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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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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栀有些愣住。她拿着路呈塞给她的手套站在原地,指尖有种灼热感。心脏正不受控的乱跳——
他们此时靠得很近。少年视线垂下来看向她,眼底却很平静,似乎一点情绪都未带。
“明天去医院么?”他问她。
“应该吧。”迟栀低下头。提到明天时仍有一瞬间茫然。
医生给开了三针的计量。只是她对未来,甚至只是明天要怎么样仍一无所知。只觉得自己站在命运的路口,却恰逢一场冬夜肆虐的暴风雪。
这夜很长,长得没有尽头。
“我在高三1班。”路呈先是沉默了一下,而后淡声回,“如果不去医院了的话可以去班里还我。”
“我知道。”迟栀小声说。
少年蹙了蹙眉,原本似月光清冷安静的脸上滑过一丝短暂的迟疑。
他眼帘压低,单刀直入:“你认识我?”
迟栀点了点头。
“你很有名。”她垂下眼,诚实地说,声音淡淡的,未抬头与他对视,转而看向旁边地面上的落雪。
此时路灯照在雪上,正折射出一大片亮晶晶的银光。
“之前在外面遇到你买东西的时候,朋友有和我提过你。你开学时候作为学长去过她们班。”她回。
闻言,路呈没再说话。
有那么几秒钟,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站着。某种凛冽的气息将她包围,不知是因为雪意还是因为对面的少年。
只是不远处的保安大叔又在催了,喊声隔着风雪远远地传过来:“喂!你俩哪个班的?”
“差不多行了啊!该回家的回家,该回宿舍的回宿舍!再不回宿舍给你俩拍下来记处分了啊!”
依宁高中除了清北班,剩下平行班级不学习的学生才占大多数。每年能考上一本的概率只是整个年级人数的百分之五。
这样的校园更像一个混杂的小社会。逃课上网开房、打群架、谈恋爱的比比皆是,似乎连保安也都见怪不怪了。大多数时候都是简单口头警告。
毕竟真要抓,根本抓不过来。在意识到自己和路呈被保安大叔误认为是谈恋爱中的小情侣后,迟栀有一瞬间的大脑胀热。
“那个,我先走了。”她脸上有几分尴尬和不自然,语速轻而短促。
迟栀转过身,后背微微僵直,就这么一路走到东门的校门口,始终没有回头。
在保安室的大叔从门口出来,表情不太好看,半严厉地训斥了迟栀几句:“也不看看都几点了?!”
“下这么大雪。你们学生这么晚还在外面,要是出事了谁负责?”
迟栀也自认理亏,怕对方真的记处分报给班主任。自己已经给班主任添了很多麻烦了,不想再给班级扣分。
“对不起叔叔,我是因为下午发烧了,才刚从医院打完针回来。”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放在书包侧兜的病假条拿出来递了过去。
保安大叔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半信半疑地接过假条看了眼,看完后很快还了回来,语气也稍微缓和了些:“行吧,下次早点!”
“主要在校期间学校要负责你们安全。要是真出事了家长再来要说法,谁能承担?”
“快回宿舍吧,马上查寝了。”
意识到对方气消,迟栀心里松了口气。她点点头,很轻的说了句谢谢叔叔,也不敢再耽误时间,紧忙背着书包往女生宿舍楼走。
原本一路走过来她都强迫自己不要回头看。但进了校园,从里面绕过学校的铁艺门往宿舍方向走时,迟栀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外面。
路呈应该走了吧?
她想着,微微侧过脸向外面看去。但与她所想的不同,对方仍然站在那里。
雪片如絮,斜斜密密地落着。对面路灯的光被雪幕隔得朦胧起来。
少年立在路灯下,眉目清朗,身形笔挺利落。黑色飞行夹克,地色工装裤,两只手随意地放在两侧的兜里,整个人在茫茫雪地里格外显眼。
他肩膀上已有了一些雪粒,整个人像落了雪依然不驯不折的冷杉。
月光与灯光混合着落下来,竟有几分冷寂的意味。
而此时,他正向这面看过来。
隔着一百米的距离,迟栀仍能感知到两人视线交错的瞬间。
那一秒,少女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似慌忙似心虚,迟栀很快收回目光,整个人背过身向宿舍楼走去。
直到走了二十多米,终于离开了校门口的那片区域后,脚步才渐渐缓了下来。她又回头去望了望,终于只能看到校园里落满雪的松树和空荡荡的小路。
迟栀松了一口气,心脏也渐渐平稳。
正重新迈开步伐准备回宿舍时,却才低头注意到什么,微微怔了一下——
少年刚塞给她的那副手套仍被她夹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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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呈一直看着那道背着书包的身影,直到对方逐渐消失在漆黑的雪夜中,才转身朝相反的地方走去。
其实他记得她,但不是今日清晨。而是在杂货店里。当他顺着某道目光顺势看去。那样的目光他经历过无数次。大多数遇到的人已经忘了,但仍记得她。
夏末的天气闷热潮湿,外面是聒噪的蝉鸣。少女站在不远处的日用品货架旁,身上套着宽大的墨绿军训服,腰带扎得规规矩矩,环住细得过分的腰和纤薄的后背。整个人像一枝抽条的柳,内里却似乎有种隐隐的韧劲。
少女扎着很高的马尾,那是未经任何修饰和遮挡的,一张漂亮而倔强的脸。在被他抓到的时候有短暂的慌张,于是很快背过身去,让他得以确定她刚刚的确是在看他。
那大概就是他们的初见了。
而转眼,此时已是深冬。他对她的印象仍停留在那时,直到今早在天台上再一次遇到。
雪越下越大。仅仅几个小时,积雪已经没过脚踝。
白天时街道来清理了前些天的一部分积雪,但因为时间有限,这几日又都有大雪,因此只清理出一部分道路来供人行走。而有些地方的积雪,其实已经能没过小腿。
按原路返回时,两人来时的脚印已经被新雪覆平。
狂风夹杂着雪粒掠过空荡的街道。路灯在道路一侧孤独伫立着,橙黄的光线在雪幕中晕染开。整个依宁镇几乎要被这场暴雪吞没。街道上一个人、甚至一辆车也看不到,大部分门市店铺都已经关门,只剩下偶尔几家还开着。
少年原路折回,在一个路口拐进旁边的小区。
小区内黑漆漆的,楼上零星几盏灯亮着。一楼只剩下一家小便利店还开着门,门口玻璃门透出白炽灯光。门前的积雪看上去刚刚被人清扫过。
路呈推门进去,旁边的机器应声响了一句:欢迎光临。
除了靠着墙边的电暖片,收银台旁边还额外多放着一个取暖器。整个屋内比外面要热很多。柜台内正在玩电脑的老板听到门响,将头从显示器外侧了侧,看到来人后很快说了句:“今天这么晚?”
“正好再过十多分钟我就准备关门回去了。”
“嗯。”路呈点了点头,发顶和黑色冲锋衣上都已落了不少雪,身上裹挟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寒意,像位不速之客。
他径直走到柜台前,低头熟稔地说了句:“三包红塔山。”
老板是个面相和蔼的中年男人,站起来从身后的货架上拿了烟递在玻璃柜上。“这么多,年纪轻轻别抽太狠啊。”
路呈拿手机扫码付了钱,点点头,其余未多说什么。
“走了。”他拿上烟,推开门向外面走去。
小卖铺外,依旧风雪交加。这场大雪始终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少年在漆黑的小区里穿行,直到拐进一处单元楼。
这是一栋有些年头的居民楼。单元门口是防风雪的厚厚的棉布帘。他掀开,沉默地走进去。
楼道里的灯光昏黄,楼梯的过道里摆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物。少年走到三楼,掏出钥匙开门。
客厅的灯已经关了,临挨着的卧室半掩着门,里面有光泄出来。
听到门口有声音,那边卧室的门里有个女人开门探出头来。对方大概三四十岁,烫了一头羊毛卷,穿了一身粉色的缎质睡衣。钟晓莉看着路呈从门口进来,上下打量了一眼,像是不想说但又不得不说几句似的,不咸不淡地开口:“路呈回来了啊。”
“因为不知道你几点回来,就先把剩饭放冰箱了。你要饿的话我再给你热热?”
“不用了。”路呈回着,表情依然冷冷淡淡的,并没有看到亲人的放松感。
他走过去,只是,将三盒烟放在女人手里,随后便转身回了拐角尽头的另一间卧室。
靠在门口的女人看着路呈消失在拐角,直至那边传来关门声后才转身回了房间。
这间房不大,卧室里的家具只有一张床、一个电脑桌和一把椅子。电脑桌前坐了一个男人,也三四十的样子,正在玩斗地主。
钟晓莉走进屋,将烟随手扔在电脑桌上。
“我让你去跟路呈商量卖房子的事怎么样了?”她问。
男人正一心一意打着游戏,头上还带着耳机,一时间没回她的话。气得钟晓莉直接上手将男人头上的耳机扯了下来:“我跟你说话呢!”
“哎呀,我知道。这事本身也不好开口,你先等他高三毕业再说吧。”男人皱了皱眉,不耐烦的敷衍道。
“还等什么等啊。”钟晓莉说:“他眼看着这就高三了,马上高考。他成绩又好,到时候考上大学学费谁出啊?”
“你说你哥姐都走五年了,咱小宝眼看着也要中考了。”
“他那个成绩不得交高费才行啊?再加上路呈大学学费……你说本身哥姐走的时候也没给咱们什么钱,都在妈那边攥着呢,但孩子咱们可是照顾了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那房子在省城就那么放着也浪费不是?”
“我想着要么就让他卖了,要么就我们搬过去住。不是正好么?”
男人看上去更加不耐烦。“跟你说了等他高考完说呗,你着什么急。你搬过去叫什么事,那街坊邻居背后说,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女人见男人发了脾气,也不敢再多嘴了,气哼哼地回床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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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呈回到房子另一侧的卧室。
打开门,房间里黑漆漆的。路呈借着走廊里微弱的光走到书桌前,伸手开了盏台灯。很快为房间内增添了些许光,也照亮了整个房间的布局,但他很快又将光线调到了最暗。
这是一间不大的卧室。左边是窗户,窗户旁边是书桌,书桌上方的墙上有几排木质书架。右侧靠墙的地方摆了一张上下铺式的床。
位于下方的床上明显有个人。
或许是光线刺激,也或许是听到了开门时的声响。有个人从旁边下床的被子里探出头来,半眯着眼睛,一副半梦半醒的样子。
“哥你回来了啊,几点了?”
说话的男孩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圆圆脸,带着婴儿肥,看上去有些微胖。因为睡到一半,说话含含糊糊的。
“九点半,你继续睡吧。”路呈回。
“外面还在下雪吗?下得大不大啊?”男孩又问。
“还在下。”少年一边说着一边脱下外套,将书包从身上取下放在书桌上,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旁边床上的男孩哦了一声,迷迷糊糊又翻身对着墙睡了过去。
虽为表亲兄弟,但两个人长得一点也不像。
路呈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眼帘微垂,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他眼前闪过一个人。一对儿红肿的眼睛。
台灯暖白的光线静静落在少年眉眼间,照亮漂亮锐利的五官。
半晌,他拿过手机看了眼。
随后侧身,左手轻轻掀起淡灰色的窗帘望向外面。
雪仍下得很大。
而他身后,那个男孩的呼吸声已渐渐平静下来,重新安稳的驶入了梦河。
—
外面风雪大,等迟栀回到宿舍楼时手脚已几近冻僵。
少女推开门进去。楼里黑漆漆的。过道里的灯暗得几近于月光,只有旁边宿管办公室的灯瓦亮到灼眼。迟栀往里看了眼,里面空无一人,估计已经查寝去了。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109。此时还未熄灯,推开门,宿舍里其他三个女生都正在忙各自的事。蒋悦在桌子旁吃夜宵,蒋欣另一个在卫生间洗漱,郭雅琳则已经上床在玩手机了。见到迟栀回来,三道目光整齐地向门口看了一眼,随后继续做自己的事了。
“刚刚老师过来查寝了,你不在。好像也没交假条。”坐在桌前的蒋欢一边吃着泡面一边对她说。
“嗯。我去医院了,因为要打吊水所以才回来。”迟栀说。
一楼的供暖始终不太好,但屋内至少没有风和积雪,总归是要比外面暖一点的。她进门,将路呈给她的那副手套放在床上,还未坐下就听对面不咸不淡地讲:“那你可能要去跟阿姨再说一下吧,因为刚刚阿姨好像是给咱们寝室扣分了。”
“扣分的话要宿舍集体在明天早上六点去外面清雪。”
“啊,好。”
某种愧疚心理占据内心。迟栀不想因为自己给寝室扣分,不想亏欠和麻烦任何人。
“我去找她说一下,看行不行。”迟栀连大衣都未来得及脱,拿着请假条又回到门口的宿管办公室。
女生宿舍楼的宿管有三个,轮班制。晚上通常只有一个宿管阿姨在。晚上查寝时通常是一个人查完整个五层楼所有的房间。
她到办公室时,宿管阿姨还没查完回来,只得就在原地等。过了很久,迟栀才看到宿管拿着查寝的册子从中间的楼梯下来——
居然是她最害怕的那个阿姨。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她认得脸。这个宿管阿姨平时是最严格的。她紧张得手心出了汗。
“你在这儿干嘛?”宿管进来后看了她一眼说。
“老师,我是109寝室的。今天去医院打针了所以刚刚查寝不在,现在刚回来,想交一下假条。”她解释说。
对面不出所料的板起脸来,语气不耐:“假条都是要在查寝之前交的。查完了再交不算啊,之前没人告诉你么?别的寝室都是找人帮忙交。”
“对不起老师。是我下午去医院太晚了,当时其他人都在上课……”她低着头,语气小心翼翼。不知道还能不能有转机。
宿管很明显不耐烦,但还是伸手过来:“假条呢?”
迟栀赶忙将假条递了过去。
“下次记得提前给啊,不然我这都查完了再给你改分算怎么回事?”宿管看了看假条,语气并不好。但迟栀知道,自己已经被放了一马。
“109是吧?下不为例啊。”宿管皱了皱眉,不紧不慢地打开查寝的册子。
“嗯我知道。谢谢老师,下次不会了。”她连连点头道谢。看到对方翻到自己寝室那一页,落笔改了扣分的那瞬间,迟栀总算松了口气。
她从宿管办公室出来,独自回到宿舍。
依宁高中的宿舍准时十点熄灯。等迟栀回到寝室时已经九点五十几。迟栀从宿管办公室回来,整个人松懈下后就变得昏昏沉沉的,高烧的后遗症似乎又开始显现出来。
她连今天留了什么作业都不清楚,课本和卷子也没带回来。
宿舍里很安静。因为再过几分钟就要熄灯,其他室友已经上了床,正在聊着班里谁和谁在谈恋爱的话题。
迟栀趁最后几分钟收拾了一下东西。还未整理完,眼前便猛然一片黑暗——
熄灯了。
迟栀怕打扰到室友入睡,只得摸黑洗漱了一下。其实很多同学都有小台灯,就算熄灯后也可以照亮。但她一直没有狠下心来买,现在也没有钱买。
寝室里的另外几个人还在聊天。迟栀默默摸着黑洗漱完,轻手轻脚地回到床上,不敢弄出太大声音。
掀开被子前,她摸到了路呈刚刚塞给她的那副手套。
明天找机会还给他吧,她想。
迟栀将手套放到书包里,回到被子里打开手机。那小小的方形的屏幕,微弱的光线照亮了女孩儿高烧过后苍白的脸。
她翻了一下来电,上面有迟建东打过来的几通未接和一则短信。
她刚刚在外面的时候,因为手太冷,时间又急,始终没有打开看。
此时夜深人静。另外几个室友也聊完了话题,各自不再说话,宿舍里什么声音都没有。迟栀鼓起勇气打开了那条短信,上面写这:“好赖不分。你自己不来,以后要上法庭可别说我不管你。断绝父女关系,你以后就自己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吧!”
她看着那几行字,心却意外的平静。
或许是已经过于麻木了,无论迟建东说什么她都已经不再会感觉到痛楚。
迟栀从短信中退了出来,看到左上角有一个小喇叭在闪。因为是很老式的手机,唯一能上网的就只有内置的□□,甚至连微信都没有。刚刚她在外面想加路呈,但因为手被冻僵了,又因为按键不太好用,迟迟没能弄好。
她打开,看到了对方发来的好友申请,上面的验证消息只写了两个字:路呈。
迟栀心漏跳了半拍。
她笨拙地摆弄着按键通过了那条申请,想了想,然后努力地用一个键一个键地按出了自己的名字并发了过去——
迟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