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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救世主 ...

  •   医院这股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消毒水味,崔景熙艰难地撬开了沉重的眼皮,视野先是模糊晃动,意识仍像是浸在浑浊的污水,许久才清晰起来,喉间却猛地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崔景熙视线滑落,床边伏着一个熟睡的身影。

      宋齐瑞肩背弓着脸深深埋在自己交叠的手臂里,只露出乌黑凌乱的发顶,像只筋疲力尽的鸟儿。

      他试着动了动那只没被压住的手,细微的动作立刻引发一阵浑身酸痛,一点一点,缓慢地将那只手从被子里挪出来。

      这轻微的小动作惊醒了这熟睡的鸟儿。

      那双眼睛,撞入崔景熙的视线里,里面布满了蛛网般鲜红的血丝。

      “舅舅!”猛地弹起,指尖颤抖着,“你怎样。”

      崔景熙坐起身,靠着枕后的床栏,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断断续续地挤出来,破碎得不成调子,他脸上没什么血色,嘴唇干裂,但那双桃花眼深处,却习惯性地浮起一点极淡的笑意。

      宋齐瑞眼巴巴地望着他,举着他的手蹭了又蹭。

      崔景熙用指尖,在宋齐瑞温热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着“没事”二字。

      “怎么会没事……”宋齐瑞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脸颊贴着那只手。

      崔景熙感到一丝温热,不可思议地朝他看去。

      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砸在他的手心里,崔景熙没有抽回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另一只打着点滴的手,绕到宋齐瑞剧烈起伏的背脊上,带着一种安抚又在般的温柔轻地拍着。

      这是,这个世上,第二个为他哭的人。

      泪水很快打湿了单薄的病号服,宋齐瑞紧紧抱住崔景熙,手臂环过他的腰身,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又像是怕眼前的人化作一团青烟离他而去。

      崔景熙笑着任他抱着,那只拍抚的手没有停,顺手摸向那凌乱的黑发。

      “对不起……对不起。”

      崔景熙松开他,紧蹙着眉头,看向他胳膊上的旧伤,干涸的血迹黏在衣服上,眼中的笑意终于彻底散了。

      崔景熙深深地看着宋齐瑞那双毫不在意自己伤痛的眼睛里,看着他不断亲吻自己布满薄茧的手。

      病房里死寂得可怕,只有两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声。随后,再次用指尖,在宋齐瑞手心重复刻写“大难不死”四个字。

      “严谨文,我亲自审。” 宋齐瑞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拉了一下,露出狰狞的弧度。

      审讯室的门,沉重地向内推开,撞碎一室凝固的血腥,崔景熙踏了进来。

      他瘦了些,这几日断水断粮,靠着营养液活着太痛苦了。

      陈叔走上前,拍了拍崔景熙的肩膀:“崔队,来了。”

      崔景熙重挂起笑脸:“人呢。”

      陈叔:“杨东成还没抓到,严谨德全招了,估计今儿,他就得上路了。”

      崔景熙:“嗯,行。”

      陈叔:“小宋审着严谨文了,严谨文说什么也要见您,这哥俩跟头驴一样,这次案子,你俩功不可没。”

      崔景熙故意路过刑讯室,严谨德被吊在房顶上,猛地挣扎起来:“姓崔的!你个没娘养的杂种!”嘶吼声如砂石打磨,带着痰液的黏腻,“伪君子!呸”

      “歇会吧,马上就上路了。”

      严谨德用脚踹着铁门,奈何距离不够,眼见崔景熙渐行渐远。

      突然,崔景熙折返回来,调侃道:“你泡的茶真挺难喝的。”

      “操!谁他妈问你茶了!”

      崔景熙很是高兴,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到最后一件审讯室,用脚踢开门。

      严谨文看见人进来,也是张大口阴阳着:“呦,还活着呢,咱崔老板,也是够慢的,让我苦等啊……”

      “舅舅。”宋齐瑞摇着尾巴,朝他笑笑。

      严谨文白了个眼,朝地吐口唾沫。

      “死了吃饭也不叫你。”崔景熙伸出穿着锃亮皮鞋的脚,用鞋尖随意地将旁边背对着严谨文椅子勾转了个方向,随即坐下右腿轻轻抬起利落地叠放在左膝上,双手叠交在腿上上,叹了口气:“唉……想我了,那就聊吧。”

      “其实也没什么说的,我弟弟前两天刚跟你们聊完,该说的也都说了。”

      “那你费劲找我来干什么?”

      严谨文身体向后一靠,满是不屑:“这不关心关心您吗。”

      “关心我的人太多了,你排不上号。”

      严谨文被他冷漠的态度点燃了心中的怒火,脖颈上青筋暴起:“崔老板嘴还是这么毒啊,你真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了。”

      崔景熙点着头,满满一脸的松弛感,慢悠悠地打着哈欠。

      “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我,和我弟弟,能有什么错啊。”

      宋齐瑞黑着脸,忍无可忍:“在你眼里,别人的命就不算命?”

      “是有怎样,崔老板,你知不知道当时你的表情有多让人爽快,天生烂命。还有你。”严谨文看向宋齐瑞,“你个当外甥的,当狗当的好玩吗?”

      “把话放干净点,这是巡捕房。”

      宋齐瑞呵斥一顿,严谨文脸上却没有一丁点恐惧,反而更加逍遥。

      崔景熙靠着冰凉的椅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终于抬起,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一丝兴趣,只有一片漠然。

      “心疼了?啊?我说的不对吗,你命难道不烂吗,你父母因谁而死,你姐又是因为谁而死,啊?哈哈哈。”狰狞的面孔瞪着崔景熙,下一秒就像要将他拆骨入腹,“你是去那个戏班子净享清福了……怎么,爹妈死了就不管了?还是说,您天生就这么冷漠无情啊。”

      “嘴积点德吧。”崔景熙目光似乎越过了严谨文因激动而唾沫横飞的脸庞,落在他身后那面暗褐色斑点的墙壁上。

      “你把我叫来,就是故意气我?”

      严谨文脸上的狂笑戛然而止:“是,是又怎样。”

      崔景熙将右腿放下,身体向前伸微微歪着头:“这种话,我早听腻了。”

      “你!”

      严谨文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过,又想开口咒骂找回一点尊严。

      “带走。”宋齐瑞薄唇轻启,吐出两个毫无温度的字眼。

      门外立刻闪进两个穿着黑色制服、面无表情的壮汉,动作粗暴地解开锁链,像拖死狗一样将严谨文拖走。

      审讯室里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崔景熙一直维持着刚才的坐姿,直到严谨文诡异的笑声彻底被黑暗吞没,一丝极其轻微的叹息从他淡色的唇间叹出。

      额头轻轻抵在了宋齐瑞粗糙的警服上,那动作自然得近乎依赖,找到了归属。

      “舅舅……”宋齐瑞微微俯身,一只手环住了崔景熙微凉的腰身,将他更紧地圈入自己气息笼罩的范围。

      “我就在你身边,哪也不去。”

      崔景熙哽咽着,喉咙处的疼痛像是从未消去。

      你可是我的救世主啊。

      ……

      案子还未告破,所有人都不能松懈,杨东成至今下落不明。

      直到他的尸体是在B区一户出租房里找到的。

      满是蛛网灰尘的屋顶,一根粗粝的麻绳勒进他粗短的脖颈,深深陷进皮肉里,舌头肿胀发紫,长长地拖出来,眼珠几乎要爆出眼眶。

      现场混乱不堪,地上摆满东倒西歪的酒瓶,桌子上还有一张纸。

      “怎么回事。”崔景熙站在门槛内一步,空气中弥漫着尸体的腐烂味,他平静的目光扫过屋内的狼藉,最终,落在了尸体那双脚上。

      那脚上穿着崭新的黑布鞋,鞋底纳得厚实。

      一队队员:“崔队,报案人是一名邮差,死者就是杨东城。”

      宋齐瑞站起身,除了一把推到的椅子,房间并无异样:“是自杀。”

      邮差被尸臭味熏得干呕,用袖子堵住鼻子冲进房门里:“警官,我就是个送信的,我一早来,就这个样子了,真是吓死人!”

      崔景熙走到尸体前的桌子,刺鼻的铁锈腥味混杂着人体腐败的气息,几乎让他胃里再次翻江倒海,但他强忍着恶臭拿起那张泪痕浸透信纸。

      至吾妻: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我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这些年让你跟着我吃苦,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给你添过,你说等开春了要去趟城隍庙,可我连买张车票的钱都攒不出来……

      但好,我结交了一个朋友,我也跟你提起过,他叫严谨德,他是个大老板,说只要我跟着他,在上海必会风生水起……这样,咱们一家四口,就能离开上海了。

      严老板说让我运批货,只要货到手,他就给咱五十大洋,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五十大洋,我答应他了。

      谁知……他是个畜生!运货那天,我亲眼看他杀了个女人,我吓得尿了裤子,躲在墙根下不敢动,严老板拿这事要挟我,只要我感传出去,提我人头!他逼我给他藏尸,可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巡捕房的人把我逼到死胡同了,我走不了,永别……

      ……

      蒸汽氤氲,温热的泉水包裹着身体,驱散了寒意,池壁是光滑的山石,被泉水浸润得温润如玉。

      崔景熙背靠着温热的石壁,黑长发在泉水中散开,大半身体浸在乳白色的泉水里,只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和高挺的胸肌。

      水汽凝结成细小的水珠,滑过他红润的脸颊,最终落入锁骨下方温热的泉水中。

      他闭着眼,眉间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但身体在热水的抚慰下,终于有了一丝懈怠。

      崔景熙深憋一口气,钻进泉水中。

      宋齐瑞臀部裹着浴巾,健硕的腹肌尽显,推开门:“舅舅?”

      崔景熙听到动静冒出水面,以一种全然放松姿态背对着他,毫无防备地展示着这惊心动魄的风景。

      宋齐瑞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眼神慌乱的无处安放。

      然而,崔景熙并没有回头只是极其缓慢地将头微微向后仰起,露出更多线条优美的腰腹,湿漉漉的发丝黏在肩膀上。

      “愣着干嘛。”

      宋齐瑞瞬间逼近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自身灼热的胸膛,重重地贴上了崔景熙光滑的脊背:“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的。”

      水面之下,无人看见的地方,宋齐瑞腿也强硬地挤了进来,紧紧贴住崔景熙冰凉光滑的小腿。

      “干嘛贴着我。”

      “冷。”宋齐瑞一边说着,一边近乎贪婪地将脸埋进那散发香的脖颈里,滚烫的嘴唇无意识蹭了蹭。

      “站着能不冷吗,坐下泡。”

      “好。”

      “你属狗的呀,咬我干什么。”

      “就咬你。”

      “我警告你,你这胳膊可别碰水,懒得给你换药。”

      “不要。”

      “嗯?”

      “不要。”

      “烦人。”

      “嗯嗯,我也喜欢你。”

      ……

      宋齐瑞再次挪动身体,距离更近,水面下,他的手带着一种侵略性朝着崔景熙腹部上方移动。

      就在宋齐瑞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饱满又红润的胸肌,一阵急促得近乎疯狂的砸门声,发出刺耳欲聋的噪音,瞬间撕碎了暖雾中的暧昧。

      崔景熙猛地睁开了眼睛,几乎是条件反射从水中站起。

      宋齐瑞的动作也瞬间僵住,他伸向那片胸肌的手停在水中,距离目标只差毫米,翻涌的欲望的双眼,如同被投入冰水瞬间凝固。

      “崔队!您队里来电话了!”门外,是温泉旅馆老板嘶喊声。

      “真会……挑时候。”崔景熙扯过搭在池边的白色厚浴巾,迅速裹住了湿淋淋的身体,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那扇木门。

      “您说。”

      “有案子。”

      “……好。”崔景熙迅速关上房门。

      宋齐瑞无声地走到了崔景熙身后,同样裹着浴巾,目光死死锁在那裸露的后颈上,那片皮肤上留着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的牙印。

      “委屈了?”崔景熙的声音响起。看着眼前人微微垂着眼,指腹,带着薄茧抚过宋齐瑞眼角,“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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