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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彷徨 ...

  •   “信呢?”

      六殿下收信的时候,每每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没想到他居然会问,傅临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信口胡诌起来。

      “士衡没写呢,殿下。”

      “胡说。”

      “......是、是我忘带了。”谎话火速被戳穿,傅临风只好老实交代,“那我让小厮回去拿?”

      这样,会不会显得他很急?让那小子知道了,岂不是会很得意?

      为免事情传到江沉玉的耳朵里,萧祈云抬了抬下巴,高傲地拒绝了。

      “不用了。”

      傅临风正琢磨叫个腿脚快的,听了这话,吃惊道:“啊?殿下不是想看吗?”

      “谁想看了!”萧祈云立刻面露不虞,冷冷道,“你回去告诉他,今后别写了,我是不会看的。”

      傅临风讷讷应了,回了家,将进宫的见闻一通倒给了江沉玉,末了,还感慨道:“士衡,对不住,以后不能给你带信了。唉,六殿下晋了齐王,越发高深莫测了。”

      江沉玉轻叹了一声,勉强笑道:“不妨事。这些日子,麻烦你了。”

      秋风瑟瑟,草木枯黄。寒风将干瘪的树叶剔得干干净净,积在泥地里,铺了一层又一层,像块洗旧了的金色波斯毯。

      街边有家卖馎饦的铺子,店主在外头支了口大锅,一掀开,就冒出一股热腾腾、带着肉香的白气。

      行人有探头去瞧的,也有看一眼就匆匆走过的,还有几个顽皮的小童围着大锅嬉闹。

      店主是个面善的圆脸娘子,掰了块胡饼分给几个小孩。一旁的伙计见有人驻足,热情地招呼:“郎君!来碗馎饦吧!咸菹不要钱!”

      江沉玉没心思吃东西。他牵着马,慢吞吞地走着。皮靴踩在枯叶毯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他的心里忧喜参半。

      忧的是没了传信的机会,也不知道殿下这口气何时能消。喜的则是原来殿下读了信,甚至还追着志渊要。

      这令他想起那天夜里,萧祈云脱口而出的那句“你把我的心都搅乱了”。

      每每回味这一句,江沉玉就感到心口一阵发烫。殿下对他并非全无情意,否则,怎会拿酒醉替他遮掩。

      可话已经说出了口,江沉玉不愿就此糊涂下去。

      他想,一定是自己说得太快、太直白,把殿下吓着了。

      其实,剖白的那一刻,江沉玉自己也吃了一惊。可吃惊之后,心底却是出奇的宁静。那确确实实是他的真心话。

      江沉玉并不后悔,只是恼于没能选个合适的时机。可什么样的时机才算合适,他想了又想,也想不出来。

      这种事情无人可问,江沉玉只能憋在心里。

      日子一长,思念犹如水边的野蔓,在心底悄然滋生,汲取着饱含忧虑的冷泉,渐渐蔓延疯长。

      江沉玉有时想,殿下是不是已经忘记他了;有时又自我安慰,这件事情志渊到现在都不知情,想来殿下谁都没有说。

      否则,皇后一旦知道,大约会像王世景一样,隐晦地告诉家里。祖父他们也必会像王尚书一样,给自己狠狠一顿打。

      想到家里,江沉玉苦笑起来。

      祖父似乎有所察觉,近来旁敲侧击地问他何时进宫。父亲倒是没在意,他忙着替大哥打点,大约不是很顺利,总是板着脸。

      母亲赵氏最近心情不错。因为,阿姐那位病恹恹的未婚夫好起来了。

      这当然是好事,江沉玉为姐姐感到高兴。但她兴致勃勃、三句话不离萧峤的模样,却有那么一点刺眼。

      江沉玉不想影响她们的好心情。于是,尽管信已无人可托,他还是频频出门游荡。

      天气渐冷,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少。

      这日,阿魏领了月钱,忽然神秘兮兮地朝他招手,递了块小银饼过来:“这些,郎君可够使?”

      江沉玉有些发懵,一时不大明白阿魏话里的意思。

      碧衫娘子挑了挑眉毛,温温柔柔道:“郎君大了,都敢借贷去买夜明珠了。”

      “那人找到家里来了?!”江沉玉一惊,心中懊悔不迭。他光顾着害相思病,竟忘了去还这个月的息。

      “小点声,您还想昭告天下么?”阿魏把指头竖在唇上,“那人鬼鬼祟祟在附近溜达了好几天。守门的婆子去撵,他就把您的欠契亮出来了。”

      江沉玉心虚地低下头:“那、那然后呢?父亲也知道了吗?”

      阿魏“哼哼”两声,没好气道:“还好,我常和守门的婆子打双陆,她也机灵,谁都没说,只悄悄告诉了我。”

      江沉玉松了口气,忙朝她作揖:“多谢阿魏姐姐。”

      “可当不起您这一句,这几个月的月例都还钱了是吧?”

      江沉玉当然老老实实地点头。想到那颗夜明珠,他的脑海里交替浮现出萧祈云的各种神情,不禁惆怅地叹了口气。

      “啧,商人逐利,最是狠毒。”阿魏戳了戳他的额头,随后变戏法似地掏出一袋金通宝,“好像还欠三十多两,我数几个,郎君一次去还清了吧。”

      “阿魏姐姐就都给我吧!”江沉玉忽地把一袋都拎起来,忙不迭跑了。

      “唉,你!”

      阿魏顿时蛾眉倒竖,叉着腰瞪他。

      江沉玉跑远了,才转过身,举起钱袋子朝她晃了晃:“我去东都看小妹,母亲是知道的!”

      “好吧好吧。”阿魏听他这样说,遂放了心,转身去忙了。

      母亲确实提过,但江沉玉却是临时起意。往年他都会跟着六殿下去趟东都,也就顺道去宝通尼寺。今年,所幸无事,他也该去看看小妹了。

      在此之前,要先把债还了。

      红发的番商收了钱,看起来却不大高兴,仍向他售卖些奇妙来历的珠宝。

      江沉玉本想拒绝,可一想到小妹大了,姑娘家也该置办些首饰,就挑了几样时兴的。

      去年,小妹说杜娘子教了琵琶,按理也该送她些东西,以表谢意。但送首饰,江沉玉想了想,觉得不大合适,还是像从前一样捐香火钱罢。

      两京的官道,江沉玉早已烂熟于心。以往都是乘车,还从未这样骑马独行。他觉得新奇,又忍不住想,要是殿下在就好了。

      夜里,宿在官驿。

      一只深秋的蟋蟀沐浴在月光下,发出低沉浑厚的“????”声,像个历经沧桑的小老头。隔壁传来一声咳嗽,它就颤抖着,没入黑暗之中。

      路旁,黄白的野菊时断时续,绵延百里。

      江沉玉走走停停,十日后,才远远望见香雾缭绕的浮图塔。

      甫一下马,牙牙就欢天喜地冲上来。

      “三哥三哥!杜姐姐要去西京成亲啦!”

      据说是兵部尚书王恪收了杜元妙做义女,明年就派人来接她去京城居住。等顾青翰过了孝期,就可以成亲了。

      上天好像用婚事包围了他。

      江沉玉木着脸,讷讷道:“那、那可真是太好了。”

      小妹毫无察觉,她兴奋极了,叽叽喳喳说了半天的话,又让他听自己新学的曲子。江沉玉把首饰拿出来,牙牙当即戴上,到各处厢房炫耀了一圈。

      宝通尼寺都是女眷,他也不是小孩了。

      黄昏时分,江沉玉牵上马,去了寺庙附近的客舍。

      小妹的精力极好,活泼得有些吓人。江沉玉陪她逛了两个时辰的街,对方仍是最初那副神采奕奕的样子。

      马背上摞了一大堆东西,牙牙絮絮叨叨地说:“这个是杜姐姐的,这个是陈婆的,这个是寺主的......”

      她一个个对完,扭头问道:“三哥,你这回能待多久啊?”

      江沉玉微微一怔,笑着说:“家里不催,我就不回去。”

      “那太好啦!”小妹欢呼雀跃地奔向下一家铺子。

      东都比京城暖和许多,街边的丹桂开得正盛,香气馥郁浓烈,弥漫了整座坊市。

      江沉玉闭上眼,沉醉在金色的香雾中。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那些愁苦与烦闷都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他在东都住了下来。

      佛寺的钟声悠远绵长,江沉玉心绪平和地提起笔,又写了封信。这回,他不再去想那些繁复的辞令,自己都觉得牵强的解释,而是直截了当地写了封情书。

      等明年六殿下出阁开府,他作为曾经的伴读自然当去道贺。届时,总能见上一面,或许他可以把信藏在贺礼里。

      江沉玉越想越觉得不错,打算在东都待久些。熬过今年,就是开春。因此,直到东都的丹桂凋尽了,家里来信催促,江沉玉才动身回京。

      这一年的初冬,桑梓宫外飞来一只五彩神鸟。日光照耀在神鸟绚丽的羽毛上,散发出浮红叠翠的油润光晕。

      一名晨起洒扫的粗使宫人看见了这神奇的一幕。她是位虔诚的佛教徒,当即丢掉扫帚,朝神鸟驻足的鸱吻方向连连磕头。

      当天夜里,董淑妃提前发动,诞下了一名手握玉环的男婴。

      圣上大喜,晋董氏为贵妃。

      脸色惨白的董贵妃抱起孩子,满怀希翼地请圣人赐名。

      皇帝看了一眼皱巴巴的婴儿,随意道:“这孩子手倒挺大的,就叫宽儿吧。”

      这之后不久,皇帝提前了皇子们的出阁仪式,又接连下了两道圣旨,不仅亲自敲定了齐王府的僚属,还让齐王殿下遥领行军元帅,傅国公为行军大总管,节度数道兵马,以伐叱列。

      长安城下起了大雪,冷冽的银色素缎笼罩了一切,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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