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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盲眼 ...

  •   夜已深,空气中交杂着浓重呛人的烟草味,崔景熙指尖还夹着半支燃着的烟,烟灰缸里堆满烟蒂。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用力揉按着阵阵发痛的太阳穴。

      台灯的光芒照着桌子上的文件,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睁开眼,拿起关于河边尸体的报告。上面的结论与他之前的判断大相径庭。

      死者多处软组织挫伤和左腿复杂性骨折,符合高空坠落撞击岩石等硬物所致的特征。肺部检验发现大量积水。证实落水时有呼吸,最终溺亡。报告最后标注:多方排查,未能查明死者身份,无家属报案,无符合失踪人口记录。

      “自杀吗……”崔景熙将报告仍会桌上,后靠着椅背,打了个哈欠后又拿起第二份文件,是泉城村抛尸案的详细文件,他逐页翻阅,法医记录的致命伤所述,却与手中另一份肩胛骨伤势报告上的信息大致重合。

      报告上所写:骨面明显砍痕,伴有线性骨折以及放射性骨裂,创口边缘不规则。

      虽然抛尸案的线索没有直接指明凶手的线索,但所有的尸体身体上都留下了相同的伤痕。

      凶手,是同一个人。

      在走访泉城村期间,崔景熙派人去勘查村外环境,之后报告里提到那条通往山外的泥泞小道上,发现一串清晰的鞋印,初步判断鞋长约26厘米,身高在175厘米左右,体重不轻,步伐稳健,很可能惯于负重行走。

      但是,那条小道上每隔三四米的距离,泥地上还交替着另一组相对较浅的脚印。由于这组脚印有些模糊,且部分被覆盖,判断这组鞋长约为22厘米,身高在163厘米之间的女性,经过比对河边女尸身高测量数据高度吻合。

      “那就说通了。”

      可惜范雷不在,要不然也不能加班到深夜,太可恶了!崔景熙暗自发誓一定要让上级好好批评他,对工作太没有上进心了。

      门被轻轻推开,宋齐瑞沉默地走到桌旁,伸手接过那截燃尽的烟蒂,稳稳地按进了堆满烟蒂的烟灰缸里,又顺手把烟灰缸推远。

      崔景熙抬眼看了他一下,震惊道:“还没走?”

      宋齐瑞绕道座椅后方,手指恰到好处的力道,按上了崔景熙太阳穴,缓慢地揉着。

      “我知道你没走。”宋齐瑞声音低沉道,“我去查了眉骨带疤以及几年村内外的行为反常的人,目前没什么线索。”

      话音落下,空气安静好一会。崔景熙仰起头,深深地看向身后的宋齐瑞。

      宋齐瑞低下头,目光落在崔景熙抿紧的薄唇上,他没有犹豫,果断低下头缓缓吻上去。

      崔景熙没有推开他,带着些许疲惫的迁就,轻轻拍了拍他柔软的头发。

      宋齐瑞握住旋转座椅的扶手,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横行霸道,将崔景熙转过来正对着自己。随后,他单膝跪地,将自己置于一个微微仰视的位置,用脸颊蹭了蹭那带着烟草味的手背,那味道确实呛人。

      崔景熙见他蜻蜓点水般在骨节分明的手背上小心翼翼亲了几下,做完这一切又朝自己眨眨眼,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你必须喜欢我。”

      这小子犯什么浑?

      “嗯?什么?”

      “我说……你必须喜欢我。”

      崔景熙嘴角忍不住翘起,调侃道:“啊……听不懂。嘶……又怎么啦?”

      “……”宋齐瑞撅起嘴。

      崔景熙手肘撑着扶手,故意不看他,道:“行啊。”语气带着戏谑,“所以,你这是准备求婚吗?”

      本只想看看这小子怎么接话,谁能想到,宋齐瑞闻言,眼睛一亮,真的低下头从外套内袋掏出一个小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枚款式简洁却做工很精致的戒指,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耀眼。

      “我挑了好久。”宋齐瑞抬起头,耳根泛红,手止不住微颤,他从盒子取出戒指,渴望到极致地祈求着他的允许。

      崔景熙彻底愣住了,呆呆地看着。

      这小子……居然是真的。

      崔景熙什么都没说,那枚素圈戒指,极其小心地推入指根。

      宋齐瑞低下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崔景熙因困倦而半睁半闭的眼眸里,目光有些迷离。他强撑着沉重的眼皮,头微微歪向一侧,视线恰好落在带着戒指的手上。

      是有点不可思议,更多是热泪盈眶,就这样抬着手,看了好久。

      “好~我一定好好保管……”崔景熙声音又轻又软,又带着含糊不清的语调嘟嚷着,“一定,一定。”

      宋齐瑞“噗呲”一声笑出来。

      跟着线索的指引再次来到教堂时,这里的氛围变得越发压抑。背对着大门的身影貌似感受到来者的气息,小幅度地撇过头。

      那人身形瘦高,穿着样式老旧的粗布衣裤,一条脏兮兮的黑布紧紧遮盖住他的双眼,额前的头发遮住了大半个脸颊。

      崔景熙抬手,示意队员们放慢脚步,他自己则稳步上前在与男人隔了七八步处停下,道:“您好,请问您是这里的神职吗,或是负责打理教堂的人?”说完注意到那人垂在身侧布满厚茧、指节粗大的双手

      男人没有回应,沉默地转回头。崔景熙向前迈了一步,沉稳语气:“巡捕房。请您配合回答我的问题。”

      还是没有说话。

      这人也太奇怪了。

      崔景熙皱眉,深吸口气:“我最后说一次,请……”

      话音未落,男人抢先一步,道:“不是。”他终于有了反应,开始慢慢地转过身。

      “那请问您认识……”

      “不认识,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还没说完呢。”崔景熙未曾料想男人回答的如此干脆果断:“那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粗糙的黑布后,仿佛有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钉在崔景熙身上。

      男人沉默许久,拗不过他们,斟酌道:“我住在附近,路过随便看看。”

      “附近?”崔景熙语气加重,“那您可知,这附近……出过什么事吗?”

      男人再次陷入沉默,犹豫不决吐出两个字:“一点。”

      “洗耳恭听。”

      男人握紧垂在身侧的手:“只是听说,这以前的村子出过人命,这种事身为外乡人自然不会插手。”

      崔景熙目光不经意扫过脚旁陈旧的鱼桶,又注意到沾满泥的布鞋,镇定地岔开话题:“您也喜欢钓鱼吗?”

      “闲来无事,偶尔。”男人松口气。

      “这倒是个清闲的爱好。我挺喜欢钓鱼的,就是技术不佳。”崔景熙说着又顺便指了指几乎空荡荡的鱼桶,玩笑般道,“看您今天这收获,似乎也不太好啊。”

      “是,手生,刚接触不久。”

      “刚接触?”崔景熙一边说一边观察男人的反应,“那您平时在哪下竿啊,这附近鱼情不错,就是出了点事。”

      男人拎起脚边的鱼桶,语气平淡道:“是么,我多在上游,清净。”

      “上游,那也好。”崔景熙示意身后的队员稍安勿躁,随即点点头延续话题,“不过啊,那您来这教堂是干什么的呢?这教堂早年好像也不太平,死过不少人,邪乎的很。您住这附近,就没听到过什么动静吗。”

      “只是路过。”男人沉默片刻,才缓缓摇头,“不太留意这些。”

      崔景熙假装露出遗憾的表情:“也是,不知道也好,省得心烦心慌。”

      男人没有回话,径直走向教堂大门。

      崔景熙伸出胳膊,拦住男人,道:“真是不好意思,还是要耽误您一会。”

      “什么事?”

      “这地方您也知道出了点事,我们上头呢催得紧,要求对这附近住的人啊简单做个笔录。”崔景熙朝宋齐瑞使了个眼色,态度诚恳道,“您随我们回趟巡捕房?就是登记一下,不会耽误太久的,结束我亲自送您回来。”

      崔景熙挪动半步,让男人困于他和队员之间,堵住对方的脱身之处,静静地等待着男人的反应。

      男人见推脱不掉,顺从道:“好吧。”

      一路上,男人异常沉默,步伐走得很稳。

      审讯室内,崔景熙没有着急发问,倒了杯温水递给男人:“别紧张,怎么称呼。”

      男人摸索几下,接过温热的杯子,低声道:“没名字。”

      “您听着并不是本地人。”宋齐瑞发问,“以前营生什么的。”

      可能听到陌生的声音,男人本能皱紧眉头。

      崔景熙靠在门边,双臂环抱,笑着缓和气氛:“您别怕,这是审讯员同志。”注意力始终锁定在男人黑布覆盖的眼睛,他说话时,头部没有随着声源移动的反应,但心中的疑虑并没有完全消除。

      “之前,打点零工。”

      “不像啊。”与此同时,宋齐瑞的视线反复掠过那双放在桌子上的手,关节粗大,尤其是虎口,这绝非是普通零工的手。

      “小同事眼真尖,确实,之前当过宰猪厂屠夫,后来不干了。”

      宋齐瑞不动声色地将男人面前那杯水偷偷挪到偏左的位置。

      崔景熙立刻配合提起水壶,壶嘴放得极低,为了掩盖倒水的声音,抬高音量道:“您多喝点水,能不能再仔细回忆回忆,任何小事都可能对我们有帮助。”

      男人毫不犹豫的拿起水杯。

      审讯室陷入死寂。

      宋齐瑞道:“你,不是盲人。”

      面对质疑,男人干笑一声:“我从小眼盲,活了几十年。”

      崔景熙道:“别装了,贺宇。”

      贺宇坐在椅子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语气带上一丝无辜:“不好意思,我听不太懂。”

      崔景熙没有动怒,不紧不慢地坐下,双手交叠:“听不懂是吧?你其实根本就没去钓鱼。”

      贺宇嘴角抽搐一下,声音依旧平稳:“我真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你涉嫌与近期发生的教堂女尸案、河边女尸案以及泉城村抛尸旧案都有关……”

      贺宇打断:“我吗?警官您说话真有趣,无凭无据,凡事都需要讲究证据吧。”

      “证据?”崔景熙冷笑,将化验结果等推到贺宇面前。

      贺宇解开后脑勺系着的结,露出了他左眼下方那道伤痕。他缓缓抬起眼皮,眼里却没有惊慌,没有恐惧,没有波澜。

      “是我。”

      “都是我。”

      ……

      黄昏正时。

      贺宇劈砍着粗壮的圆木,木柴声均匀地裂成两半,身旁的柴火噼啪作响。

      一个年轻女孩背着小包袱,有些迷茫地走到附近,她看到贺宇,犹豫了一下。

      “先生?请问……”

      贺宇像是没听见,砍刀再次落下,又一块木柴裂开。

      女孩抿紧嘴唇,看向即将落幕的太阳,自顾自在旁边一块算干净的石头坐下,双手托腮道:“我能在这歇歇脚吗?”

      “先生,您一个人住在这里吗?”女孩再次尝试搭话,声音轻轻的。

      回应她的,只有柴火发出的呲呲声。

      女孩低下头,脚尖无意碾着地上的土粒,委屈道:“我,我是从家里跑出来的,我不想回去。”

      贺宇顿了一下,砍刀停在半空中,他依旧保持沉默。

      “我就是想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先生,您知道出山的路吗?”

      这一次,贺宇拄着砍刀,望向女孩的方向,夕阳的光线照亮他半边脸,他抬起手,指向山林的一个方向。

      “一直走。”

      女孩充满好奇,忍不住脱口问道:“您,蒙着眼睛,怎么知道路的方向。”

      “闭着眼,也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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