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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放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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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大夫,您瞧瞧这份?”
一名青袍的官员拿着份明经科的答卷,恭敬地问道:“这份卷子,您以为如何呀?”
颜大夫闻言,面色肃然地侧目去瞧那份卷子。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这不是在问答的如何,而是在问字迹是不是两位皇子殿下。
那名官员等了一小会儿,就见颜大夫缓缓地摇了摇头。他心中了然,点头道:“下官明白了。”
既然不是皇子殿下的考卷,那就照例批改即可。
他刚回到位置前,就又有一名阅卷的试官上前请教。因圣上很想知道结果,于是陆星桥就从各处都调了人来做考试官。他就是从国子监调来的学官,叫做宋长庆。
“颜大夫,这份,您觉得怎么样?”
颜大夫一看,便挑了挑眉毛。卫王考的是进士科,那这个笔迹一定是江沉玉的。他拿过答卷,仔仔细细地读了,不禁欣慰地长叹了口气。
江沉玉刚入学馆是什么水平,他们几个做老师的最清楚了。看到这孩子今非昔比,他心中颇为感慨,慢慢悠悠地捋了捋长须。
宋长庆是由郭竺引荐做的官。郭家对他有恩,因此,就算心里不大舒服,宋长庆还是硬着头皮,将五殿下的笔迹记住了。但其他两位皇子的字迹,他就不认识了。
宋长庆改了大半,惊觉还没请教过那位颜大夫,手头这份答卷还不错,看得出是个熟读经义的,字迹莫名有些眼熟。他想着试一试,就拿了去问。
他观颜大夫神色,正打算夸奖几句,就见对方郑重地摇了摇头。
颜大夫想,虽说江士衡已非吴下阿蒙,但和崔韦二人比还是有些差距,更不用提言守真了。
他不想过分偏袒。毕竟,万一这帮人以为是皇子的答卷,评了前三甲,递到圣上那儿,就麻烦了。
宋长庆怔了怔,确认没看错后,将答卷拿了回去,依例批改。
数以千计的试卷,在圣人的屡屡催问下,不到两个月就改完了。
五月初三,朱雀大街的槐树都开了花。
浓荫之上,毵毵金蕊。赶着看榜的举子打马走过,扬起簌簌柔黄。
出宫前,萧祈云已从母亲的笑容中得到了答案。
可在他们的名次上,皇后却卖了个关子:“礼部已经贴了榜。今日天朗气清,六郎何不自己去瞧瞧?”
母亲语中带笑,难得有几分俏皮的快活。
萧祈云遂拉着江沉玉一道出了宫,骑马赶往礼部。
一路上,黄白的槐花纷纷扬扬,凌空飞舞,尔后碾入尘泥。天气转暖,日光正盛,整条长街都被蒸得馥郁芬芳。
发榜在贡院的南院东墙。这是单独筑起的一堵墙,高一丈有余,周围有一圈分隔举子和榜单的鉌垣。
每年都会有人一大早就赶到贡院,举着火把,等着礼部的胥吏出来贴榜。
他二人下了马,远远就瞧见鉌垣外仍围了一大群人。
看榜的,除了举子本人,还有他们的亲人、朋友,以及长安城中凑热闹的士庶。他们三两聚在一处,谈笑风生,还有把自家女郎带出来,看准时机挑女婿的。
及第者欢呼雀跃,牵了马四处高喊:“我中了!我中了!”
于是,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会随上一句“恭喜”。
没中的有痛哭流涕的,有看着榜单怔怔发呆的,也有情绪失控,想要翻过矮墙去撕榜的,到底被守在东墙两侧的卫士震慑住了。
贡院附近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喧嚣不止,极为热闹。
“让一让!烦请让一让!”
江沉玉携着萧祈云,一路往前挤。
各色熏香、墨水味、酒味以及汗臭味胡乱混在一处,争先恐后地往鼻子里钻。六殿下被熏得头疼,皱着眉头,以袖掩口,跟在江沉玉身后。
约有一盏茶的功夫,两人总算挤到了前排,同时大口大口地喘了会儿气。
进士榜比旁的科要讲究,榜头用四张黄纸黏成长幅,毡笔淡墨在上头写了“礼部贡院”四个大字。进士榜的底色则是大红的,墨色浓淡相宜,用的是飞白书。
不过,在看到名次前,谁也没心思关注这些。
江沉玉长舒口气,从进士榜的榜头开始看,还没开始找,就瞧见第四名写着“萧六”。这是六殿下的化名。
江沉玉欢呼起来:“郎君郎君!第四!第四名!”
挤在他身边人听到这么一嗓子,都顺着他的目光去瞧,只见个极漂亮的少年人,正扶着矮墙喘气。
“这位郎君真是少年英才啊!”
“敢问萧郎君,家中可有许婚?”
“姓萧,不会是宗室吧?”
“你小点声,宗室怎会以齿序作名?”
“谁啊?第四是哪位郎君?”
人群朝萧祈云聚拢,频频有人向他搭话,一下子把江沉玉挤开了。
萧祈云顺完气,看着红榜上的化名,得意一笑。
旁的举子夸他年少,也有人赞他相貌,还有问他籍贯。
萧祈云并不回答,只敷衍笑道:“哪里哪里,谬赞谬赞。”一面说,一面去瞧自己前后是谁。
他的前一名是言子笙,后一名居然是崔令孚。
六殿下撇撇嘴,顿时没兴趣再看了。
名次看完就回去罢。萧祈云一扭头,发现江沉玉已和他隔了几丈,于是不得不大声叫喊:“士衡!士衡!你呢?你第几名?!”
“我还没找着!等我一会儿!”
江沉玉看到了崔容和另两位殿下的化名,却始终没找到自己。
不会吧?
不可能吧?
江沉玉担忧起来,难道自己没中?
可皇后殿下看向他的时候,是笑着的,应该是中了的意思。
进士科每年大约取三十人左右,今年也不例外,统共取了二十八名。进士榜一眼也就看完了。明经科就远不止这些了,今年统共取了一百三十多人,据说最多的一年取了一百八十九人。
誊抄名字的墨迹时浓时淡,江沉玉找得眼晕,索性从后往前看。这可倒好,只一眼,他就瞧见了。
自己的大名正正好挂在榜尾最末。
看到名字的那一刹那,江沉玉顿觉心安。中了就好,中了就好,最后一名也很好。
江沉玉长舒口气,一转头,却不见了萧祈云。
“殿、郎君?”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怎么也不见那个火红的身影。
江沉玉一颗心倏地提了起来。他不能直呼殿下,犹豫片刻,最终大声喊道:“文惠!文惠你在哪儿?!”
没有人回应他。
江沉玉一边从人群中推搡出去,一边随手逮着追问。
“请问您见过文惠,不对,是萧六郎!就是榜上第四名那个!”他在自己耳边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刚刚还在的!”
这时,一个蓝布袍子的中年人指了指身后,道:“小郎君是说那个穿红袍的?”
江沉玉哐哐一顿点头:“对对对,就是他!他去哪儿了?”
“好像看见他往西街,喏,就是那个巷子,好像去那里了。”
“多谢您!”
江沉玉朝他指的位置拔足狂奔,才跑到入口处,就瞥见东面的转角,赤红的衣袂一闪而过。后头还跟着两个柿色袍子的大汉,肩上抬着两根长棍。
“轿子?”
临近贡院的街道闹哄哄一片,江沉玉光顾着找人,猝不及防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家伙。
“抱歉抱歉。”
“你走路不长——”
咒骂声戛然而止,那人愕然片刻,犹疑道:“你、你是江士衡?”
江沉玉听到这句,才移目去瞧,只见眼前站着两名少年。
被他撞的是个高瘦的清秀少年。他捂着胸口,嘴唇紧抿,很不高兴的样子。
旁边说话的少年眉眼弯弯,不说话的时候也像在笑。他手里拿了柄麈尾,一副清谈雅逸的风姿。
“呃,是我。”江沉玉拱手道,“实在对不住,方才没注意。撞疼你了吗?要不要去看大夫?”
“噗嗤!”拿麈尾的少年别过脸去。
高瘦少年瞪了同伴一眼,硬邦邦地回绝道:“不用。你以为自己是铁头么。”
江沉玉心里想着六殿下,嘴上虽连连道歉,脚步却止不住地往前滑。
“誒!”麈尾少年拦住他,很不客气道,“你撞了人,就这样走了?”
那高瘦少年不说话,目光虽看向别处,却时不时瞟他一眼。
江沉玉见状,朝他深深地作了个揖,道:“我正在找人,实在对不住。我家在升平坊,宝刹寺的西面,隔了北街。若是你之后有什么不适,还请来找我。”
虽然他很好奇这两人是谁,但眼下萧祈云的行踪更要紧。江沉玉语速飞快地说完,就继续往东面跑去。
“誒!这小子就这么跑了,他还没问咱们姓名呢!”麈尾少年指着江沉玉飞奔的背影,故作惊讶道。
“走了。”
“世季,韦世季!”
高瘦少年头也不回,朝前大跨步走去。
那麈尾少年喊了两句,瞧他闷头一个劲地往前走,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喂!韦世隆,你就这么放了他?”
“你烦不烦,我又没受伤,瞎折腾什么。”韦世隆嫌他啰嗦,越走越快。
麈尾少年不得不小跑跟上,嘴里嘟囔着乱七八糟的话。
“某人不是说,等见了江士衡,要好好审问他一番么?怎么,现见他长得美,连话都不敢说了。”
韦世隆脸一黑,冷冷道:“崔令孚,你到底是来送我的,还是来奚落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