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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转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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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胜的消息率先传入长安,皇帝大喜,群臣齐贺,唯有兵部王尚书略感憋闷。当他下朝回家,看到大摇大摆的王世景时,那口气登时哽在了嗓子眼。
“站住!”
王世景倏地缩着肩膀,规规矩矩地踏着小碎步走来:“父亲有事?”
一向花里胡哨的小儿子穿了件苍青的袍子,外罩雪色大氅,看上去竟有几分风雅。事出反常必有妖。王尚书心底一惊,面上仍不动声色:“你穿成这样去做什么?”
王世景恭敬道:“父亲忘了。崔家设了赏梅宴,邀了儿子。这身衣服是母亲特意挑的呢!”
熟知儿子秉性的王恪脱口而出:“你会赏梅?”
“会、会,”王世景涎着脸道,“齐王殿下也去了。”
一提到萧祈云,王恪便记起了这回事。崔家女儿多,说是赏梅,其实就是相看。他略一细想,忙问:“如何,六郎可有看上谁?”
“齐王殿下可太挑了!”王世景撇嘴道,“您就不问问儿子有没有相中的?”
你瞧上人家,也要人家瞧得上你啊!王恪动了动嘴唇,到底是亲儿子,没把这话说出口。
孰料,王世景自顾自地兴奋道:“崔家有位虞小娘子,生得可美啦!”
“确实形貌端丽,”皇后满意地看着画像中的崔家女郎,笑吟吟问道,“六郎你看这位如何?”
萧祈云瞧也不瞧,叹了口气,无奈道:“母亲急急把我叫进宫,就为这等小事?”
齐王府还未完工,但圣人又另赐了一座带温泉的宅子。萧祈云正在兴头上,若无召见,也就不怎么进宫了。
“这怎么是小事?”
当年太子未能及早完婚,以至后继无人,成了皇后的一块心病。眼见着六郎日渐长成,她便留了心,暗暗张罗,希望挑一个合意的。
南康郡主闻弦音而知雅意,不止送了画像进宫,还把皇后要为齐王选妃的意思传了出去。
六郎未及弱冠,原也不着急。皇后并不想过多催促,说多了她自己也觉得厌烦,不过常让儿子去参加些香会、赏花宴之类的,若有瞧上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听说五郎近来迷上了一名平康坊的乐伎,居然要纳为侧妃。郭惠妃最是在意门庭,和儿子大吵了一架。年节时,母子之间也没有好脸色。
皇后心有戚戚,斟酌许久,借着看画的由头,把儿子召进了宫。
不想,做母亲的小心翼翼,孩子却根本不领情。
皇后面色微冷,语气硬上许多:“婚姻乃终身大事!怎么能说是小事。你既这样不上心,那全由母亲做主,如何?”
萧祈云不想选,也不愿顶撞皇后,一时无语。
眼见殿内氛围紧张,宝庆公主插嘴道:“六哥你不娶,我哪敢嫁?就听母亲的,看看画像,说不准就有中意的呢?”
借着小妹给的台阶,萧祈云忙笑道:“母亲您瞧,小妹就急了!”
捧画的女吏也凑趣道:“公主府还没动工呢!”
殿内几人相视而笑,皇后略一扬眉,女吏就换了副画像。
“这是傅家的孩子,刚满十四,听说颇有诗才。”
“......矮了些。”
“那这个呢?”皇后摆摆手,女吏又展开一副画像,“这是卢家的女郎,今年十七,你姑母说字写得不错。”
“嗯,脸若银盘,怪像志渊的。”
这是嫌脸大。
“这位呢?”
“太艳俗。”
“这是——”
“香会上见过,嗓门太大,还是个输不起的。大家一处玩樗蒲,偏她耍赖,装模作样。”
“这位是陆家的女儿,二十有一,诗赋无一不通且姿质清妍。你妹妹见过的。”皇后给女儿使了个眼色,宝庆赶紧点头,“正是正是,生得可好了,亭亭而立,像水边芙蓉。”
萧祈云瞥了一眼,就被拈花女郎手上的痣吸引了。那个小子也有颗痣,还是青色的呢。就在皇后以为有戏时,六殿下移开目光,啜了口茶:“诗书倒是其次,这位可比我大五岁呢。再说,看着太瘦弱了,肯定不会骑马。”
萧祈云的借口层出不穷,不是太瘦就是太胖,不是太高就是太矮,又要会骑马,还要能陪着狩猎。
总之,所有画像看完,齐王殿下也没瞧中任何一个。
宝庆公主很为她六哥捏把汗,偷偷去窥皇后脸色,却见对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她正纳闷,就听到皇后摈退左右,只留他们母子三人。
萧毓辉给了六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就作壁上观了。
谁知,皇后轻笑了一声,悠哉道:“六郎既已有了人选,就不要再藏着掖着了,告诉母亲吧。”
“啊?”
萧祈云和宝庆公主齐齐怔住。
“你这孩子,装什么?尽挑些无关紧要的小毛病,可见是你心里早就有了人选,照着那人的标准来对,当然不会有合意的。”
皇后越想越觉得有理,见萧祈云似要分辨,伸手截住:“你先别说,让母亲猜猜看。”
“那人比你年长,不过没大多少,至多大上一到两岁。”
“身形高挑。样貌嘛,想必是位清丽脱俗的美人。”
“性子温婉,诗书平平。”
“既会骑马狩猎,身子骨应当不错。”
皇后有意逗他,说话慢吞吞的。
每说一句,萧祈云就心虚一分,怎么越说越像某个僭越无礼的家伙。
皇后见儿子垂着脑袋,也不反驳,心知猜中了。可她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到底是哪家女郎。
六郎藏着掖着不说,大约是那女郎身份太低。他搬出宫没多久,齐王府的宫人是她赐的,里头并没有这样的人物。难道是在东都认识的?
“说吧,到底是谁?”皇后想不出来,遂诈一诈他,“只要你喜欢,勿论门第,做正妃也无妨。”
宝庆也好奇道:“是啊,六哥别卖关子了,是哪家的小娘子?我见过吗?”
两道探究的目光朝他袭来,萧祈云无所遁形,又不知说些什么。手里的小铜炉渐渐凉了,毛毡上装饰的宝珠被他拨来拨去,已是摇摇欲坠。
这时,一名女吏匆匆跑来,给了六殿下喘气的机会。
皇后收了追问,唇角仍带着笑,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萧祈云觉得女吏的样子不大对劲,偏过头瞧着那身颤巍巍的青色宫装。
只见女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道:“皇后殿下,兵部刚得了军情,说是崔尚书的人马被敌军偷袭,已全军覆没了!”
尖锐的嗓音犹如一柄锋利的长剪,划破了平静的承香殿。
“你、你,”皇后愕然,语无伦次的,“你说什么?”
萧祈云急急追问道:“你说清楚些,是谁的人马?是崔智元?还是陆星桥?”
女吏便又说了一遍,把崔尚书换成了崔智元。
“怎么会这样?”宝庆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不是才打了胜仗吗?”
“全军覆没?怎么会全军覆没呢?”萧祈云倏地扭头,眼中含泪地望向皇后,“母亲,士衡他会不会调去了陆星桥帐下?”
皇后目露哀戚地看着小儿子,没有说话。只一眼,他的心就沉了下去,眼泪无知无觉地溢出来,洇湿了衣襟。
“啪嗒”一声,毛毡上的珊瑚珠骤然滚落,骨碌碌地没入宣城毯的赤色之中。
是夜,六殿下宿在了宫里。
长阁殿的摆设倒是没什么变化,可宫人都换了新面孔,盖因郑愔等人皆随他出了宫。熟悉宫殿内陌生的女官,令萧祈云倍感物是人非。
天气依旧很冷,厚实的锦帐密不透风,他感到一阵气闷,胸腔里沉甸甸的,像坠了铅块。
全军覆没。这个听起来和江沉玉毫无关联的词语,竟断定了他的生死。他是怎么死的呢?是被粗鲁的异族砍死的,还是在熟睡中猝不及防被杀死的?
六殿下能想象出来最恐怖的死亡,即是当年宫变的叛贼。他闭上眼,不敢想象浑身血窟窿的人是江沉玉。
他久违地想起了太子萧玮,还有那颗辗转蛇腹才回到他手中的避水珠。
向来不信谶纬的六殿下竟动摇起来,是不是诃罗僧人进献的珠子不太吉利,才接二连三地带走他身边的人?
早知如此,倒不如哄他两句,反正江沉玉也没甚胆子,自己看着,不让他做的太过就是了。总好过在千里之外妄送了性命。
夏夜暧昧的亲吻与热忱的告白都被死亡冰封,懊悔像湖水一样淹没了他,水面的荷花早已凋谢,仅剩一节节白骨似的茎干。
萧祈云深吸口气,翻了个身,脸颊贴着棉绸软枕,其上冰凉一片。
“嘶!”
后颈蓦地一凉,顾青翰一抬头,就瞧见一群盘旋在半空中的乌鸦。
“乌鸦食腐,实在是不祥啊,”崔智元眉头紧锁,“军中士卒多患冷瘴,就是没病的,也行动迟缓,唉。”
顾青翰轻轻应了一声,惹得崔智元大为感慨:“这个时节出兵还是太冷,崔某以为,不如,还是等陆侍郎到了再说吧?”
“啪嗒”,又是一粒雨点。
“唉呀,下雨了!”崔智元愈发愁苦,“这天真是......”
顾青翰不置可否,笑道:“是下雨了,崔总管还请先去休整。”
经此一役,崔尚书如惊弓之鸟,一点芝麻大小的动静都能让他惶惶不安。顾青翰让他去休息,他便忙不迭地溜了。
曹文禄没有走,反而上前一步,低低道:“听闻大将军在挑选机警的士兵,末将想引荐一人。”
这话倒是出人意料。
数日前,崔智元底下的一支散兵残将在偟水河畔撞上了平北军的斥候。于是,顾青翰收拢了这支小队,让他们跟在大军后头,一起前往鄯州。
在他看来,这支小队刚刚经历惨败,并不适合立即作战。
顾青翰摆摆手,打算拒绝,就听到曹文禄说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江沉玉,您听过这个人吗?”曹文禄见顾青翰投来探究的目光,遂说起了驴耳的故事。他说得很简略,还带上了自己的猜测:“末将以为,此次夜惊乃是人为,可事已至此,也无从探究,唉!”
顾青翰沉吟片刻,颔首道:“把那小子叫来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