岭的冬季很冷。昼短夜长,此时的清晨还未有多少阳光。校园里几乎没有人,安安静静的,只有树上的麻雀唧唧喳喳传来几声叫。

      她走在路上,一步步向教学楼的背面走去。雪地靴踩在昨晚新下过的厚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迟栀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认识到冬天的清晨——

      冰冷、安静。

      昨日下了一夜的雪,如今在地面上已是厚厚的一层,盖住了原本的道路,还未来得及清。

      她艰难地走着,每走一步都要重新将脚踝从雪里拔出。

      已是冬天,迟栀却还穿着初秋的运动鞋。她鞋底很快被雪浸湿了,刺骨的凉意由下自上。脚步也随之愈发沉重。

      但她没有停。

      迟栀一边走,一边低头从棉服里拿出手机。老式的旧手机,上面有七通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同一个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拨了过去。

      音乐铃声响了不到二十秒,电话很快通了,对面随即传来迟建东的骂声:“小兔崽子,你还知道接电话?昨晚老子打了那么多个怎么没接?”

      “你外婆走的时候有没有给你留钱?你今天上午就去办退学,买车票过来吉昌这边!”

      “要是没钱,你就去找你们老师让她把那几百块学费退了!反正也没上两个月,正好还够路费过来。”

      对面命令式的语气夹杂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完全不容置疑。

      迟栀听着,脸上却依旧几乎没有表情。她一边举着手机,一边麻木地往前走。

      “我不去。”她语气平静。

      听到了否定的回复,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很快又抬高了几分:“你不来这儿谁给你交学费?我都听说了,你外婆房子都被卖了,你还能去哪儿?还要读到博士不成?”

      “现在多少读了研究生下来都失业呢!你阿姨给你找的这工作这么好,包吃住,一个月还有三千。现在高中学费贵得要死,老子反正是不会再给你交一分钱的,你死了这条心吧!还有啊,你再在那边小心你舅把你也卖了。”

      此时空荡的校园里,一眼望过去只有白茫茫的积雪,以及被雪覆盖住的光秃秃的树枝。

      迟栀一个人走在路上,两只脚几乎冷到快要失去知觉。

      她走到教学楼,拉开厚重的大门,顺着楼梯一直向上走。

      一楼、二楼、三楼……

      教学楼内比外边要暖和得多。但迟栀没有停留,她一直走,直到五层的顶端。

      她之前只来过一次天台。那次是刚开学时到顶楼的行政办公室帮老师交文件。意外看到行政办公室旁边还有一排很窄的楼梯能通往更上面。

      当时只是出于好奇,缺意外发现了顶楼天台的那扇门常年虚掩着的秘密。

      女孩按记忆中的路线向上走着,直到抬起沉重的腿,迈上最后那一节台阶。

      她伸手,推开了眼前那一道生锈的铁门。随着刺耳的一声吱呀,很快,熟悉的冷风迎面拂过来。

      “你不到这边来谁供你?就你那个小舅,他连他妈的救命钱都能拿去赌。要不是昨天听你陈姨说,我都不知道你舅把房子都赌没了。还在那边待着,你要去睡大街不成?”

      “要不是看在你是我亲生的份上,你以为我愿意管你们家这些烂事?”手机另一头,迟建东的骂声仍劈头盖脸传来。

      那声音刚才还无比刺耳,此时却好像弱化在了渺远的风雪里。

      其实仔细听,能隐隐听到电话那头的背景音里有女人几句夹杂着外地口音的抱怨,以及小孩子哭闹声——
      想必是她素未谋面的继母和被迟建东极其重视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不过,她已经不在乎了。

      经过昨夜,天台上也落了厚厚一层雪。这边常年废弃状态,只有学校的几个校工会偶尔上来拿下工具。角落里的几盆龟背竹已明显枯死,只剩下干瘪发黄的叶子和冰雪覆盖的干土。

      虽然教学楼只有五层,但对于这座北方小城来说,五层楼就足以看到整座小城。此时的依宁镇白茫茫一片,完全被清晨的雪意覆盖。

      “小兔崽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老子说话?”电话里声音传过来。

      迟栀没有理会。她麻木地往前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直站到天台的最边缘。

      这里很高,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蓝天与冷风。

      少女低头俯视看着下面,教学楼下的那几棵万年青上落满了雾凇与积雪。她已经没太听清手机里在说什么,脑海中只剩下茫然无垠的雪色。

      迟栀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按了挂断。很快,聒噪的骂声戛然而止,一切混合着积雪归于平静。

      二十七块三。她清楚的记得这个数字。这是她昨天中午在食堂打饭时,机器上显示的余额。甚至不到别人一顿午饭的价格就是她仅剩的全部。

      但很显然。现在她只要稍微将腿稍微往前迈一步,一切痛苦、贫穷、压力、不安就都结束了。

      迟栀站在天台边缘,眼睛定定的看着下面,不断攥拳又放开,最终指尖紧紧扣着掌心,指缝间已布满细密的汗。

      可她不甘心。

      她静静地站着,先是眼角发涩,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流下。直到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哭了起来。

      好在天台上除了冰雪与风声,什么都没有。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被卷携进风里。在这里哭,除了风雪没人能看见、听见。只有在这种没人的地方,自己才能完整的卸下负担。

      可这时,斜后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细微而清脆的响声。

      迟栀被吓了一跳。

      她迅速不安的站起身,本能地循声音的方向看去,竟看到了一道完全未预想到的身影——

      两人相差不过十米。

      少年靠在天台另一边的墙边,站姿散漫,指尖夹着银色打火机。黑色的冲锋衣,身型修长挺拔。整个人一样带着不羁的冷感。

      迟栀记得他的名字,路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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