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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家宅 ...

  •   “那当然了!”

      陆星桥把他的头发搅成鸡窝,眼见无处下手,又去揽肩。他使了些力气,江沉玉感觉骨头都“嘎吱嘎吱”的响。

      “你是一走了之了。我可是被皇后、齐王轮番地审问,又是问你在谁军中,又是问这是谁的主意。”陆星桥借了个由头夸大其词,寄希望于看到对方歉疚的神情,然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眼前的少年一派喜色,酒也不倒了,一个劲地追问:“真的?六殿下和皇后殿下都问了?殿下信里写了什——呃!”

      话未说完,肋下便挨了一记肘击。

      陆星桥没好气道:“臭小子,得意什么?还有,六殿下如今封了齐王,你怎么还没改口?别等回了京,惹人笑话。”还有一句话,陆星桥没有说出口。也许,等这场仗打赢了,六殿下就不只是齐王了。

      江沉玉挨了一下,两手捂着腹部,但面上那股子兴奋劲根本掩盖不住。他像只讨食的小动物,眼巴巴地绕着陆星桥打转,变着法地问信的内容。

      陆星桥拿起了乔,装腔作势道:“齐王殿下是大元帅,他写的信那可都是军国要务,哪能轻易泄露给你。再说,不过顺道提了一句你,这么激动作甚?”

      陆星桥话音才落——

      “小叔莫要唬人。”

      一道温润又略带飘忽的嗓音兀地插了进来。

      两人循声望去,就见陆怀瑾不知何时竟坐在了眼前。他双颊绯红,眼神不似素日清明,眸中如蒙水雾,显然是喝醉了。好在作为世家公子的表率,陆怀瑾行止坐卧无不风雅,即便醉酒,亦有玉山倾颓之美。

      陆星桥是看惯了的,江沉玉则一颗心都系在信上,见陆怀瑾这样说,忙扭头小心翼翼地问道:“陆、陆管记,您也读过殿下的信么?”

      陆怀瑾醉眼朦胧地点点头,道:“自然。青庄出发不久,就收到了殿下的信。信中问及的军务不便提及,但末尾之处,殿下特意嘱托,道是‘听闻江沉玉今在崔智元帐下,若能得见,望稍加看顾,以慰吾心’。”

      他虽因醉酒说话变得慢吞吞的,但记性极好,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说完还慨叹了一句:“六殿下素来骄矜,能特意来信,定是实在担心了。”

      江沉玉的眼睛骤然亮起,心底如有热流涌过。他张张嘴,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只腾出手,捂了捂发烫的脸颊。

      不多时,宴席散了,诸将各自回营。

      江沉玉枕着胡禄,守在营帐外。朔风依旧,可他却丝毫不觉寒冷,反而仰起头,兴致勃勃地欣赏起了远方的微茫疏星。

      半个多月前,长安城的夜空亦是月淡星稀。

      “大娘子呢?”

      一名绸袍婆子提着灯笼,昏惨惨的烛光映出身后赵氏愁苦的面容。

      丫鬟阿述恭敬地行了个礼:“娘子还在佛堂祈福,奴这就去通传——”

      “去佛堂。”赵氏打断她的话,径直朝小佛堂快步走去。

      阿述赶忙退至一旁。虽说娘子吩咐谁也不见,但夫人可是亲娘,她一个做丫鬟的如何拦得住?只得老老实实噤声跟上。

      赵氏心里憋着气,不等婆子敲门,就一把推开。小佛堂内燃了一排长明灯,寒风忽至,烛焰剧烈颤动,帷幔上少女的剪影也摇曳不定。

      “这么晚了,母亲可是有事?”江尺素缓缓起身,柔声问道。

      赵氏朝婆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关门,旋即三步并两步地走到女儿近旁,厉声道:“素儿!别胡闹了!”

      随着一声“吱呀”,门被轻轻拢上,几近熄灭的烛火渐渐恢复了宁静,柔和的光晕与淡淡的檀香立刻盈满了整间佛室。

      “我没有胡闹。”江尺素抬眸,眼中如蕴冰雪。

      赵氏气急:“还说没有胡闹?当初你祖父、父亲说那萧峤不好,你非说早有婚约,不好轻易背德毁诺,干等了这些年。好容易等到他孝期过了,身子骨也有所好转,偏偏这个节骨眼,你又说不肯嫁?!”

      “偏偏这个节骨眼?”江尺素冷冷地瞥着母亲,“三郎生死未卜,他萧峤凭什么要求我这个时候嫁?我等了他这些年,可他却一刻也不肯为我而等!母亲,女儿看他实非良人,这门婚事不要也罢。”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良人!”赵氏的嗓音变了调,尖利许多,“他也是家中长辈催得紧,没办法。素儿,他肯来温言细语地解释,就已经很好了。等你嫁了,他自然承你这份情,会好好待你。”

      江尺素气极反笑:“长辈催得紧?他病得下不了榻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家中有没有长辈催逼?”

      赵氏急得直抹眼泪,说话也不再遮掩:“你拒了这门亲,你祖父他们就会想尽办法把你许给董家!你不知道吗?就是那个凭着贵妃鸡犬升天的董家!董家夫人你也见过,粗鄙不堪,他们家能有什么良人!好女儿,你就嫁了吧,别犟了。”

      “董家夫人只是说不来官话罢了,当年三郎刚来的时候,不是也不会说官话么?这有什么稀奇的。”江尺素浑不在意,“钟鸣鼎食之家不过金玉其外,当年为了撇清干系,休妻弃子的还少吗?女儿主意已定,母亲不必再说了。”

      “你!你!”赵氏被她堵得无话可说,听女儿提及当年,不禁想起卢氏,一时悲从中来,落下两行清泪。

      而与此同时,江宅的另一处院落内,也有人正泣不成声。

      阿魏斜倚榻上,一手扶着额角,一手按着胸口,眉头紧锁,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显然是余怒未消的样子。

      不远处,一名绸衫的小丫头跪伏在地,断断续续地抽噎着:“阿魏姐姐......阿魏姐姐,求求您,就饶了我这回吧!下次、下次再不敢了!”

      “你还想有下回?!”立在一旁,端详一只镶宝莲瓣纹金碗的阿雁闻言,登时怒不可遏,“这可是宫里赐下的东西,你也敢偷出去变卖!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那小丫头听了,浑身一颤,抽抽噎噎地哭诉道:“实在是祖父病得厉害,家里的积蓄都花光了,阿魏姐姐您也是知道的,我......我是真的、真的没了办法,这才、才......出此下策......”

      “所以你就偷?”阿雁毫不客气地戳穿她,“你当我们都是傻子?聋子?”

      忽地,阿魏长叹了口气,轻轻道:“年前就不见了个鎏金的香囊。那东西小巧,我还以为是郎君不小心弄丢了。”

      此话一出,小丫头面色惨白,再不敢争辩,颤颤巍巍地跪着,连哭声都压抑许多。

      “好哇!原来是个惯偷,”阿雁横眉竖目,气得不轻,“我们这儿是留不得你这尊巧手佛了。明日就报官,送您自去营生!”

      小丫头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她父母皆是府上的老人,当年是跟着老夫人的嫁妆一并抬进来的,若是以“偷窃”的罪名赶出去,那以后就没活路了。

      她猛地扑上前,抓住阿魏的裙裾哀求:“别!别赶我出去!阿魏姐姐我再不敢了!您饶了我吧!往后我给您做牛做马!”

      阿魏甩不开她,索性丢了块帕子:“别哭了。我还有话问你。”

      “啊?”那丫头眼泪汪汪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哭得红肿。

      “门房那边,我已查过了。”阿魏抽出裙摆,站起身,缓缓道,“你足不出户,东西要想偷出去,也要有人帮衬。对不对?”

      小丫头倏地噤声,干咽了一口唾沫。

      阿雁没料到此时还有内情,也不再叱骂,转而狠狠地剜了一眼跪伏着的小丫鬟。

      “你们一共有多少人接手?是怎么分利的?又持续了多久?”阿魏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并不责怪她,“你老老实实都告诉我,我自然在主人家面前替你求情,如何?”

      回答她的是漫长的沉默。小丫头垂着脑袋,一动也不动,唯有攥得发白的指节泄露了她的恐惧。

      忽然间,风摇焰动,莳萝毫无征兆地推门而入。

      “这是怎么啦?”

      她鬓边微湿,眉眼间氤氲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妩媚,十分惊诧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阿雁向来看不惯她,当即鼻孔出气,冷哼一声,道:“这丫头手脚不干净,偷了御赐的东西拿出去变卖,正审她呢!”

      莳萝闻言,立刻意识到自己回来的不是时候,讪讪地挤出点笑,道:“送她去见官就是了,咱们审什么,没得脏了手。”

      阿魏从她进来便面无表情,听了这话,忽地泄了气,沉吟片刻,低低道:“也是,审也无益。”她不再多言,高声吩咐道:“来人!”

      两名粗使婆子应声而入,与阿雁一道,把不敢出声的小丫头堵上嘴,捆严实了,方才拽出去,说是先丢进柴房,等明日解了宵禁,就早早送去官府。

      这几人一走,屋内骤然一空,仅剩她二人与一块浸满泪水的帕子。

      阿魏静静地端详着莳萝,从她微乱的发鬓,到不大整齐的衣襟,以及沾着泥土的裙摆。那目光虽淡淡的,却莫名带着分量,压得莳萝有些喘不过气来。

      为免对方继续深究,莳萝决心先发制人,抢先开口道:“阿魏姐姐劳心劳力审了这么久,也累了,还是早点歇息吧。”

      “大郎君已经定了亲,听说是杜刺史的女儿。”阿魏不接她的话,一开口,便直往人心上戳,“你不知道吗?”

      莳萝的笑容僵了几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是吗?那、那是喜事啊。”

      “你也觉得是喜事吗?”阿魏朝她挪了两步,反问道。

      或许是阿魏的语气太冷硬,又或许是莳萝心底那点不可言明的期许被戳破。她深吸口气,抬眼瞪着阿魏,用诘问的语气说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魏叹了口气,用一种忧愁又悲伤的口吻劝道:“莳萝,你到底是三郎君院子里的人。如今,一切还未有定数,你还是自重些——”

      “自重?”莳萝面色一变,尖利地打断她的话,“阿魏,你我之间,到底谁要自重?”

      阿魏被她问得一怔,竟呆住了。

      莳萝却不肯放过她,一步一步地逼近,压着嗓音低低道:“大郎君和我可是两情相悦。而你呢?你服侍年逾半百的老头子,就是自重了?如今三郎君都死了,我为自己寻条出路,有什么不对?”

      阿魏静静地凝望她略显扭曲的脸庞,语中哀戚:“你觉得这是出路吗?大郎君和你已有夫妻之实,可他却一句话也不提,讨要一个丫鬟而已,对他江家嫡长子的身份来说,很难吗?你难道没看出来,他只是......只是一时兴起吗?”

      隐秘的不安与恐惧被撕开,莳萝再也受不了她那副可怜自己的目光,怒道:“我看你就是妒忌我!”说完,她猛地转身,摔门而去,没入浓郁的阴翳之中。

      阿魏疲惫地瘫坐在矮榻上,眼尾的余光尚能瞥见桌案上那枚亮灿灿的金碗,华丽的宝石镶嵌其上,在烛火的映照下,愈显光辉。

      约莫两个月后,千里之外,河西的尽头,一队人马正缓慢地行走在浩瀚的流沙上。

      年轻的向导扶着风帽,眯起眼,遥望远方。只见飞沙走石,天地之间一片浊黄,也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他们已经走了三天,却还没找到传说中的水泉。向导的心深深地沉了下去,一个绝望的念头渐渐清晰——

      他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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